第85章 春秋大夢

春秋大夢

織造的事,銀鈴暫且只給幾人透了個風。具體要如何做,除讓楊豎去弄幾匹樣布來,其他什麽都沒說。次日只叫石雷同鄒遠趁這現下停工了,趕緊置辦了糧食衣物,還有那受傷的女人一起送進山中。否則這下着雨,苗疆的冬天可是要凍死人的。

這一下好幾十口人等着要吃飯用藥,工事又要緊,銀子的事她不得不要徹底拉下臉了。咬咬牙,置辦了好幾身頭面。每日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一樣,跟在巴東後面交際應酬。歲末近年關,宴請應接不暇,趕場流連在各樣的酒席上。城中各處府邸酒樓,都能看見官府那輛招搖的馬車。

差役又一次将車驅到元府外,他家那老爺弄幾個只野豬和野鹿,宴請同好吃炙肉。巴東帶着銀鈴前來赴宴,差役下車請了好幾次,那塊織錦車簾紋絲未動。不知曉裏面的人在做何,只是車身晃了好幾下,弄得外面的人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怎麽不做貞潔烈女了,舍得下得去臉了?”

“哼,你若是有點本事,我用得吃這份苦頭?!”

車裏的姑娘惡狠狠的一掌拍掉伸過來爪子,抱起自己的裙子,側身要鑽下車去。卻叫跟前的人攔腰撲倒,撞在馬車上,疼得眼冒金星。正是要罵開,他就抵了過來。捏着圓潤的下巴,嫌棄她那嘴豔麗的口脂。

“抹那麽紅的口脂做什麽,跟吃了死孩子似的,醜死了!”

“你!”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眨眼就巴東抽出手帕擦得幹幹淨淨。像是伺候當初年幼還不會洗臉照顧自己的小姑娘一樣,抓得她五官皺巴在一起,痛苦不已。

“昨夜那老東西摸你了?為什麽不躲?”

巴東忽然問,眸子中露出難過之色。銀鈴是他親手養大的,小姑娘三四歲就被哲秀秀帶上山,誰也不親鬧着要找爹爹。是他一宿一宿的不睡,陪着她,給梳小辮哄她開心。從小那麽愛哭的小姑娘,長得又倔又機靈,一點都不像沒爹沒娘的孩子。

他很喜歡她犯倔,誰也不服輸的樣子,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可昨晚的酒席上,她不知曉是醉了還是如何。譚府老爺朝她撲過去時竟沒躲開,用了很大的力氣推開他,面色上也并未露出惱怒之色。還笑意吟吟的将人扶給下面的婢女,繼續回來同他們吃酒。

銀鈴叫他一問,立刻就想起了昨夜的光景。那老東西不但摸了她,還撲到她胸口咬了一口。落下一口青紫的牙印,發了炎,今日叫衣衫磨得隐隐發痛。

“是我不想躲嗎?”

她惡狠狠的質問,“你若是有些本事,弄到銀子,我自顧去山中修橋去,還用的着叫那些老東西動手動腳?”

“就是為了陸清河,所以你如此服軟?為了他未競的事業,忍辱負重?就那麽喜歡他,為了他叫你去服侍那些老不死的東西你也願意?”

“是又怎樣!他在時候,我什麽事情都不用管,只要安心在工地上做事便可!可你呢,還說要罩着我,弄不到銀子恨不得把我送到別人床上去!師父不在了,你就這樣欺負我!”

銀鈴蹬了他一腳,哭着鑽出馬車又讓人一把攬腰拽回來,壓在懷裏。

“好好,是師兄不好,讓我們的鈴兒受委屈了。再替師兄喝幾杯酒,過兩日師兄就給你銀子,讓你去工地上好不好。”

“你還要我怎樣!”

那姑娘跟條鯉魚一樣,在他懷裏打挺,哭得梨花帶雨。看着巴東心一抽一抽的疼,拍着她背脊軟聲安慰道:

“別怕,就是替我伺候伺候元翁。”

像是怕吓到她一樣,又貼着耳朵趕緊接着又解釋,“不叫你用身子伺候,元翁不中用的,叫他夢裏快活一遭便是。我家鈴兒那麽好看,師兄才舍不得那麽糟蹋你呢。日後待你有了如意郎君,師兄做主讓你成親,咱們留給你夫君好不好?”

他倒是會适時服軟拿捏這姑娘,在乾州暫還不敢動她,幾乎都是順着她的意思。偶爾不過逞強激她幾句,強迫她喝些酒。明目張膽的作惡還不敢,畢竟時安還在,又是親手養的姑娘。怎麽會就舍得那麽糟踐她,從前為了哲秀秀手中的銀子和兵權,他嚷嚷着要娶她為妻。

如今想來其中大抵也沒有幾分男女之情,想要的東西兜兜轉轉又都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要如此仰仗別人的鼻息過活,屬實憋屈。巴氏一族,本該就是稱霸一方的枭雄,而是不是來給人伏低做小的。

今日日頭好,陽光暖洋洋的,烏瓦上還鋪着些硬邦邦的冰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後院裏仆人已經各自忙開,涼亭避風又落了暖陽進來。矮桌下放得有炭火,又揣了湯婆子。就在這般大冷天坐在屋子一點都冷,倒是別有一番閑林野趣。

宴請來的賓客圍着在亭子裏坐,只在元賀左右還留了兩個空桌,等着府外拉扯的兩個人。婢女随後又執來小炭盆放在各人的矮桌上,裏面燒着銀絲炭,等着一會兒用來炙烤鹿肉。

五六個力大如牛的小厮擒了那頭梅花鹿,逮到涼亭下候着。雖是什麽酒菜都沒有,卻是已經要預備開席的架勢。巴東和銀鈴還沒來,管家趕緊跑出去三請四請才将人請進來。

看見那姑娘一副剛哭過,掩飾不住的可憐樣,元賀和藹招手,心疼道:

“來來,坐元叔身邊。你師兄又欺負你了,元叔替你出氣,罰他罰他!”

巴東在另一側坐下,忙得舉杯賠不是,“叫元翁見笑了,小丫頭鬧着不肯來。勸了好些時候,才哄好。下官自罰三杯賠罪,請。”

連飲三杯,他又示意銀鈴倒酒。

“叫元翁久等了,你也喝一杯給元翁賠罪。下次再鬧脾氣,可沒那麽簡單放過你了。”

銀鈴低眉,順從的執起酒壺,元賀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叫人送了碗鹿血上來。

“小丫頭疼還來不及,怎可罰。這鹿血可是好東西,元叔先緊着你了。來嘗嘗,益氣補血,女兒家也能喝的。”

他不但要銀鈴喝,還親手端到她嘴邊。天冷,又是剛從鹿身上放出來的,還冒着熱氣。

銀鈴早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不過一碗鹿血,喝就喝,又不會死!

拿過碗,忍着腥臭,咕嘟咕嘟的大口往肚子裏灌。終還是沒忍住惡心,最後一口哇的嘔出來,吐在桌子上。鮮紅的血噴射出來,觸目驚心,不知的還道是中了什麽劇毒。

席間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離得近的幾位手忙腳亂的後撤,險些踢翻桌子。元賀倒是不慌不忙的着她的肩膀起來,憐惜道:“喝那麽急做什麽,元叔只叫你嘗嘗罷。尋常男人那麽大一碗都受不住,你一個姑娘怎麽可以。”

那你不早說!

銀鈴咬緊後槽牙,仍做出一副可憐樣。婢女為她送來溫水,叫她漱口。期間各人的鹿血也送上了桌來,一口一口品着,稱贊不已。

院子裏的鹿不但叫取了鹿血,還讓剝了半張鹿皮,從肚子上割下熱乎乎的軟肉。一片一片擺放好送上餐桌,名曰活肉,說是炙出來的肉別有風味。

肉好不好吃,銀鈴已經吃不出來,聞見血腥肉味直犯惡心。

元賀不僅緊着她喝鹿血,還叫人将鹿鞭取下來。剝下來外皮,切成指節長短端上來。親自炙的七八分熟,喂到她嘴邊。

“來嘗嘗,這世道我們男兒做得的事,你們女兒自然也做得。我們吃得的,你們自然也吃得,可別再說厚此薄彼了。”

那截肉只灑了些鹽,切面還淌着血絲,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都聚到了上面。瞧那姑娘敢不敢吃,這樣的游戲場她還敢不敢來。

銀鈴緊張的盯着那塊肉,眼神發愣。猶豫了好久,叫那肉都晾涼了才閉上眼,只當是塊豬肉銜進嘴中,囫囵吞下。

元賀緊着問道:“可嘗出什麽味道了?”

銀鈴眨眨眼,壓住惡心,“腥。”

“那吃口酒壓壓,陪元叔出去走走。”

再喂吃了杯酒,元賀拉着銀鈴的手走出涼亭,還貼心的叫婢女拿來披風給她披上。涼亭裏的人盯着那一老一小似是想到要發生的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巴東,互相砰了杯酒。

兩人鹿宴後繞着後花園一直慢吞吞的走,到暮色将近,婢女提了燈來。元賀接過,拉着銀鈴走閣樓,一邊還貼心關懷問道:“可是冷了?”

銀鈴搖搖頭,踏進房中,便被一股溫熱的暖氣包圍。屋子裏悶的透不過氣,只不過一會兒她那張涼透了的臉就叫悶的赤紅。

屋內有婢女伺候元賀更衣用湯,再從裏間走出來時候,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親自來幫她摘下身上的披風,勾起那張小臉溫和的笑道:

“老夫知曉你同你師兄缺銀子修橋,想要我給你們捐些善款。你确是別的閨閣女子不一樣,老夫喜歡你。你陪陪老夫,老夫這銀子只單獨給你,不叫你師兄克扣了去。”

拉着她往書桌去,兩個人擠在一張圈椅中,在桌上鋪開宣紙。元賀執起銀鈴的手,沾了墨,落筆又道:

“明日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人來,和管家去庫房領銀子。現在和老夫一起寫篇碑文可好,這銀子總是要有個正經來歷,不叫人以後污蔑你這是受賄來不是。”

将來橋修成,在橋頭刻上碑文賣身的銀子就成了善款,他還能得個樂善好施的名聲自是不虧。

元賀摟着那直發抖的姑娘共寫碑文,笑話她不入流的字,“你可是要做官的人,怎生字寫的這般醜,連個秀才都不如,日後可是要下功夫。”

又蹭着她的腦袋,提筆将墨點在發白的臉頰上,“別怕,老夫早就不中用了。就抱抱你,叫你身子留給你的如意郎君。怎麽,有心上人了嗎?聽說你以前在上一任縣官手底下做事,他叫什麽?”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想陸清河的名字,銀鈴僵在椅子上不動也不吭聲,怯怯的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惹人憐愛。

想了一瞬,筆又複動起來,“他是叫陸清河是不是?小鈴兒可是喜歡他?說起來老夫曾也有一個兒子,能長大的話,只怕比于陸清河還要俊朗。只可惜戰亂,五歲他就同我們走散了,不知生還是死。他若是還在,老夫定是叫他娶你為妻,元家的銀子你只管用罷取罷,可惜了。”

可惜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不争氣。

銀鈴聽着,憤懑不已。

就是活着,有其父必有其子,相貌品行定也是趕不上我家頂頂好的陸大人!

而耳邊卻只聽得,元賀嘟囔,“今日房裏的香,怎生同往日不太一樣?”

那姑娘終于是擡起看了他一眼,眸子亮晶晶的。

當然啦,我往香爐裏放了安魂香,元老爺您就好好做場春秋大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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