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婚書

婚書

一連三天,銀鈴都窩在衙門裏,盯着元家可有人前去報案。卻是只除了巴東往元家跑了兩趟,再什麽動靜都沒有人了。

倒是宮裏的太監開始催着要去鄒記布莊巡查了,她只得連夜趕上山去接人。囑咐長京将監工太監等人招待好,莫要漏了怯。

他卻是不安問道:“陳家織廠只有五百架織機,那些太監去了如何圓謊?三千架織機,不下數千名織工,一夜之間上哪兒找去若是暴露了,豈不是欺君之罪,姑娘如何自保?”

“這你自不用擔心,只管做好二公子的事,陪幾位公公吃好喝好。織機和織工的事,田嫂還有黃嫂嫂已經安排好了,只管領他們去瞧便是。”

銀鈴打包票,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

次日長京去帶宮裏的公公去到許昌鎮,進到挂着鄒記二字的大織坊時。裏面整齊排列着數百架嶄新的織機,漆過桐油嶄新油亮。一齊運作起來,紡織聲震天。說話即是扯着嗓子也聽不清,幾個太監走了三間織坊後,便就跟着長京出來了。

又是細問了一番才離去,他回來往織坊中一處一處細細查看。隐在織機前的黃嫂站起來,拉着他去了隐秘處,解釋道:

“這都是乾州裏還有周邊各村子裏借來的織機,這些人還是臨時過來的。銀鈴姑娘也叫我同公子說,今年應朝廷的軍需自不用擔心。地裏的棉花一收上來,就馬上拉到織坊裏來。咱們這些人,個個都是紡織的好手,不比正經的織工差。保管皆是能夠保質保量的交上去,公子放心。”

細看後面的織機明顯與陳家的不一樣,他恍然明白過來,銀鈴暗中已經安排了所有事項。說的是空城計,卻實則不空。

她沒有三千架織機的鄒記,卻有上萬架的民用織機。叫田嫂和黃嫂前去動員,輕松就借來織機和人,将門面充體體面面,穩穩當當的。

“原來如此,銀鈴姑娘果然好心思。”

長京感慨道,知曉此舉成事,她在乾州站穩腳跟,以官府的名義讓百姓參與織造,官府只需直接去農戶家中收匹便是。左右不過衙門裏費些力氣,派人下去督督工,她連織坊也不用建造,就能完成朝廷的差使。

而周圍的幾人包含他自己在內,石雷、鄒遠、楊豎、黃嫂,皆受過她的恩惠,自然願意幫着她共圖大事。

織造,元家沒再鬧出什麽事來,便就順利落在了鄒記。明面上鄒家二公子經營,實際上背後之人是銀鈴。

此事塵埃落地,巴東消失了一夜,跟着楊豎也消失了。耐心等待了兩日,便以縣官失蹤,奏請暫代縣官之職,主持乾州事務。

她沒學過寫奏折,何玉自告奮勇幫忙代寫。一個白日只會打打殺殺的人,卻是寫除了一手漂亮的館閣體,驚豔銀鈴。

“未曾想何大哥還寫得那麽一手好字。”

“以前曾想要過讀書考科舉入仕,遂學過些。不是很精通,叫你看笑話了。”

“誰說的,你寫的很好啊。這應該是練了好幾年了吧,既然如此,後來為什麽不考了呢?”

“大人說我不合适,所以就沒有再考,改作習武了。只是武狀元也沒考上,到頭來一事無成。”

他分外傷感,放下筆。将奏疏整理好,雙手遞給她,提醒道:

“将奏疏交給時安老先生便可,你現在無權無勢,走正常流程,奏疏一年也送不到京城去。還有就是.....”

又頓了一下,拿不定主意,猶豫了幾分。

“還有就是,現下乾州的事,老先生不會插手,也就是說聖上也不會插手。你只管依照你的意思來辦,叫他們看見你的态度。奏疏不必等待回複,你就可以事急從權,直接代管乾州,其中首要就是兵權。”

“嗯,我曉得了。這段時間我大概還會有很多奏疏要寫,麻煩何大哥幫我。”

何玉點頭,慶幸自己殘破的身軀還能動動手幫她寫奏疏,還有就是待在時安老先生身邊揣摩聖意,及時提點她,不叫出什麽事來。

立春,銀鈴以春播棉花,選地蓄墒選種為由,前去乾州衛調回矮寨弓弩兵,入寨參與農事。不料,早在半個月前,巴東就以為駐守營口為由全數調走。

她趕去,卻是個人影都沒看見。暗道大事不妙,巴東卷兵逃走了!

以前矮寨弓弩手只認鸱鸮令,讓陸清河編在乾州守軍中,成了朝廷的兵備,倒是讓巴東輕松用一介調令诓騙走,她還蒙在鼓裏不知情。

于是連夜又趕回乾州,讓何玉幫忙起草奏疏調兵三千備戰。乾州衙門外,踩着夜色匆匆而來一輛馬車,車夫直言燕北來人,守門的差役得知立刻引人進去。

“銀鈴姑娘,燕北來人求見。”

書房裏應了聲,差役推門領人進去。書案後的銀鈴和何玉雙雙擡頭,皆是一愣。

“請問您是?”

“娘?”

來人是個婦人,年過五旬,滿鬓霜發。氣色卻是紅潤細膩一路風塵仆仆,颠簸趕來,無甚疲憊之色。十分的幹練,看着就是裏裏外外的一把手。看見書案後的何玉,立刻就紅了眼,喊道:

“玉兒,是娘。公子寫信說要銀子,老侯爺讓娘前來給你們送銀子。”

身後的侍衛包上只錦盒,打開來白花花的都是銀錠子。

銀鈴臉色頗為尴尬,上前去接銀子,嘆了口氣。

老侯爺果真不靠譜,姓陸的都不靠譜!她事情都辦完了,現在才送銀子來!

“夫,夫人一路辛苦了。”

何母卻是含着笑上下打量她,親昵的拉着她的胳膊問道:

“你就是銀鈴,伯都信裏要娶的姑娘?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個水靈靈的姑娘。難怪他喜歡你,還沒回去就嚷嚷着要娶你。這不老侯爺大喜,婚書還有聘禮都讓我給送來了。聽說你家裏都沒人了,只你一人做主。我們也不知道你們苗家的習俗,就先按照我們漢家習俗置辦了些,不夠的現來置辦都來得及。”

她拍了拍手,适才的侍衛又進來了,提着兩只籠子。裏面關着兩只肥碩的大雁,千裏迢迢而來,竟是不僅沒死還活蹦亂跳,呱呱的叫。

院子外還放着兩只杉木箱子,裏面該就是她說的聘禮了。

銀鈴整個人都傻掉了,僵在原地不敢回頭看何玉的臉,像是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等待淩遲處死。

“這是婚書,姑娘接過,可就算是應我們家伯都的求娶,就是陸家的準兒媳了。”

一封赤紅的婚書遞到過來,碰到她的手指,她立刻跳開,不敢去接。

只回頭去看何玉那怒漲的臉,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突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猛的一把推開何母的手。

“對,對不起,此事待我回來再說!”

她跑出去,任得怎麽喊也喊不回來。

屋內何玉憋不住怒意,一把掃淨書案上,推倒書桌。扶着輪椅沖出來,搶過何母手中的婚書撕成碎屑,大喊大叫。

“滾,都給我滾出去!”

何母才看見他身下的輪椅,錯愕道:

“玉,玉兒,你怎麽了?”

“娘,娘我...”

他怎麽了,他心愛的姑娘就要嫁給別人,還是他母親親自做的媒,來提的親,而他還傻傻的蒙在鼓裏!

銀鈴聽見了背後的怒斥聲,頓了頓身影,沒有回頭還是離開了。

現在真的沒有人幫她寫那些複雜冗長的奏疏了,她只得回到屋子裏硬着頭皮自己寫。寫得亂七八糟,淚眼漣漣,沾滿了奏疏,皺巴巴的難以直視。

時安拿到那封奏疏,像是早就預料了,翻也沒翻。擡眼看了她失魂落魄的臉,淡淡問道:

“兵給你了,你讓誰來統領指揮還是你自己來?”

“我....”

她猶豫了一分,腦海浮現了何玉,開口卻又是,“石雷,他是乾州人士,對地方地形熟悉,當可,可委以重任。”

“如此兒女情長,優柔寡斷,你如何擔得苗疆的大任。兵老夫給你了,你若是叫你師兄卷着那八百将士跑了,折了朝廷的兵備,當以通敵反叛論處。乾州這一幫子人的下場,你自己想清楚。”

他将兵符拿給她,掀開竹簾進了後堂。

當真是一句也不幫,叫她自己悟去。做好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做不好一道下地獄去,左右她都要為乾州的叛亂負責。

于公于私,都逃不過的。

見時安如此冷眼旁觀,她身上那軸勁又冒了出來,怄着一口氣就不信自己做不好。當下就在衙門外集合了差役,喚來石雷委以重任,将兵符拿給他。

吓得他直跪在地下,不敢伸手去接。只是面對那群拿刀的大頭兵,他便心下直發怵,莫要說是要指揮千軍做戰。

“姑娘萬萬不可,我只一介不入流的小吏。不懂兵法,如何當擔得大任!”

“石大哥,我走投無路,沒人能幫我了。不需你憂心排兵布陣,我在前面給你打頭陣。我會派人按時給你送信,你将任務分配下去便可。”

她将兵符塞到石雷的懷裏,翻上馬去。根本容不得他推辭,策馬頭也不回的離開。

“銀鈴姑娘!銀鈴姑娘,回來!”

卻是任得如何呼喊,那道身影還是奔進了夜色裏。

事關重大,石雷不敢怠慢,先是去尋了時安。那老頭閉門謝客,堂外只有兩個童子在扇爐子熬藥。他只得轉去找何玉,書房一室的肅殺之氣,氣氛凝結在冰點。

推了門,還未曾開口說話,吓得他又将腿縮了回來,立在門外,咽了咽口水分外艱難的開口道:

“何,何侍衛,銀鈴姑娘她帶人出城去了。時安老先生給了她三千兵馬,她叫我代為掌管。可我只是一介小吏,擔不得如此重任,你看...”

他将兵符呈上去,何母一把按下欲上前來的何玉,奪過兵符,怒斥道:

“我兒的腿到底是怎麽回事!今日你們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就帶着你們的這塊爛鐵滾!”

“夫,夫人,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兒雙腿在乾州斷的,你們一個個跟在陸清河身邊會不知道?好,既然如此,玉兒,我們走!娘帶你回家去。娘自己給你請大夫,會好起來的,有娘在!”

何母将兵符砸了出去,摸着眼淚,要推何玉出門。石雷見狀,雙膝跪倒在地,求道:

“夫人,莫要沖動,一切等銀鈴姑娘和陸大人回來再說可行。當下乾州危急,巴東卷走了矮寨的弓弩兵,戰亂一觸即發。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夫人請三思,何玉侍衛你,你不能走!”

可現在就是所有人在意氣用事,銀鈴是,何母是。

“我們孤兒寡母,又老又殘。當不起你們那麽大的禮,恕不奉陪!”

她推着輪椅被攔在門口出不去,上前對石雷又推又打,一時間哭聲震天,惹得衙門裏的雜役紛紛躲在牆後,探頭張望。

何玉一直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伸出了手,拉住他憤怒失态的母親,難過道:

“娘,我,我沒事。就快好了,時安老先生也說我還能站起來的,您別擔心。石雷進來推我出去,我們去衛所點兵,以備她随時調用。”

石雷瞥了眼跟前沾滿泥垢的布鞋,顫顫巍巍的起身,剛要跨過門檻。何母身形一旋,抽出挂在璧上的佩刀揮來。石雷側身堪堪躲過,被斬下半縷碎發,脖頸發涼。

“我看誰敢動我兒!今天我就要個說法,我兒的雙腿到底怎麽斷的!”

她是個将門虎女,跟着丈夫征戰沙場。最後卻帶着遺腹子,拖着丈夫的遺體絕望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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