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周六,景娜睡到快十點才醒,腹中空空,頭還有點疼,嚴重懷疑是昨晚那幾杯紅酒鬧的。
她先弄了杯黑咖,喝完感覺舒服點,換掉睡衣,準備下樓嗦口面。
走進面館,雙耳立馬被吵吵嚷嚷的聲音塞滿,每張桌都坐了人,老板見景娜是回頭客,把她往裏拽,“拼個桌,對付吃口。”
景娜剛坐下,迎面看到一張有過一面之緣的臉。
孔卓野?送馮總去機場回來了還是沒去呢?
他正在打電話,看見景娜,擡擡下巴算打招呼,然後将煙盒甩桌上占座,起身去門外打。
昨晚那身滿是奢侈品logo的衣服換成面料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前後巨大反差,像從耀眼的舞會剛剛逃離,做了大夢一場......
對比實在強烈,搞得景娜有點恍惚,要不是孔卓野的模樣讓她印象深刻,肯定不敢認。
猛地,景娜想起出門前沒洗臉,頭發亂糟糟的,随意紮了個低馬尾,而這樣的她和昨晚也有區別,但孔卓野一下認出來了。
老板忙完過來,問景娜:“還是那個套餐嗎?”
“對。”
景娜經常吃的套餐裏有一碗板面,一個茶葉蛋,外加一小碟海帶絲,搬家過來有半個月了,隔兩天吃一回,店裏有七八種面,她沒嘗過其他的,因為這個套餐在最上邊一欄,懶得選而已。
孔卓野打完電話回來看見桌上擺着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怕他誤會,景娜解釋說:“我每次都吃這個。”
他點點頭,從筷籠拿了雙一次性筷子,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景娜手背。
“起水泡了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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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要入口的面又拿走,“起了,不過被我用針挑破了。”
“抱歉。”
“你住附近嗎?”
“嗯。”一根筷子掉地上,孔卓野低頭去撿,剛放桌上另一根又掉了......
景娜拿雙新的給他,順便打趣道:“這麽冒失,能伺候好馮總嗎?”
孔卓野莫名笑了聲,筷子抽過去的瞬間景娜清楚感覺到汗毛伫立的冷,比早晨的秋風更甚。
“怎麽了?”她問。
“沒怎麽,你說得對。”
景娜盯着孔卓野的眉眼,感覺被他壓了一頭。
第一次見吃軟飯的男人這麽硬氣,有意思。
......
吃完回到樓上,景娜喝了杯水就開始收拾屋子,她周末很少把自己弄得這麽忙,究其原因,是她一直控制不住地回想孔卓野那個不明不白的笑意,跟中了魔一樣,只好找點事轉移注意力。
忙了兩個多小時,屋子幹淨了,腦子也冷靜了,景娜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着。
白天的短暫睡眠像一場明知故犯的錯,知道醒來會不舒服,可當下困頓的時候還是選擇服從。
景娜揉揉眼起身坐起來,窗外,太陽卡在對面樓頂,看光景至少下午四點鐘。
從茶幾摸根煙點着,景娜走到窗邊望着遠方慢慢抽。
視線從天邊落下來,小公園裏幾個大人帶着小孩兒在玩耍,都是自己帶的玩具,邊上的老舊健身器材不是上鏽就是缺零件,已經失寵很久。
忽然,景娜在人群中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昨天剛認識,上午吃飯又碰到,到現在已經見了三次,難不成他也住這個小區嗎?
孔卓野正坐在椅子上抽煙,身旁有個同樣坐着的老人,只不過是坐在輪椅上。
兩人誰也沒說話,一個抽煙,一個靜默,不知在想什麽。
可能是他家裏人吧......
景娜裹了口煙,想起她那個改嫁的媽,以及入土多年的爸。
不管活的死的,模樣都很模糊......她媽每天看繼父臉色過活,好似牽線木偶,景娜和繼父一家相處不來,已經很久沒回去過了。
電影裏,小巷的盡頭總有家,現實裏,孩子兜兜轉轉怎麽也找不到歸家的路。
景娜盯着樓下那兩人看了好半天,沉默像漆黑的海水不斷潮漲,一直蔓延到窗前,她掐斷煙,簡單收拾一下,拿鑰匙下樓。
當夕陽的柔光照在孔卓野身上那一刻,他仰頭閉目的模樣讓景娜莫名來了興趣,想要探一探這個男人的底。
沖動來得兇猛,她顧不上揣摩自己到底是何居心。
可心血來潮在景娜推開單元門看見空蕩的座椅時戛然而止,孔卓野不見了,還有那個輪椅上的老人,她走過去四下望了望,聽到旁邊兩個阿姨的對話。
“那老頭癱幾年了?”
“沒癱,就是腿腳不好,每次下樓遛彎,走累了他孫子就讓他坐輪椅上歇歇。”
“孫子啊?還以為是兒子呢,真孝順!”
“可不是,家裏就爺孫倆,搬來這麽久都沒見其他人來過。”
傍晚時太陽下落得快,沒一會兒便沉到西邊去了,只剩漫天的昏黃散落各處,逐漸褪色。
景娜在剛才孔卓野坐過的地方坐了會兒,頭還是不太舒服,這種椅子在南方還行,北方一降溫就冰得不行。
景娜起身抻了個懶腰,扭頭看見孔卓野拎着一個塑料袋跑過來,快跑到跟前時袋子從手中脫落,裏面的盒子滾到景娜腳邊。
沒等她看清,孔卓野彎腰撿起來,往前遞。
“什麽?”。
“燙傷膏。”
就在景娜發愣的時候孔卓野把袋子塞給她,轉身離開。
他進了景娜所住那棟樓的二單元,而景娜住三單元。
離這麽近?
這個小區有些老舊,電梯時不時發出“咯噔”的聲音,開鎖和寬帶安裝廣告貼得到處都是,住戶大多是老年人,年輕人不多,能在這租房子要麽圖安靜,要麽圖便宜。
景娜是前者,她不确定孔卓野是哪種,跟了馮總肯定不缺錢,但看他今天的穿着,還有剛才聽到別人議論的話,又不像物質條件多好,奇怪。
打開塑料袋,景娜看見燙傷膏、棉簽、紗布,另外還有十五塊錢。
嗯?
......
入秋後幾場降雨讓氣溫直線下降,上周五景娜還在穿裙子,一周之後便長褲長衣,有的同事甚至換了秋褲。
馮程程這幾天都來公司,搞得大家不太适應,有同事看見孔卓野車接車送,但一次沒上樓。
之前他給景娜塑料袋裏的十五塊是早餐錢,在面館碰見那次,景娜先吃完,結賬的時候她連孔卓野那份一起結了,一開始她沒想到,還以為什麽賠償,回到家才想起怎麽回事。
正在工位喝水發呆的空隙,馮程程助理走過來,“娜娜,馮總叫你去呢。”
“好。”
應該是找她聊工作調動的事,已經過了一周,景娜沒找到合适的時機給答複,所以馮總催了。
走進總經理辦公室,景娜把門帶上,“馮總,您找我。”
“娜娜,過來。”
馮程程彎腰翻包,從裏面掏出一個黑色絨面的小袋子。
景娜快步走過去。
這間辦公室實在太大了,每次她進來都要感慨一遍,一個屋比他們幾個部門加起來還寬敞......
“這個送你。”
“什麽?”
其實景娜看出來了,只是象征性又問一遍。
“口紅,朋友送的,我家裏太多了,給你吧,這個色號正好适合你,年輕。”
景娜沒接,她知道馮程程什麽意思,“馮總,我想好了,三亞那邊......”
“每個月一萬五,提供宿舍和食堂,外加配車,怎麽樣?”
“跟待遇沒關系,身體原因,我怕熱,所以你看看還是另外招個人吧。”
馮程程臉拉下來,全無剛才興致。
其實景娜也知道這時候說會掃興,但她不想平白拿人家東西。
馮程程眨眼又恢複如常,“不是因為那件事,收着收着,每次給你什麽都不要,真是。”
口紅直接塞到景娜手裏,再拒絕不太好,這個口紅大概六百多,比以往馮程程送景娜的東西便宜,她抿抿嘴唇,把口紅攥進手心,“謝謝馮總。”
“對了,卓野家是不是離你挺近啊?”
景娜眼睛向右一瞥,搖搖頭,“我不知道他住哪。”
“我也不知道。”
見景娜有點驚訝,馮程程笑笑,帶着幾分落寞,“他和我之前交往的男朋友不一樣,你應該能看出來。”
确實不一樣,而且很明顯。
馮程程扒拉兩下她的紫色頭發,“改天一起喝酒再跟你細說,我得下樓了,卓野來接我,有個朋友三婚擺喜酒。”
見茶幾上好幾個紙袋,貌似都要拿走,景娜問,“他不上來接你嗎?”
“他不喜歡來咱們公司。”
估計受不了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
“這些要拿嗎?我幫你送到地下車庫吧。”
“謝謝,關鍵時刻還得是你。”
景娜左右手各拎兩個,留給馮程程一個最小的。
從公司下到地庫,打開門禁,景娜一眼看見孔卓野,他倚着車門,雙手插兜看向地面。
“卓野!”
馮程程喊他名字,他聞聲大步跑過來,将兩人手中袋子全部接過去放進後備箱。
“馮總,我回去了。”
景娜聲音很小,馮程程忙着和孔卓野說話,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根本顧不上。
景娜剛要撤,只見孔卓野拍了下馮程程肩膀,沖景娜擡擡下巴,馮程程這才會意,轉過頭對景娜說:“你快上樓吧,冷。”
“嗯。”
右前方的橙色倒車鏡裏,景娜看見馮程程跟孔卓野說話,側頭去聽是高個子人的習慣,馮程程擡手要摸孔卓野頭發,被他倏地躲開了,而躲開之後的笑刻意又僵硬。
......
不知從哪天開始,景娜下班吃完飯後也去樓下小公園溜達一會兒,非要說具體什麽時候,可能是那次地庫碰面之後。
連續三天下樓景娜沒看見孔卓野,倒看見了他爺爺,老人家拄着一根拐棍,走得慢悠悠,別人三步他一步。
雖然腿腳不太方便,但他穿的衣服和鞋子都很幹淨,脖子上挂着一個胸牌,隐隐約約有字,景娜沒好意思仔細看。
第四天的時候他終于主動和景娜搭話,“姑娘,你多大了?”
景娜以為他問別人,左看右看才确認是自己,回答道:“二十七。”
“和我孫子同歲。”
景娜沒接話,等他繼續說。
“我孫子模樣長得可好了,就是不談對象,哎,被我拖累的。”
這回離得近,景娜終于看清老人胸牌上的字:“直系親屬聯系人:孔卓野。”
後面是一串電話號碼,景娜默念兩遍,記住了。
老人緩緩挪了下腿,“我這身子骨也不争氣,這些年為了給我治病欠了不少錢,債都壓到孫子一個人身上,白天上完班晚上還得打工,對不起他呀。”
聽到這,景娜好像能理解孔卓野為什麽選擇和馮程程在一起,有時候當一個人被逼到一定程度,那條不該走的路便是捷徑。
“姑娘你上班了嗎?”
“嗯。”
“幹啥活?”
“小公司,給老板打工。”
景娜沒細說,怕話傳到孔卓野耳朵裏。
兩人正聊着,身後傳來腳步聲,越走越近,直到繞過椅子來到跟前。
看見孔卓野,景娜覺得意外,可想到身旁的老人,又不那麽覺得了。
他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某個連鎖便利店的工作服,衣服不太合身,短了一小截,袖口也有磨損,但穿在他身上完全可以讓人忽略那些較差的質感。
意識到自己在打量,景娜忽然緊張,身體僵硬。
“今天下班這麽早呢?”老人擡頭,滿臉笑意。
孔卓野“嗯”了聲,又看向景娜,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嘴唇緊抿。
還是孔卓野先開口,“你們倆認識嗎?”
沒什麽語調起伏的冷言冷語。
“剛剛。”景娜回答。
孔卓野的戒備好像放下來,又問:“吃飯了嗎?”
“還沒,你呢?”
“沒有。”
兩個并不熟悉的人,好像除了這樣的對話以外真沒什麽好說的。
老人拄着拐杖站起來,孔卓野伸手要扶,他躲開,說:“你們年輕人說說話,我上樓歇着去了。”
孔卓野往前邁一步還想跟,老人轉身用拐棍攔住他,“我自己能回去,你跟小姑娘去吃飯,回來給我随便帶點。”
景娜和孔卓野相視一眼,對老人的意思心照不宣,孔卓野在景娜身旁坐下,雙手垂在膝蓋,和她共同望向一處。
夕陽西下,微風陣陣,大片空白在周圍盤旋漂浮,找不到落腳點,就像某人此刻浮躁的心情。
直到老人走進單元門景娜才起身站起來說:“我回去了。”
孔卓野也起身,“我請你吃飯吧。”
景娜随口扯謊,“我定外賣了,謝謝。”
吃飯确實不合适,孔卓野是被架到那,礙于情面不得不說,而景娜與他短暫的相處也只是為了成全老人的善意,至于其他,還沒有時間思考到底是什麽。
只知道剛剛有風吹過來的時候,她聞到了一絲清涼的香甜,而腦子裏閃現的畫面是初識那晚與他相對的紅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