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說不定,還真不定。

景娜以為聰明的她會找到應當的借口打給孔卓野,沒想到半個月過去,愣是一個沒憋出來,這段時間生活平淡,馮程程又主動約她吃過一次飯,同行的還有她新交的男朋友,依然是個小帥哥,開朗善談,很會讨好。

吃飯的時候馮程程趁男朋友去洗手間,問景娜怎麽樣,她只用一句話點評——“和孔卓野不一樣。”

倒是和之前那些差不多,挺好,起碼不會承受二次被甩的痛。

馮程程嘆了口氣,“那小子......沒跟他睡太遺憾了,他看起來很會做。”

一句話引得景娜浮想聯翩,确實,孔卓野給人一種脆弱又能幹的感覺。

“你倆沒聯系嗎?”

“沒有。”

“一次也沒有?”

景娜無奈,“幹嘛騙你?”

馮程程點點頭,心裏感覺很矛盾,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孔卓野和景娜發生什麽,她與小男友正在熱戀期,之前對景娜的醋意已是過去時,但如果兩人真要在一起了,她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和景娜平靜說話呢?

既要又要,貪婪之于她就像天上的雲一樣無窮無盡。

馮程程剛有反省自己的念頭,轉瞬被小男友的出現打斷。

......

景娜再見到孔卓野是冬至,一個天空晴朗,大地寒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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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冬至吃餃子的習慣,她去便利店買現成的回家煮,又碰到孔卓野去買煙。

一樣的蘭州,一樣的伫立,他站在門口點了一根,沒走,就像上次一樣。

“你不會到江北上班了吧?”景娜問他。

“不是。”

“今天吃餃子了嗎?”

孔卓野扭頭,煙拿下來,“餃子?”

“今天冬至。”

“......我沒有過節習慣。”

“我買了,要不一起吃?”

景娜晃晃手中塑料袋,“嘩嘩”的響聲填補孔卓野的沉默。

她說完就走,沒想到孔卓野真跟來了,不急不慢,倒是景娜有點心虛,她需要時刻提醒自己,孔卓野已經和馮程程分開了,本來就不是戀人關系,所以她沒有越距。

況且孔卓野兩次很明顯特意來找她,景娜不相信他只是路過。

一室一廳的出租屋,和上一個差不多,景娜換完拖鞋,見孔卓野還愣在玄關處,說:“直接進吧,我家裏沒有男人拖鞋。”

他不動。

“真沒事,好幾天沒擦地了。”

景娜最後一句是特意說給孔卓野聽的,果然有用,他在外面地墊又蹭了蹭才慢慢走進屋。

“随便坐,我去煮。”

“我來。”

塑料袋被身後人接過去,反超景娜走進廚房。

哪有讓客人煮的道理,景娜剛要伸手,孔卓野忽然問了句,“你會嗎?”

景娜心虛地看向地面,“也不是不會,煮不好。”

一聲輕不可聞的笑,“等着吧。”

奇怪,孔卓野怎麽就斷定她不會呢......

景娜拉開廚房門退出去,她坐在沙發上時不時張望一眼,過了十多分鐘,廚房門再次打開,孔卓野探出頭,說:“我沒找到盤子。”

景娜趕忙過去,把他拽出廚房,門縫很窄,兩人面對面,身體短暫摩擦,景娜只覺一股熱湧上來,腳步飄忽。

餃子一共盛了兩盤,餐桌邊,景娜遞筷子給孔卓野,說:“我家沒調料,這麽吃吧。”

“嗯。”

孔卓野接過筷子,但沒動,等景娜先吃。

她嘗了一個,三鮮餡,味道還行。

“怎麽不吃?”

景娜捂住嘴,說得有點含糊不清。

“嗯。”

孔卓野一口一個,吃得倒是香。

兩盤餃子,吃完還剩下一盤,景娜有點愁,“不好意思吃啊?”

“我飯量小。”

再小也是男的,這頓都沒景娜吃得多......

孔卓野起身把盤子端到廚房,撸起袖子剛要洗,被景娜攔住,“你幹嘛?”

“刷盤子。”

“歇......歇着吧你。”

孔卓野側身站到一旁,看着景娜泛紅的耳垂,不禁嘴角上揚,“有件事,我想找你确認一下。”

景娜關上水龍頭,“什麽?”

“聽馮總說,你喜歡我是嗎?”

盤子從手中脫落,景娜只覺身子突然僵住,孔卓野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環繞回響,而加速的心跳更讓她動彈不得。

“她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試探得到了想要的回應,孔卓野擡手摩挲兩下景娜的頭發,說:“我回去了,謝謝你的餃子。”

一般這種情況,下句都會跟着“有時間再來”,但景娜覺得他倆關系太淺,不合适,何況剛剛孔卓野揭了她的底,毫不情面可言。

其實景娜清楚自己想和他睡的心思更強烈一些,或者說這種心思更直白,當然喜歡也有,只是不确定有多喜歡,至于愛,那玩意兒太複雜了,她一直搞不懂。

但不管哪種形式,只要不奢求太多,都能盡興而歸,可要是不奢求,人生該有多乏味。

等門關上,景娜悄悄走到門口側耳去聽,确認樓道沒動靜之後她走到陽臺往下看。

樓下,孔卓野同樣仰頭看着她,像料定一樣,目光筆直,接受從天而降的柔情。

“景娜。”

“......”

“要我回去嗎?”

一秒,兩秒,三秒。

“如果你要我回去,我就回去。”

這次孔卓野終于聽到回應,她說:“嗯。”

我當然要......天寒地凍,孤注一擲,如果此時放手,說不定就沒機會了,在沒陷得太深之前景娜做出這個決定可以看作一種變相的自保。

保護久違的心動,保護珍貴的愛意。

......

冬日夜晚漫漫無盡,适合等待,适合做/愛。

窗外起風了,很大,風把枯枝吹得左右搖擺,屋內,床單如波濤起伏,衣服、枕頭散落在地板上,毫無秩序。

孔卓野貼在景娜身上,他身體很熱,景娜感覺自己好像露營地裏燃燒的木頭,身上的人源源不斷給她輸入能量,即便淹在水裏也不會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陣沉悶的低吼過後床終于不再搖晃。

景娜閉着眼睛大口喘息,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漆黑的屋裏唯一能辨別的就是趴在肩膀上的男人,景娜伸手環住他的脊背,指尖滑過布滿薄汗的脊背,像在為一段吟唱做最後收尾。

“你怎麽找到我的?”

“跟着你下班時坐的通勤車就找到了。”

景娜還有疑問,“那之前在露營地爬山,是偶遇嗎?”

孔卓野笑了聲,胸腔微微一陣,“當然不是,我跟你同事閑聊的時候聽他說的。”

至于哪位同事景娜并不想知道,提問結束,她說:“我餓了。”

“再來一次?”

景娜掐他,“我說肚子餓。”

“一回事。”

景娜還想掐,孔卓野抽身跑出去,門打開,客廳燈光照在他身上,背影細長一條,景娜看見有什麽東西在晃蕩。

馮程程的感覺沒錯,他确實很會做,即便今晚只是一夜情景娜也認了。

......

十二點過後,手機屏幕上的日期跳動一下,又是新的一天。

景娜被孔卓野折騰得毫無睡意,她從被子裏鑽出來,問:“想不想去河邊走走?很近。”

每年冰凍之後景娜差不多都會去河邊散散步,那會兒她家離河邊遠,要坐十幾站的公交車過來,後來大學幾年在外地,畢業回來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到河邊走走,她總覺得這條河會記住故鄉的孩子,不管何時,相逢便是歸根。

孔卓野拍拍她的頭,“穿衣服。”

兩人甩開被子,快速下床,脫衣服時迫不及待,再次穿上卻費了半天勁......

從小區出來,走過一條人行道,前面是一片小樹林,冬季葉子落盡,光禿的枝幹在夜裏像丢棄铠甲的勇士,帶着殊死一搏的無畏。

一條僅能容納兩人并排的小路彎彎曲曲,下坡和上坡都很緩,沒兩分鐘便走到江邊。

“從哪下去?”

景娜抻長脖子往黑乎乎的河面張望。

“前面有棧道,找找。”

景娜仰頭看向他肩膀,說:“你不用特意低頭,我大點聲。”

“習慣了。”

孔卓野邁下一級臺階,沖景娜伸手。

她搭上去,不自覺攥緊,一直走到冰面她沒松開,孔卓野也沒有。

景娜只覺一股暖流傳遍全身,她叫“孔卓野”的名字,聲音在一望無際的冰面滑行,抵達某一點時被寒風吞噬。

“嗯。”

“我們在一起,試試。”

孔卓野低下頭,沉默如冰凍的水,堅不可破。

景娜預感不好,“你在害怕什麽?”

“沒有。”

“你在抖。”

孔卓野的目光從冰面緩緩回到景娜臉上,“有些事我做的并不光彩,否則我早就來找你了。”

此時的孔卓野好似赤身裸腳站在冰面上,他的真誠與自卑暴露在廣闊天地,沒有一絲絲的保留。

“現在也不晚。”

馮程程那段傾訴的話實則是在為孔卓野正名,也給了景娜可以靠近他的理由。

只是,景娜忽略了孔卓野從一段複雜關系中抽離後的茫然和防備,他需要整理,需要給過去洗牌,然後重新站在景娜面前。

......

沿着河岸兩人走得緩慢,孔卓野給景娜講起自己的過去。

他很小時候父親出車禍去世,不到一年母親改嫁,沒法把他帶走,他一直和爺爺生活在一起,那時候家裏沒錢,只有一個待拆遷的房子,雖說是待拆遷,但雷聲大雨點小,不知道因為什麽一直沒拆,有人出錢想買房子,但他爺爺不賣,說以後留着給孔卓野娶媳婦用。

後來讀不起書,爺爺東借西借,加上孔卓野利用假期時間打工,才勉強把大學讀完。

認識馮程程的時候剛好他爺爺生了場病,需要做手術,雖然只需要幾萬塊,但孔卓野畢業後賺的錢除了給爺爺看病以外都拿去還了債,根本沒有存款,他說他感謝馮程程施以援手,他也盡力照顧了她,除了愛,除了性,能做的都做了。

只是他在意識到喜歡上景娜之後便回到江北便宜賣掉了那個房子,把錢一分不少還了,再沒見馮程程。

“那次你們公司聚會,馮總非讓我陪着,所有人裏面我就跟你主動說過話,你知道為什麽嗎?”

景娜搖頭,“不知道。”

“因為只有你看我的眼神沒有輕蔑。”

經歷的苦難越多越能輕易分辨善良和好意,所以那天面對那麽多人孔卓野并不覺得難熬。

“我的故事講完了。”

孔卓野踢了下腳底的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

景娜攥攥手指,手背被他掌心的汗浸濕,有風鑽進來,絲絲清涼,如頭頂皎白的月。

孔卓野,你知道嗎?

将過去傾囊相述其實是一種盡忠。

那,你想不想聽我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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