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第1章
霧蒙蒙的天像是裹了層落滿灰塵的破舊蚊帳,霧裏夾着的雪花不由分說地往人臉上砸,落在睫毛上擋住一片視線,更加看不清楚下一步應該把腳落在什麽地方,蘇燕容手裏拎着一個大木桶剛剛從村東頭打水回來,此刻正瘸着一只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瘸的那只腳是在水井邊跌了一下,差點滑進水井裏,要不是一塊打水的大媽手勁大拽了她一把,蘇燕容這條小命估計就又沒了。
對,就是又。
放下木桶揉了揉被勒紅的掌心,望着掩在霧氣蒙蒙的破敗村莊,蘇燕容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熱氣在眼前凝結成一團小小的白霧又很快消散,一場車禍讓她穿到了一本年代文裏,成了書裏一個名叫蘇二妮的悲慘炮灰。
要說這個二妮确實比她還要慘,年少時被逼着嫁給一個混混當老婆,混混老公惡婆婆雙重疊buff下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好不容易掙紮着把婚離了,才跳出火坑就又被娘家人不死不活地纏上,拿着親情道德綁架像螞蟥一樣扒着她吸血,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日子,折騰得二妮去了一層皮才算跟原生家庭撇清關系,結果就在她準備飛往國外度假的路上,飛機失事人沒了。
一天好日子沒過上不說,身後的遺産還被人瓜分了個幹淨,臨了連個墓地都沒有。
蘇燕容當時看這本小說的時候就十分唏噓,沒忍住拿自己跟二妮對比了一下,暗戳戳想着要是自己的話在那種環境下怎樣才能逆風翻盤呢?
還沒等她想出答案來,現實給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生命直接就把她送到了二妮的世界。
再睜眼,蘇燕容就來到了一九八六年的冬天,她成了書中的蘇二妮。
蘇二妮是早産兒,她媽張春蘭懷她八個月的時候下地幹活動了胎氣,是直接在田埂上生的二妮,民間有個俗語叫“七活八不活”,八個月早産生下來還是個女娃命輕得連草芥都不如,二妮卻是個惜命的,哪怕張春蘭并不怎麽照管她,二妮依舊堅強地活了下來。
張春蘭前頭已經生了個閨女,再加上生産的時候遭了罪,張春蘭再看二妮就是怎麽看都不順眼,不丁點大的奶娃娃哼咛着哭兩聲都要被她打兩巴掌。
孩子奶奶看不過去便時常幫忙照應,張春蘭不給孩子喂奶,奶奶就就剪出來細長的布條塞到孩子嘴裏給孩子喂點面湯米湯什麽的,勉勉強強算是把這個孩子給拉扯了起來,奶奶是在二妮六歲的時候沒的,喪事辦完沒多久張春蘭就生下了她的第四個孩子,蘇家的第一個男娃。
張春蘭的腰杆終于硬了起來,與此同時沒了奶奶看顧的二妮的悲慘生活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張春蘭還要做月子奶兒子,那家裏家外的活兒誰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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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刻開始,蘇二妮的童年裏就堆砌着永遠也幹不完的農活下不完的地,天不亮開始給一家人做飯料理家務伺候牲畜,家裏地外張春蘭總能想到使喚她的地方,甚至于自家活幹完了還要使喚二妮去幫別人家幹,好像是故意賣弄自己有個能幹活的娃,又好像是單純就見不得二妮閑着多看兩頁書多認兩個字。
蘇二妮沒上過學,認的字都是大姐閑着沒事教她的,沒文化沒學歷的鄉下女娃這一輩子似乎除了嫁人種地再無別的出路,可人家二妮都能在這樣的逆境之下給自己謀出來一條生路,沒道理自己做不到,蘇燕容算了算時間,快了吧,應該就是這兩天了。
活動好了手腕蘇燕容繼續拎着水桶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在盤算着以後。
這樣的開局,往後的日子确實不好過呀。
把水缸倒滿後,蘇燕容趕緊把早飯給一家人備上,然後又去豬圈走了一圈,接着是除草喂雞,這樣的日子從二妮六歲開始一直過到今天,初來乍到的蘇燕容并不敢打破這常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在等一個絕地逃生的機會,而這個機會馬上就到了。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得很,蘇燕容身上沒件正經的棉襖,穿的都是大姐剩下來的打補丁的破衣服,她這邊剛刷了碗準備找個借口上地裏去曬曬太陽暖和暖和,就被張春蘭喊到了裏屋。
“二妮過來下,媽給你換個襖子。”
一聽這話,蘇燕容心裏的一口氣就提了上來,她等了快半個月的機會終于來了,就是今天!
“你一會愛惜些,這是我的新衣服留着過年進城穿的。”旁邊的大姐蘇燕的臉色瞅着就不太好,噘嘴嘟囔了一句,扭臉走了。
蘇燕容心裏冷哼一聲,心下一片了然,這位姐表面上裝個大姐一樣體恤弟妹,還主動教不能上學的二妮學認字,可實際上優越感很重,在這位姐心裏二妮就是家裏一個保姆而已,還是哈巴狗似的保姆,高興了逗兩下,不高興就踹一邊。
哪有把主人的新衣服給哈巴狗穿的?自然是要擺擺臉色。擺了臉色又不敢發脾氣,自然是因為這是個大事,給二妮穿身新衣服那是為了能賣個好價錢,這一家子可都張嘴等着這個賣身錢過年呢!
換上了簇新的棉襖,蘇燕容扯了扯衣服上的扣子,戲服都已經換上了,那今天高低得給他們唱一出大戲!唱得不亮堂都對不起她這些天的忍辱負重!
張春蘭扯着二妮的胳膊把人來回轉過來看了看,緊跟着又叮囑道:“一會兒家裏來人,你老實點別亂說話,問你什麽就答應什麽,機靈點。”
蘇燕容瑟縮着,佯裝乖順地點了頭:“媽,誰來呀?”
“妮子家瞎打聽啥,該你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張春蘭并沒有好臉色,扯着蘇燕容的胳膊把人來回看了幾遍,才領着二妮往堂屋去。
許是張春蘭特意算好了時間的,等她們到堂屋的時候,那裏頭已經熱熱鬧鬧聊開了,她爸蘇四新沒有像往常抽他的旱煙,這會手裏正搓着一根牡丹的紙煙,臉上的神色也不似以往那般苦大仇深,倒是多了幾分惬意自得。
蘇老爹旁邊坐着本家的二爹跟二媽,這老兩口正跟旁邊一個滿臉笑開花的媒婆拉扯得熱火朝天,這三人就是今天的見證,媒婆旁邊就坐着買家張江河,看面相是一臉的憨厚老實,人也糙實,典型的莊稼漢子,可實際上這貨就是個二流子,正經莊稼活嫌累一點兒都不願意幹,今天東家院裏逮只雞明天西家門口招惹個小媳婦兒,白瞎了那張老實人的臉,幹的全是偷雞摸狗的腌臜事。
原書裏這貨開始還裝得人模狗樣,二妮嫁給他沒過幾天立馬就原形畢露,開始二妮不知道內情還說他兩句,本着為人妻子的本分規勸過,結果這貨混不吝動手打得二妮鼻青臉腫,外加那個惡婆婆還護短,二妮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後面就一心想着怎麽脫離那個火坑。結婚後二妮一直沒生孩子,那一家子想着法兒磋磨二妮,仗着二妮是他們家的媳婦壓根就不把二妮當人,對着二妮不是打就是罵,日子過得水深火熱,十裏八鄉的都知道那母子倆不做人,最後在二妮又一次被打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才在輿論的強壓之下成功離了婚。
蘇燕容心裏冷笑一聲,二妮的老路她是肯定不會再走的,一旦進了那個火坑,就算是她也得像書中的二妮一樣,不脫幾層皮是沒那麽容易出來的。
這次,就讓這出戲唱得更大、更熱鬧!
“二妮,過來喊人,這是你王嬸子。”張春蘭扯着二妮走到媒婆身邊,沖二妮使了個眼色,才笑容滿臉地對王媒婆說:“俺家二妮嘴笨不會說話,但人勤快,這家裏家外的活兒那是一把好手。”
“可是呢可是呢。”王媒婆立馬站起來一把攥住了蘇燕容的手,笑得一臉褶子:“早聽說你家二妮勤快,這回當面見了,不僅勤快這人長得也俊,跟俺們江河正正好般配得很呢。”
一邊說着眼梢還拐帶了一把張江河,眼神裏全是得意之前:“江河咋樣,嬸子沒诓你吧?快跟二妮打個招呼。”
張江河頂着一張憨厚老實的臉,也裝得十分像個憨厚老實的莊稼漢,像是不敢看二妮,往前挪了兩步又後退了一步:“二妮你好,我叫張江河,我家二大隊張家莊的,村口往東走第三家就是。”就是那眼裏帶着的貪婪讓人看見了惡心,蘇燕容忍下心裏的惡心,往後站了一點,躲開了張江河不着痕跡的打量。
“哎呦,這老實孩子,人誰問住哪呢。”王媒婆捂着嘴笑,看了看二妮,又挺直了腰板看向張春蘭:“春蘭呀,江河家啥情況我前兒也都跟你說過了,你看今天這倆孩子也算相看過了,我瞅着都挺滿意,人家江河今天可是帶着禮來的,我看她二爹也在這,要我看,咱就按老禮今天就先定下,也讓江河回去踏實準備,定個年前的好日子就過門,你看咋樣?”
蘇燕容擰眉,雖然知道當初二妮婚事商量的匆忙,但也沒想到這麽匆忙,兩句話的功夫就能決定一個女人的一輩子,還真是荒唐。
也不對,她來之前,說不準她來之前人家買賣雙方早就談完了,當着她的面說這兩句話就是過個明路而已。
蘇燕容正要張嘴,就聽張春蘭開了口:“嬸子,話是這麽說的,但我家二妮可是我的心肝肉,這就讓她過門我還真是舍不得,嬸子,要我說不然你還是讓江河先回去,等過完年咱再來商量,你說咋樣?”
王媒婆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就淡了,還挂着一些尴尬看了看張江河,又看看張春蘭,十分勉強地擠出來一點好語氣:“妹子,你這話是幾個意思呢?咱前兒不是已經商量好的,我今天帶着江河來就是商量定親的事,你說你這咋還臨到頭反悔呢?”
王媒婆的話還沒落下,張江河立馬接上:“就是咧,嬸子可不興反悔呀,這要是我哪兒做得不好,您老只管說,要不我再給家裏添點兒、”
“江河你看你這話說的,嬸子對你滿意得很呢,你這孩兒懂事又孝順的,嬸子咋能不滿意?”張蘭香笑了笑,拉住了蘇燕容的手:“嬸子就是舍不得俺這二妮,俺家二妮又能幹又聽話,那是嬸子家的小棉襖,貼心又暖和,一說讓她過門吧,嬸子這心裏怪不落忍的。”
說着還眨巴了兩下眼睛,瞧着像是要動感情。張江河沒鬧懂這是啥意思,看了看王媒婆,王媒婆沖他使了個眼色,又伸手比了個往上的手勢出來,張江河懂了,蘇燕容也懂了,張春蘭這是想臨時漲價。
“嬸子,您看我這大冷天我這麽遠過來也不容易,您老就心疼心疼我。”張江河堆着讨好的笑:“二妮妹子我相中了,咱今天就把這事兒商量好,這彩禮錢我再加五十,就當是過年給二妮妹子添件新衣裳,您說咋樣?”
王媒婆也趕緊跟着勸:“妹子,江河給的這彩禮也不少了,往處數數這彩禮敢要一百塊的就是縣城裏也沒有幾家呀。”
“她嬸子你瞧你這話說的,這哪是彩禮的事兒呀,我這是舍不得我家二妮。”張春蘭眼裏藏着貪婪,嘴上卻說道:“我這麽大個閨女,說送人就送人了,那當娘的心裏能好受?現在都改革開放了,一百塊錢能買個啥?”
“二百!”張江河一狠心,直接往上翻了一番:“嬸,我給二百你看成不?”
“二、二百呀。”張春蘭一聽這個數立刻兩眼放光,卻偏偏還要矜持一下:“不是嬸子貪你這個財禮錢,你也知道的,我家二妮那就是我的心頭肉,這心頭肉哪能這麽容易就……”
“就是呢。”蘇燕容看了半天的戲,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機會開了口:“人家彩禮說要給三百我媽都沒答應,你這二百哪好意思往外說,快走吧,沒有五百塊,我媽是不會應的。”
此話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偏蘇燕容還不過瘾,環顧四周又扔下一句:“爸,二爹二媽你們也是的,這找的什麽人呀,拿的煙酒也沒有上一家好,就這種貨色下次不要接了,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