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火候和時辰都差不多了,聞振玉熄了香爐,滿心要見薛簡的反應,一路上心情都十分不錯。

馬車駛至天黑,紅姑命駕車的弟子停下,在聖教的産業停下歇腳。聞振玉屏退弟子,親自走向最後一輛馬車,語調玩味地問趕車的打更人:“一路舟車勞頓,這位是喬護法的貴客,可不要怠慢了他。”

打更人如實道:“客人一路上未曾進食,只在啓程時要過一次水。”

薛簡修行方寸觀的辟谷之術,進食本來就很少。聞振玉聽了不由一笑,親手叩動車門:“薛道長?可是身體不适?路上要是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請你多包涵……”

嘴上說着什麽包涵,他心中想得卻是:“聖香加上合.歡門的調制手法,怎能是你只用內力忍得住的?丢了元陽還事小,要是強自忍耐,恐怕走火入魔、氣血逆行而亡也不是沒可能。薛簡不近女色,又沒有下車,想必此刻狼狽得很。”

他這麽想着,伸手擅自打開了車門。

門內并無特別的氣味。聞振玉心中疑惑,擡眼一看,不僅見到薛道長青衫白發,衣衫整齊、面色冷淡,還窺見另一個黑衣的人影。

人影?不……只有薛簡上了車,一路上他緊盯着,并沒有什麽其他人潛入……

就在思緒來不及轉動的剎那,黑衣人影忽然轉頭看了過來。兩人對視的一剎那,聞振玉的腦海裏晴天霹靂,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哐當一聲把車門狠狠地關上了。

一旁的打更人沒有向內看去,見到聖子大人面孔慘白,眼瞳發散,慌忙問道:“大人?”

聞振玉擡手止住他的話,那張俊秀的臉與腦海中血跡斑斑的冷酷面容重疊,他離魂一般喃喃道:“什麽招魂之術……我見了鬼了,我真是見了鬼了,不會是眼花、眼花了吧……”

他說着閉了閉眼,又重新打開。

江世安已經能夠自如地在夜晚現身,此刻天際黑沉,最後一絲晚霞的餘光也在西方消沉下去。在車內被吃掉一半的蠟燭火光映照下,他漆黑的長發,亮如明星的眸,單臂抵在膝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聞振玉:“聖子,別來無恙乎?”

聞振玉已經沒有第二個想法了。

在兩人的注視下,他扯出一個難掩驚駭和難堪的笑容:“風雪劍……”

聲音還未落地,江世安便如一陣夜風般撲面掃來,頃刻間到了面前。他擡手輕巧地鉗住聞振玉的颔骨,雖只有一成實力,但魔劍的面子太大,足夠将對方吓得戰栗呆滞。他的兩指緩慢收緊,指下響起骨骼被擠壓、顫抖的聲音。

“聞振玉,”江世安唇邊帶笑,視線卻慢慢渡上一層刺骨寒意,“他是我的人,你白日裏做了什麽手腳,連我的人也敢算計?”

這句話頗有江湖中一代魔頭的鋒芒氣勢。

聞振玉也許不會相信薛簡能幹脆利落地殺了他,但江世安絕對會。

就在此刻,一道女聲插入進來,說得第一句話是:“竟然能現身于人前……神乎其技……不,這已經超出凡俗範圍,是仙人手段!”

“救、救我……”

喬紅藥面露癡迷,眼中湧起一陣狂熱。如果說此前紅姑還覺得江湖上傳聞未必盡真,那麽現下,她對薛簡的能耐徹底信任無比,在得到招魂之術複活自己妹妹之前,她與薛簡的合作關系将會堅若磐石、牢不可破。

江世安沒有理會她,掌心扼住聞振玉的咽喉,那股力道一點一點地加重、層疊如潮水般湧來,直到聞振玉窒息到了極點,閉過氣去,昏死在地上。

喬紅藥冷眼旁觀,沒有絲毫要阻攔的意思,她遠遠地望着江世安,那神情愈發沉濃、專注,許久才挪開視線,望了望滿天星夜,道:“沒有立刻斬殺他,你比生前手下留情了。”

江世安道:“學我們道長,上善若水。”

喬紅藥知道聞振玉此前的傷勢,徐徐道:“他可不算慈悲。你更是世間最堅硬的利器、最刺骨的兵刃。”

江世安不以為意地一笑:“喬護法只跟我論過一次武,怎麽無端生出這麽多感慨來。”

喬紅藥道:“關外為你風聲鶴唳這麽多年,你竟不聲不響的死了。不過若不是你,也讓我見識不到薛道長的道術。”她随手指示了一下随行的女弟子,那名弟子立即手腳利索地将聞振玉拖走,帶進聖教駐地之內。

“離聖壇還有七八日的功夫,我會派人在這個分駐地看住他。聞振玉居心叵測,我們不能讓他同行、更不能走漏了消息。”喬紅藥道,“我的人會給他喂一種讓他變成啞巴的藥,功效足有一月。無論他多麽巧舌如簧、媚功高深,也無濟于事。”

江世安與她商定正事,過程中一直沉默不言的薛道長忽然伸出手,将他的右手抓過去,用一塊幹淨的手帕仔細擦了擦。

……

七日後,一行人抵達紅衣娘娘教聖壇。

車馬驗過令牌,駛入紅蓮城。城樓上挂着兩盞紅蓮一般巨大的燈籠,那是聖教主壇的标識。

主壇極為廣闊,內中盡是紅衣教弟子,望之數萬人不盡。這樣的人數和力量自然能夠将三城四鎮、大半個關外土地牢牢控制在掌中。紅蓮城層層哨崗、關卡,每百步路就要驗明正身,連續通過,才能進入城中的核心區域。

有喬紅藥在,四大護法的面子,一路上自然暢通無阻。馬車駛入核心區域,周圍人人皆穿紅衣,在建築群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雕。

這座石雕足有三層樓那麽高,比周圍的客棧、酒幌高出不知凡幾。是一個坐着紅蓮、面目慈悲的青年婦人,眉心有一點朱砂記,座下一男一女兩個童子——這位就是聖教供奉信仰的紅衣娘娘。

石雕傾萬人之力,粉裝金身,貌比神佛,前方香火缭繞,大爐中的香灰積得極厚。連為了妹妹不惜背叛聖教的喬紅藥路過,都将右手手背抵住眉心,低頭向紅衣娘娘行禮。

過了石雕,就是聖壇最核心的區域,裏面來往的無一不是內門弟子、長老、供奉等人,放在江湖上少說也是個二流高手,叫得出名姓的就為數不少。

喬紅藥帶着薛簡向內走去。

保險起見,江世安在白天、以及人多的地方都是保持着靈魂狀态,免得生亂。于是喬紅藥只說薛簡是自己新找的醫師,來聖壇再次查一查有關屍合術的奇門書冊,就順利進入了。

她用來縫合一具少女身軀的邪術,就是從那本書上看來的。

兩人進入了聖壇密卷寶庫。

喬紅藥點起左邊那盞小燈,正要回頭點另一個,就見到虛無的空氣忽然震動了一下,一股陰風掃過,另一邊的燭火亮了起來。

江世安收回手,關上寶庫大門,身軀在陰影晃動之處顯現出來:“這裏的書太多了,書架書櫃就要成百上千個,你不會要我們一點點翻看吧?”

喬紅藥思索了片刻,道:“八年前……這件事是天字機密,一定在頂樓。按年份算,是在一千六十四到兩千零一之間,你們去找就是了。”

江世安問她:“你不跟上來?”

喬紅藥解釋道:“我奉命駐守彤城,現在無命而返,其他人知道恐怕要來問,一旦來了不好應付的人,我在第一層尚可以稍作阻攔,免得暴露。在這裏要是露了馬腳,別說你們道長,就是我也死無葬身之地。”

江世安盯着她看了幾眼,望向薛簡,見薛簡沒有要反對的意思,便道:“好。勞煩喬護法了。”說罷便跟薛簡一起上樓去。

普天之下并沒有絕對信任這麽一說,但要是疑神疑鬼,那很多事都做不成。既然已經深入這裏,就沒有回頭的路。

江世安走路無聲,寂靜的密卷寶庫之中,只有薛簡極輕的腳步聲,即便有內力在身,這也簡直不像個成年男子的分量。

江世安神思恍惚了一瞬,拉住薛簡的衣袖,忽然道:“你的輕功又長進了麽?怎麽內力消退,輕功反而……”

薛簡頓了頓,只回了一個字:“嗯。”

他只說一個字,江世安也就沒有聽出真僞。兩人迅捷安靜地來到頂樓,推開房門,找到喬紅藥所說的書櫃編號。

頂樓沒有窗,日光微弱。薛簡的手中拿着一盞小燈,驅散昏暗,一路搜索案卷探查內容。江世安則不需要燈光輔助,光靠視力就可以辨認清晰。

丙辰年七月……丁巳年二月……丁巳年八月……

江世安的目光從書櫃上一卷卷掠過,驀然見到一本不那麽規整的案卷,上面寫着丁巳年十二月。

時間對得上。

他擡手從書櫃裏抽出,動作很輕。江世安擡手翻開,前面都是一些其他任務,其中拐賣殺戮、串聯勾結、收買內應……無所不有。

他翻到中途,一行字映入眼簾。

“丁巳年十二月二十五,大雪,寒夜,紅蓮降世。”

紅蓮降世是紅衣教的暗語,意思是滅門。

“代號巴蛇、代號燭九陰,奉命前往無極門,披聖母慈照,承師匠手谕,待無極門盡死後,在原地點燃聖香,香傳四野,燒盡三刻鐘為止。将望仙樓令牌放于無極門門主之側,僞裝望仙樓門中劍術,步履血跡、衣衫殘片等物。”

“請君入甕,引目标神智大亂,血洗望仙樓,事成,取望仙樓樓主随身佩劍為證。将此事報之萬劍山莊,廣傳天下。”

江世安沉默着翻了一頁過去。

“丁巳年十二月二十六,北風呼嘯,朝霞,姑獲東飛……”

後面附有紅衣教內部的來往信件書函,以做責任歸屬之用,其中只言片語地、零星地提到了“師匠”、“神仙”等詞彙。

江世安還未梳理清楚,驀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和交談之聲,是喬紅藥和另一個女子的聲音。

他反應極快,立即吹熄了薛簡手上的小燈,拉着道長躲入房中書櫃最為密集、層層遮擋的狹窄區域。江世安自己的身軀迅速化為虛無,隐去實體,一邊又緊緊地将薛簡塞入不易察覺的角落,蜷縮在書櫃旁側的地方,捂住了他的嘴巴。

薛簡沒有任何反抗,連潛意識的抵觸都不曾出現。他擡手碰到江世安的手背,緩緩拉起來握住,轉頭看過來,眼神裏寫着“我很安靜,我不會出聲。”

江世安的視力極好,接收到了這一訊號,他非常不合時宜的心中發軟,像是讓什麽棉花一樣的東西撞了一下,心跳不止。他忍了又忍,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按住胸口,讓震耳欲聾的跳動聲安靜一些。

腳步和交談更近了。

他聽到那人說:“你一回來就直奔密卷。無召而回,本就該罰,怎麽還帶人進這種秘地,護法将聖教的規矩都視若無物了嗎?”

喬紅藥道:“屬下甘願領罰,那個庸醫已經被屬下趕了出去,他絕不會到樓上來窺測機密……教主!”

吱嘎一聲,頂樓的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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