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水

第6章 雨水

情緒化端口很莫名。

明明下午和宋馭馳見過面,可這會兒見着他還是覺得好陌生。

高瘦的他站在便利店門口,暖黃色的燈光映照在銳利冷硬的五官上,少年垂着眼,泛白的指節叩在汽水易拉環上,呲啦一聲,甜水的氣泡咕嚕冒起。

宋馭馳視線直勾勾地對上狼狽的黎哩,他歪着頭,似笑非笑地牽動唇角,“跟到這兒?”

“真黏上了?”

夜色濃稠,便利店裏的關東煮沸出纏人的香味,黎哩的呼吸發緊。

對于他下午的冷然,她擡了擡手裏酒氣很重的沖鋒衣外套,解釋說:“本來是想還你外套,但出了點意外,下次再給你。”

那件寬大的外套挂在黎哩手臂上,即使在奔跑逃命,她也沒放棄這件衣服。少年視線沉沉地看過來,輕描淡寫開口:“扔了吧。”

宋馭馳仰頭灌着冰汽水,冰涼的水珠沾濕指腹,漆黑的眼底漠然,他好像對什麽都沒耐心。輕薄材質的易拉罐瓶身被捏到變形,不由分說地被丢進旁邊垃圾桶裏。

易拉罐投入垃圾桶裏碰撞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餘音漸漸消失,就像黎哩手上這件衣服一樣。

無足輕重到可随意丢棄。

方才賽跑沖刺,黎哩呼吸道痛意後知後覺湧上,衣物遮蓋的手臂處也好痛。

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難以站起,她蹲在地上,渾身力氣都被抽幹,狼狽不堪地大口喘着氣。

黎哩第一次感受到挫敗。

宋馭馳冷着張臉,走近,“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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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高大的影子籠罩在黎哩身上,将照在她身上的光亮遮蓋,女孩兒愣惑地擡頭。

她下巴尖尖的,臉看着很小,眼尾耷拉,垂頭喪氣的樣子有明顯的受傷。

宋馭馳垂着眸,輕嗤了聲,朝她伸出手,“算了。”

“給我吧。”

“什麽?”黎哩一時疑惑。

“衣服。”宋馭馳下巴勾指着她身上抱着的東西。

平淡的語氣裏透着無奈,他眉毛皺起,此時此刻更像是不得不拉下臉‘哄人’。

方才的危險感還沒散去,身後那群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追上來,難受如海水将人淹沒,黎哩忽然想起他們初見的那天。

那些人,好像很怕宋馭馳。

呼吸更緊了,連眼皮都開始發燙。

黎哩的視線停在宋馭馳指節分明的手上片刻,她頭仰得更高了些,“宋馭馳。”

“怎麽?”他眼底藏匿着困擾。

女生明明語氣很輕,呼吸卻很熱,她倏地開口求助:“你再幫我一次吧。”

少年伸出的手頓在空中,那雙漆黑的眼底映着黎哩的臉,片刻,他輕笑了聲:“真盯住我了啊?”

夜晚整點的鬧鐘發出提示音,熱浪的風鋪灑在臉上,眼前人像海岸上的浮木,是溺水人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嗯,”黎哩呼吸更亂了,她伸手扯住少年的衣擺,再一次試探:“你給嗎?”

她心底暗自下好決定,如若宋馭馳不願意的話,她以後再不會出現。

“可以。”光也偏愛他,打在少年高峭挺拔的側顏上。靠近他,就莫名有種一起被拉着的下墜感。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着,看着蔫壞:“但我為什麽要。”

好像一直以來,都是他朝黎哩施以援手。

從撿到她的東西還給她,到碰上她被人圍堵将她帶走,到雨水打濕女孩兒裙擺的善意,還有深夜食堂的買單。好像都是他。

悶窒的感覺要把黎哩吞沒,她沉重地咽下那些難堪,“你想要我做什麽?”

“做什麽啊。”他微眯着狹長的雙眼,好像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熱浪在眼皮底下洶湧,氣氛沉重,宋馭馳注意到遠處來勢洶洶的人。

她們是沖着黎哩來的,所以她才像逃亡一樣的躲。

少年阖眼,忽然攥住黎哩的手腕。他指腹上帶着冰鎮涼汽水的味道,很冰,激得黎哩身子一顫。他手上稍稍使了些力氣,将蹲坐的女孩兒拉起,帶着她向旁邊巷口跑去。

風和凜冽幹淨的皂角氣味一起湧入口鼻,氧氣稀薄,黎哩感受到手腕上那道強勢的力量在帶着她跑,心口處緊張到像是有東西跳出來,她愣愣地看着少年寬闊的肩,眼底非常困惑。

恰在此時,宋馭馳兀的向後看來。

身後難纏的人影早就尋着錯誤方向跟丢,少年确認無誤松開她手。

宋馭馳手摸進口袋裏掏出一包煙來,他懶懶散散地靠在牆壁上哂笑了聲:“上次卸人家胳膊不還挺厲害。”打火機咔嗒一聲,橙藍色的火焰躍躍欲試,他說:“這次。”

他哂笑一聲:“把自己弄這麽狼狽。”

今晚運動量超标,黎哩彎着腰,張了張嘴巴像脫了水的魚大喘氣。

那件沾染着酒氣的外套墜落,宋馭馳眼尾淡淡地掃過去,視線倏地定格。

藍色蠢蠢欲動的火焰還沒來得及觸上煙蒂,火焰像畏怕地縮回,男人嗓音兀的沉下來,“胳膊怎麽了?”

順着他的視線,黎哩疑惑地擡起胳膊,路邊霓虹照着,白嫩的肌膚上駭人的淤青變得更加明顯,痛感後知後覺湧上來,女孩疼得臉皺了起來。

“沒怎麽,”片刻,她表情恢複,撿起外套遮住胳膊上的傷,無所謂地聳聳肩,嘴硬起來:“不小心撞的。”

宋馭馳低下頭,剛取出的煙又塞進煙盒裏,夏日的暖風裏混雜着少年的笑聲,他歪着頭,有些壞壞的痞,輕哼了聲,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似是嘲笑。

黎哩呼吸莫名一窒。

獨處好尴尬,她假模假樣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往前邁出一步,“今天謝謝你,我先走了,衣服……下次洗幹淨拿給你。”

周圍偶有蟬鳴,宋馭馳一條腿曲着,懶散地倚在灰石牆壁上,倏地出聲随意地問:“她們幹的?”

宋馭馳的氣息從身後包裹過來,他又一次攥住黎哩的手腕。

悶熱的夏季夜晚,他的手心很冰,桎梏一般鎖在腕上,他強勢着帶了些力氣,“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可以欺負回去。”

“天天僞裝自己,不覺得累麽?”

“誰欺負你就欺負回去啊。”

他們靠得好近,氣息在空中交纏,體溫也在交換。黎哩跟在宋馭馳身後踉跄了下,湧上的血液好像麻痹了神經,耳邊熱得厲害,她可能變成結巴了,張張嘴巴,一時間難以說出些什麽。

夏季溫熱的風溫柔地吹在耳跡,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黎哩才說出話,“那要是打不過呢?”

側前方的少年倏地頓住,他停在一家亮着光的藥店門口,掀着眼皮轉過來,逆着身後的光,“打不過就跑。”

少年黑眸冷冽,盯在她手臂上時,眼尾少了點淡,他哂笑一聲:“或者,找我啊。”

像玩笑話。

但那一刻,黎哩好像看見了橙色泡騰片丢進水裏不斷冒出沸騰泡泡,小時候她最愛泡騰片浸在水裏的感覺,密密麻麻的聲音,像凜冽幹淨的水在沖流,澄淨內心。

眼波浮動,黎哩藏在外套的手指蜷縮了下。

她明白,她得救了。

只這一次。

藥店的阿姨着急下班,臨近整點做完最後一單,聽到轉款到賬音效後一天的疲憊都消散了,她雀躍地背上布袋包,鎖門時看見站在外面的兩個小孩,熱心地給他們指了個地方,“小夥兒啊,前面六百米那兒有個公園,你們要是哪兒破皮了可以去那邊處理下傷口。”

阿姨把門鎖按進鎖芯,語調都在上揚着:“我這兒關門啦,天不早了,你們也早些回家。”

“好的,謝謝您。”

宋馭馳站在路燈下面取出冰袋,涼絲絲的白煙漂浮,他拿起那件沾染酒水的外套包裹了住冰袋,隔絕了最直接的涼意,他伸手遞給黎哩,“先敷着。”

外套被摧殘得厲害,黎哩伸手接過,小心敷着手臂受傷處。

六百米好像也不算遠。

不遠處有個小吃街,沿在這條路上。這會兒的公園仍舊熱鬧,到處都有着結伴的人群。黎哩坐在空着的休息椅上,宋馭馳彎曲的指節上拎着藥袋松開,倏地朝着黎哩伸手。

黎哩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少年挑的是有路燈的休息椅,頂上燈光暖黃明亮,柔和了他鋒利的五官,他說:“冰袋給我。”

冰袋很涼,黎哩在路上無數次将它挪開,又靠近,動作反複。

她松開冰敷工具,借着路燈檢查傷口,察覺到時間不早,她連忙說:“今天謝謝你,我自己上點藥就好了。”

宋馭馳好像沒聽見。

他視線垂落在黎哩受傷處,女孩兒皮膚很白,手臂上的血管低頭清晰可見。原本白皙幹淨的手臂青紫大片,又被冰的寒意激到紅腫起來,更顯猙獰。

少年的表情好像很沉重,颀長的影子倒在水泥路上,他拆開噴霧盒給黎哩手臂上藥。

“傷口,”宋馭馳的喉結滾過,“還疼麽?”

他們離得好近,也許只有二十英尺,宋馭馳的氣息霸道地侵染着黎哩,臉上後知後覺有些發燙,黎哩不自在地收回手臂,“已經好多了。”

汀南的空氣潮濕,四季都帶着水汽。

宋馭馳把噴霧丢進便利袋裏,懶散地坐到休息椅上,忽然想笑。明明方才還伸手大膽地求助于他,此刻在他面前又像是只被驚吓到的小貓。

還是只神秘、高貴、難哄的波斯貓。

不遠處小吃街的煙火氣濃密,宋馭馳視線盯在那處又開口:“餓麽?”

黎哩順着他視線看去,今天經歷了很多事情,此刻渾身叫嚣着疲憊,她聞言下意識搖搖頭,“不想吃。”

“那行,”少年點點頭,捎着藥袋站起,“送你回家。”

塑料袋裏裝着半袋的藥盒,坐進出租車裏身體越發倦怠,腦袋卻異常清醒。

本以為宋馭馳的耐心只夠這一次,今天之後,他勢必會再變得冰冷。但在黎哩上車之前,他卻突然問了句:“很喜歡打游戲?”

這大概是金羿說出去的吧,黎哩猜。不過最近的她确實沒什麽事兒做,她沒否認,“一般,最近閑着無聊。”

空中沉寂一秒,少年颔首點點頭。

他好像對黎哩的答案并不感興趣,又或者說,他沒什麽感興趣的。

微澀的薄荷糖紙衣撕開,淡淡的薄荷苦味萦繞,宋馭馳濃密的眼睫在路燈下拓出一片陰翳,他漫不經心地坐在休息椅上,手臂上青筋凸起,展現着蓬勃的少年氣息。

少年“嗯”聲後,漫不經心把玩着糖盒。

黎哩低垂着眼,鼻息間是澀苦的薄荷氣味,空氣低壓,明明是路燈下最亮的一塊,她臉上卻沒有一絲血色。

也許,今天後就再見不到他了。

他們終究是芸芸衆生裏,既定的擦肩分離,再普通不過的陌路人。

秒針迎着風聲在走,不知道過了多久,宋馭馳倏地掀起眼皮,他眉心皺着,兀的開口:“你什麽時候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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