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水

第7章 雨水

07

“啊?”黎哩有些發愣。

“你的時間,”宋馭馳耐着性子又問了遍,“什麽時候方便?”

黎哩驚訝于宋馭馳的主動。

她還有些懵,耳邊被傍晚的熱風熏染,偏頭看着他答:“最近都方便。”

天氣悶熱,飛蛾圍繞着路燈的光拼命撞擊,蚊蟲出沒在不經意的角落。透過夏日躁意的熙攘,薄荷冷香環繞,硬糖被咬碎掉,宋馭馳睨過來,低啞的聲音冷冽幹脆:“行,那明天十點甘泉路咖啡館見。”

黎哩當然不會覺得是宋馭馳約她。

晌午太陽光正盛,黎哩看着趙雨蔓掐着整點的時間走進‘WATER’,她臉上不情不願的,像誰欠了她八百萬。

視線鎖定了黎哩身影,她和服務生要了一杯焦糖拿鐵,而後揚着下巴徑直走過來,大咧咧地拉開椅子坐下。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着屏幕,随意開口:“昨天我喝多了心情不好,你別介意。”

明明是很嚴重的傷害,在施害者看來,這無所謂到只有一句話的重量。

就連道歉也不情願。

這個點兒店裏生意旺盛,到處都是人群散發的吵鬧聲。

甜點房裏充斥着蛋糕坯和奶油香,咖啡機攪着勾引人體內的饞蟲。黎哩呷了口加冰的紅茶拿鐵,澀苦的咖啡液撞燕麥奶,一泵的香草糖漿甜度适中。

初次嘗試,味道竟還不錯。

桌面上留下一塊帶着寒意的水漬,黎哩在咖啡杯下墊了張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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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上的痛意被牽扯着,駭人的青紫在冷白的皮膚上惹眼,黎哩擡睫,渾身充斥着冷感,倏地開口:“我介意。”

趙雨蔓愣在原地,她視線惱怒地從手機屏幕上移轉在黎哩那張清冷的臉上,內心火氣正濃,“我都來找你道歉了,你不要這麽不知好歹!”

“而且!是你上次先卸我手腕的!!”

她好像渾然忘掉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

“是麽?”手心是冰涼的水珠,面紙擦拭手心的不适,黎哩丢掉被揉成一團的面紙,忽然覺得好笑:“你來找我的原因是什麽,你自己知道。至于你來道歉的态度,我感受得清楚,你心裏應該更明白。”

她的話就像在放冷刀子一樣,字字句句點着面前坐着的人。

尤其她情緒平緩冷靜的樣子,好像對一切事情都那麽有把握。

趙雨蔓又一次被她這個态度弄得懊惱,她不爽地瞪着黎哩,眼底的情緒一點兒也不藏着,兩人對視着靜默許久。時間的流淌像是淩遲在身上,服務生端來焦糖拿鐵,等人走後,趙雨蔓敗下來,她說:“對不起。”

“只一句對不起嗎?”黎哩皺起眉,對她這個反應不滿。

“那你想要我怎樣?”趙雨蔓都快爆炸了,剛拿起的咖啡還沒來得及喝,下一瞬就被她拍回在桌子上。

黎哩的視線落在新來的那杯咖啡上,抖動的咖啡和牛奶逐漸交融,柔和了拼接的色塊,是這店裏最好看的顏色。

趙雨蔓注意到她“危險”的視線,她身子下意識地向後仰着,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不會是想用這個潑我吧?”

黎哩從前遇到的大多是有教養,明事理的人,即使是無心之失,也會用非常誠懇的态度尋得諒解。

偏趙雨蔓不是這樣。

黎哩挪開視線,沉默着沒搭話。

像不合理的命題被默認,趙雨蔓心口一窒,“你也別太過分了!”

先前忍受在這一刻停滞,她深呼吸平緩情緒,低聲警告着黎哩:“你不過是因為宋馭馳護着你才能這麽嚣張,我告訴你,他不會一直留在汀南,但如果你今天真敢,我保證之後不會放過你!”

真是新鮮,惡人幹惡事,明明她才是來道歉的那個,但姿态擺得最高的也是她。

黎哩愣住片刻,唇角微微向上揚起,露出單純的,無辜的,無害的笑,笑不達眼底,她說:“我還是覺得現在進行時才是最重要的。”

“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

新一周開始,黎哩帶着ipad和ipencil老實地坐在原橙子打工的甜品店裏。

午飯時間,商場飯店裏熱鬧得全是人,點好餐品,服務生給了備餐提示器,原橙子這會兒才注意到黎哩脫下防曬外套後的手臂,上面是大片青紫惹目的傷。

她坐過來放下提示器,尖細聲篤然提高:“我靠,你這傷怎麽個事兒啊?”

嫩白的胳膊上傷口猙獰明顯,但沒前兩天那麽火辣辣地痛。好在傷的是左邊手臂,黎哩笑着搖了搖頭,“昨晚不小心磕到的,擦過藥已經沒事了。”

“怎麽可能沒事啊,這看着就疼。”原橙子收了手機,好像疼在她身上似的皺着臉,“在家也能磕到,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原橙子心思細膩敏感,哪怕是一點點小傷也會大驚小怪,相對來說,黎哩倒顯得随意很多。

黎哩無所謂地放下手臂,右手端起店裏送的檸檬水呷了一口,忽然提議說:“等你暑期工結束,我們早幾天去京市?”

努力讀書多年,原橙子如願以償地考進心儀的京市科技大學,剛收到線上的錄取通知書她們便互通了消息。最開心的莫過于是在即将生活幾年的陌生城市裏,還能有個熟悉的好友。

原橙子把随行的小包放在裏面桌上,挪好了凳子,“可以。”

“但是我想在家多陪陪奶奶,我們提前兩天出發可以嗎?”

黎哩放下茶杯,她自然是沒什麽意見。

這會兒的飯店擁擠,前廳忙碌不停。

原橙子揉着饑餓的肚子眼巴巴地朝後廚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猛地發現黎哩不對勁,她狐疑開口:“诶?你是在家和景主任吵架了?”

“沒,”耳邊是嗡嗡的吵,黎哩靜谧的情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但應該快了。”

身邊同學的錄取通知書陸續到手,偏黎哩的至今還沒動靜,像塵埃沒有落定,最近醫院不是很忙,景芸芸在家待着的時間增多,沒事就往小區驿站跑,又或是追問黎哩通知書的事情。

掐着這個時間點,原橙子瞪大眼睛,心底的事情呼之欲出:“不會是你志願事情吧?”

“景主任還不知道這事嗎?”話落,她皺起眉犯了難,“不是,你這個主動說好像也是死路一條……”

“可是禮禮,我覺得你應該早點說,和景主任好好談談。”原橙子的表情凝重。

“談不了。”

桌面上的取餐器紅燈亮起,強烈的震感傳來,黎哩伸手拿起去候餐口取餐,金黃的蛋抱在米飯上,頂部還有些噴香的芝麻。

原橙子表情依舊緊繃着,黎哩眨了眨眼睛,棕色琥珀一樣澄淨,眼波緩緩流動,她彎了彎唇,“沒關系啦。”

另一塊取餐器亮起,黎哩下巴擡了擡,笑起來:“等會兒不是還要工作?”

“快吃飯吧。”

-

暑假旺季,電玩城裏比平時多了不少人,金羿和呂振華在投籃機上battle,前者投空數次,後者在前者對比下顯得厲害無比。

右邊的呂振華以一個極為帥氣的姿勢将球投進框裏,手上擺的姿勢未收,他看旁邊又一次失敗的金羿,終于是忍不住嘲笑:“bro,這麽近的距離你愣是一個球都扔不進去,還真是天下奇聞一樁。”

失敗多次,金羿面部肌肉僵硬,不服氣地瞥了眼玩具設施:“這種投籃機器太low了,下回咱去玩真的試試。”

呂振華一手掐着腰,湊過去勾搭他肩膀:“哎呀真希望你的技術可以和你的嘴一樣硬呢。”

“有本事下周去打籃球比比。”金羿嫌晦氣地推開他,“保證打得你滿地叫爺爺。”

“笑死,”呂振華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誰才是那個菜逼。”

“……”

“诶?說不過我就跑了啊?”

“去洗手間啊。”金羿呸了聲,罵道:“智障。”

金羿剛離開,仲輝理完發後帶了個人遠遠地朝呂振華走過來,短茬的平頭攻擊性更顯強了,“那家夥嘴裏絮叨什麽呢?”

呂振華呵笑了聲:“輸游戲挂不住臉,尿遁呢。”

看清楚仲輝身後的人,他眼底亮了下,招手湊過去搭在宋馭馳肩上,“馳哥,明天我們去網吧打游戲呗?”

宋馭馳玩游戲技術和節奏好,呂振華自從上次和她玩了局游戲,惦記許久。平時出來玩時,到哪兒都喜歡問一嘴馳哥來不來。

電玩城的光線冷暗,氣溫很低。

宋馭馳漫不經心地玩着手裏金屬打火機,察覺到即将靠近的氣息,防備地皺着眉,淩厲的目光掃過去。

“嗯。”

“看時間,”沒拒絕,他懶懶散散地收回視線,金屬點煙器收進兜裏。

他說:“下次一起。”

耳邊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去而複返的金羿興致勃勃地跑回來,“剛在路上聽到兩美女說汀南第一家大型水上樂園明天正式開業。”

“我還聽說和隔壁市呼呼山莊也是避暑熱地,不過太遠了,要不我們去水上樂園玩一玩吧?”

酷暑炎熱,水上樂園是夏季消遣天堂。

“我可以啊,”呂振華想也不想地應下,轉頭喊向射擊區:“輝哥,明天去水上樂園不?”

射擊區投幣結束,仲輝端着游戲幣的小筐擱置一邊,他點點頭,态度無所謂地應下,“行啊。”

“都行。”

仲輝對待兄弟從來都大方:“你們叫人,我訂票。”

刺目的太陽光穿過玻璃,灼燙的熱意打在手臂上,黎哩拉上蕾絲紗窗,紅木小圓桌上擺放着新鮮出爐的焦糖舒芙蕾和冰淇淋奶油泡芙,淡淡奶油香味飄然而至。

黎哩拿着ipencil在調色盤上試色,桌上手機兀的傳來連續震動聲,她拿起來,又是金羿在線上發出游玩邀約。

【我們明天去水上樂園玩水】

【票買好了,你一起來玩?】

【我們有好多人去玩呢】

【溫溫姐去外地了玩不了】

【不過輝哥和他朋友都在】

【我們叫了好幾個女孩子,你要是拘謹的話可以和她們一起】

白色氣泡的聊天框擠滿屏幕,黎哩盯住手機屏幕沉默了會兒,白色電容筆吸附在平板側發出咔嗒的響聲,閃電标識亮起,綠色電量緩緩增高。

她揉了揉突突跳起的眼皮,低頭回複:【下次吧】

對外時,她總是話很少。

客套的回應,禮貌的生疏。

像找不到落腳地的蝴蝶,也像會被随時驚吓走的兔子。

那邊再也按捺不住,直白地問:【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玩啊?】

黎哩不是第一次拒絕金羿,可是,她明明在上一次給過回應的,他不能理解她這次又是為什麽拒絕。

可是那邊只回了個“最近不想出門”幾個字。

他又問:【心情很差麽?】

可這句問題像石頭被丢進大海,一絲漣漪都未曾掀起。

金羿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電玩城休息區域裏,金羿眼皮耷拉着,整個人就像是洩了氣的大狗狗。

呂振華拿着棒冰給大家分享,到他這兒時,幾乎秒反應過來,“怎麽,魚妹又拒絕你了?”

如果金羿是洩了氣的狗狗,那呂振華就是專門躲在一邊看人笑話的大尾巴狼,他每一個字氣息吐音都彰顯着“我在看好戲”的信息。

金羿嫌煩地推開他,“我不吃,你給別人分。”

“喲,被我說着了啊?”金羿嘚瑟地晃着腦袋,整個人欠得不行,“小金同學,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是也不是?”

屢次三番被女生拒絕,金羿臉上挂不去面,他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就是妹妹之前喜歡的那個男生不是新談着對象了麽?”

他關掉手機跷着二郎腿晃起來,“妹妹有點傷心。”

“但我們總要給點人時間告別過去吧?”

恰在此時,黎哩的眼皮跳得沉重,過氧的海水沸騰,心情好像吃了一口的雪糕掉在地上,她收到了來自景主任的電話。

藍牙耳機自動跳轉連接上手機,耳機裏景芸芸問:“在哪裏?”

像氧氣過濾結束,她的聲音平淡,和她上手術臺的态度無二,沒有絲毫起伏。

黎哩看向外面刺目的太陽,回答:“和橙子在一起。”

手機對面的人仍舊是那個冰冷的态度,像晴朗的天氣迎來烏雲,裏面的威嚴和壓迫感不露于色。

景芸芸下達最後指令:“現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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