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安鎮

第1章 水安鎮

春寒料峭,泥巴地上還結着一層薄冰。

天剛剛亮起來,水安鎮城門口就排了長長的隊伍,有帶着大包小包看着是來投奔親戚的,也有趕着板車拉着柴火進城來賣的。

城門還沒開,每個人都緊緊裹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貼着身邊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一張口就是一團白霧氣。

坐了三天的驢車,毛毛已經不見一開始出遠門的興奮激動,現在這會正窩在華大娘的懷裏,蔫蔫的。華大娘倒是還挺精神的,她一手摟住毛毛一手掀起車簾探頭往前瞧了一眼,春日清晨還有些霧蒙蒙的,前方長長的隊伍仍舊一動不動。她扭頭對喬薇說道:“可總算是要到了,我這把老骨頭啊,都快散架了。”

喬薇聞言也擠出一個笑臉,她靠在車壁上,心想可不是嘛,雖然已經穿來了十幾年,可還是頭一回坐這麽長時間的驢車。別的不說,這古時候的泥巴山路可真的能把人颠死。

反正三人現在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喬薇正想閉上眼再多睡一會,就聽見前面城門緩緩打開的聲音,接着身下的驢車也随着動起來,這是要進城了。

腳下車輪咕嚕咕嚕轉了幾圈,就進了水安鎮,喬薇也忍不住掀出一個小縫往外看,寬闊幹淨的青石板路兩旁林立着各色店鋪。仔細看那些豎在風中花花綠綠的幌子,大多都是賣各種吃食的腳店。不少店鋪門前還擺着幾張簡陋的桌子,雖說剛剛天亮,但是不少鋪子攤子前都或坐或站了好些人。

空氣中那些熱氣騰騰的食物香味順着風就鑽到了坐在驢車裏的三人鼻子中,毛毛猛吸了兩口,眼睛還沒睜開就嚷嚷着餓了。

華大娘掀開車簾朝街邊賣包子的鋪子喊道:“來十個包子。”那邊賣包子的聽見立馬用兩個油紙包裝了十個包子小跑着追上遞過來。喬薇趁着熱氣吃了一口,包子外皮倒是松軟細嚼之下有些小麥的香味,裏餡黑乎乎的一塊,喬薇嘗出來應該是一些野菜混着豬油拌在一起,不過味道還算可以。

三人填飽肚子,又走了大約一刻鐘,就見華大娘把頭收回來,趕緊把懷裏睡着的毛毛拍醒,“到了,醒醒,我都瞧見你姐姐了。”

等車停穩,喬薇跳下驢車,她一邊舒展舒展有些發麻的筋骨,一邊仰頭看着眼前這個還挺氣派的宅子,寬闊的黑漆大門上挂着着一把銅鎖,門口還蹲着兩只威風的獅子,檐上懸着“黃宅”字樣的牌匾。

那頭華大娘、毛毛和張妙青三人已經親親熱熱地摟在一塊聊起來了。

張妙青正是華大娘的女兒,前幾年她從下沙村嫁到水安鎮來,喬薇只知道對方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有些家底的樣子。如今看眼前這宅子,以及成親後不論是穿戴還是裝扮都透露着生活富裕的氣息,就知道她過得還不錯。

張妙青扭頭也看見了喬薇,她轉過身往這邊走了兩步,拉起喬薇的手,笑道:“好久沒見你這小妮子了,這回來了,什麽也別想,好好在我這多住幾日。”

張妙青還沒出嫁前,倆人的家就挨在一起,自然也是從小玩到大。雖說這幾年很少見面,不過三言兩語還是很快又熟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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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來之前,華大娘已經托人把喬薇家裏的變故簡單跟張妙青說了。

就在去年冬天,喬薇她娘突然跌了一跤,本以為沒什麽大礙,結果只不過兩三天人就沒了。本來就只有娘倆過日子,這下只留下喬薇一個十六歲的未出嫁的女子。

喬薇她娘臨去前,不放心只剩喬薇一個人,拿出一封信和一方洗得發白的舊手帕交給她,交代她去找自己一位在水安鎮的故人,想着有人能幫着照顧,喬薇她娘這才能放下心來。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張妙青拉着喬薇的手往裏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說道:“現下外面還是有些冷,你們住的屋子已經收拾出來了,趕緊洗個熱水澡,好好歇歇,這幾天累壞了吧。”

四人走在回廊裏,不大的院正中安置了塊假山,四周圍牆下的花圃裏已經有些白中帶粉的花骨朵在風中顫顫巍巍的。喬薇正四處欣賞,就聽見毛毛好奇發問:“姐姐,這回我姐夫在家嗎?”

走在前頭的張妙青回頭朝他笑道:“這回你又不趕巧,你姐夫又随着商隊走了。”黃志忠常常随着一些商隊出門買賣貨物,每次回來總會捎帶着一些新鮮玩意給毛毛,是以毛毛每回來都惦記着姐夫是不是正好在家。

又沿着小石子路走了一段,就走到後院那扇月亮門門口。張妙青正要領着他們接着往前走時,就聽見華大娘有些猶豫的語氣:“從前都是來去匆忙的,這回要住的久些,要不要去同你婆母見個禮?”

張妙青聞言輕笑一聲,“就我婆母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咱們去了她也未必會見的。平日裏我和她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裏,誰也不煩誰的。”

這件事喬薇也略有耳聞,說是當年黃志忠和張妙青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很快便許下相守一生的誓言。但奈何黃母一聽說自家兒子要娶一個鄉下女子,怎樣也不肯點頭答應。

反正這中間母子兩人又是怎樣吵鬧、推拉的外人不得而知,最後黃母只同意要娶進門也行,但只能做個妾室。

只不過是個近年來才有些家底的商人,學什麽達官貴人的納小妾。這可不是侮辱人,當即華大娘就把這話說出口的黃志忠攆出門去。

圍觀整件事的喬薇在事後問已經答應成婚的張妙青,後來怎麽就又同意了呢?

張妙青狡黠一笑,露出兩道彎彎的月亮眼,“我和阿黃是非彼此不可的,做妾只是暫時的,不然總不可能讓我們兩個一直僵持下去吧。而且我見過他娘,感覺身體不太好的樣子,整日參湯不離口的。”

她啃下最後一口甜瓜,利落地把瓜皮扔給一旁早就垂涎三尺的大黃狗,站起身接着說道:“估計也就三五年的事?也有可能七八年,這都說不準,反正先這麽着吧!”

喬薇默默吃瓜,心裏想道,還是年輕啊,就沒見過那種病歪歪但是能熬到最後的體質嗎。

不過好在黃志忠真的是個值得托付的人,雖然表面上張妙青是嫁過去做妾,但是他們家攏共也就母子兩人,加上三四個下人,黃母年紀漸大,黃志忠又時常出門在外,家裏大小事還是逐漸張妙青說了算。

三個大人眼神一陣交鋒,随即就決定按照張妙青說的辦,不去讨這個沒趣,又一齊邁腳走了進去。

這個偏院着實有些小,就一間主屋,側面一間廂房,喬薇轉頭看過去,東邊竟是一間小廚房。

張妙青也瞧見她驚喜的大眼睛,上前一步摟住喬薇的肩膀,将廚房的門打開帶着她簡單逛了一圈,裏頭竈臺鍋爐什麽的全都是新的,“這兩天你先好好歇歇,養好精神,要是什麽時候能親自下廚再給我做一頓好吃的就更好了。這小廚房可是我特地為你改造的呢。”

“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小蛔蟲。”喬薇笑嘻嘻轉過身來順勢将頭靠在張妙青肩膀上,雙手環着她的腰撒嬌道:“知道我就喜歡在廚房鼓搗吃的。”

就這一會功夫日頭已經高升了,那邊華大娘牽着毛毛已經大致把這個院子看了個遍,什麽床鋪桌椅鍋碗瓢盆的一應俱全。她站在檐下看着院中還抱在一塊的姐妹倆,“阿妙,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們也收拾收拾下補個覺先。”

張妙青點頭道:“那好,待會我讓人把午飯送來。等晚上你們休息夠了,我們再下館子去。”

“下館子?”剛剛還困得犯迷糊扒在門框上的毛毛捕捉到了關鍵詞,立即嚷道:“姐,那我還要吃上回那個……那個糖蒸酥酪!”

“好啊,那你可記得留好肚子。”張妙青又轉了一圈看沒什麽事便轉身先回自己院子去了。

華大娘和毛毛自然住在主屋,喬薇推開西邊廂房的門,裏面一張簡單的床榻,一套桌椅,靠牆立着一個窄衣櫃,雖然有些小但是打掃的幹淨整潔。喬薇将一直随身背着的花布包扔在桌上,立即撲向那張床,舒舒服服地擺個大字。

腦子裏好像充斥着好多事情,但這幾日實在太累,什麽也來不及想,喬薇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真長,等她醒來時,早已過了午飯的時辰,略微收拾下,出門一看,那三人早已收拾好了就等她出門了。

毛毛在和張妙青翻花繩,正巧這個花樣自己想不出來怎麽翻來着,擡頭瞧見喬薇的身影一在門邊出現,立馬竄起來大聲道:“走吧,走吧,我早就想出門了。”

還沒等他像條小魚般溜走,張妙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領,“又想耍賴是不?你翻不出,欠我三張大字啊,明天我可是要來檢查的。”

一聽這話,毛毛撇撇嘴,剛才歡快的步伐也變得有氣無力了。

華大娘鎖上門,和他們一起往外走,一邊說道:“毛毛,這回你去了書院可得用功讀書,別再像從前那樣整日玩得我都找不到人影。”

自從華大娘和張妙青決定要将毛毛送到水安鎮上學以後,類似的幾句話毛毛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本來想到從前在村裏和小夥伴他們上山打鳥下河摸魚的日子再也沒有了,他心裏就一陣不忿,“我不要去書院!我不要去上學!”

“你這死孩子!不讀書你要幹嘛,我告訴你,你能去宋先生那裏讀書都是你姐姐和姐夫找了好些關系的。”華大娘又開始絮絮叨叨說些勸誡毛毛要如何如何的話。別說毛毛了,就這幾天喬薇和他們一起坐驢車的時候,這些話翻來覆去的都快會背了。

兩人又你來我往地鬥嘴起來,聽了一路的張妙青實在忍受不了了,遠遠地看見了“會英樓”的牌子,立即出聲打斷母子兩人“別吵了,咱們到了。”

這座伫立在街角的兩層高的會英樓裝潢得頗有些氣勢,聽說還是按照汴京裏的樊樓的模樣仿造的,一路走過來已經是這條街上最大的酒樓。

四人一靠近,門口侍立着的夥計立馬熱情地迎了過來,還沒等他說話,張妙青開口就道:“我晌午訂了二樓的包間。”

一聽這話,夥計也不廢話麻溜地領着幾人上二樓去,張妙青坐下之後便熟門熟路地點了幾道這裏的招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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