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畫 (9)

第41章 失畫 (9)

宜蘭來千山畫鋪取畫時不止她一個人,如春、沁芳還有其他幾個莫瑛不認得的女子都來了,一群人擠在鋪子裏,紅衣綠帕,令人眼花撩亂。

宜蘭說:“莫小畫師,我這些姐妹都想請你畫一幅畫像,你看行不行?”

“是啊,莫小畫師,替我們畫一幅吧。”

“多少銀子,我們都給。”

“替我畫一幅……跳舞圖,我想畫好看一點。”

……

她們七嘴八舌嚷嚷着,混合着身上散發出的蘭花、桂花等各種胭脂水粉的香味讓莫家父女兩頭疼。

莫瑛讓她們安靜下來,“一個一個來,不要吵了,都畫,都畫,再吵下去我頭疼。”

“諸位稍坐一下,”莫千禾将她拉到一旁,低聲問:“你真要替她們畫像?”

“嗯,有什麽不妥嗎?”

“阿瑛,我們雖然賣畫為生,但也不能什麽人的生意都接,她們都是青樓女子,替她們畫,以後誰還願意找我們。”

“為什麽不願意?青樓女子也是人,有什麽畫不得?”

“可是……”

偏見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刃,莫千禾知道莫瑛只要替這些青樓女子畫畫,他們二人在笾洲也呆不長久了。但他勸不住,這個女兒從小就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只要她認為沒錯,那便是沒錯。

莫瑛出去将她們一一安排好,約定好哪天畫哪個,都安排完了,她們才滿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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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千禾嘆道:“罷了,你要畫就畫吧。這裏留不下,我們就去另外的地方,世間之大總有我父女倆的容身之地。”

莫瑛安慰他:“爹,沒事的,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幾日沒見的薛書堯上門:“你介紹的那個什麽婆婆真厲害,你瞧,這是什麽?”他攤開手,掌心放着一塊翡翠通透的玉佩。

“找到了就好,別再亂丢了。”

薛書堯将玉佩系在腰間,“走,陪我去趟尋物坊。”

“要去你自己去,我還有事。”

“我去過了,但去了兩次店鋪都關門,婆婆是不是不想見我,你陪我去一趟。”

“我忙着呢,沒空。”

“是不是宜蘭請你幫忙替尋芳樓的姐妹畫畫?”

“你怎麽知道?”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你要是不想她們天天來吵你,鬧你,你今日就跟我去。”

莫瑛盯着他那張無賴的臉看了一會,“我怎麽會交上你這樣的朋友?”

薛書堯是個實實在在的纨绔子弟,他和莫瑛到尋物坊喝茶閑聊,看中我貨架上幾件年代有些久遠的舊物。他不是真心想買,只是一時興起,估計買回去把玩幾天後就扔到一邊,我自然不能賣給他,于是不客氣地回絕:“這些東西,多少錢都不賣。”

他不以為然:“有錢也不賺?真是不理解。”

“婆婆從來不缺錢,”白澤從外頭進來,“她缺功德,你要是願意将自己身上功德給她,想要什麽你盡管拿。”

“什麽功德?”薛書堯看看我,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莫瑛。

他的功德和業障一樣稀少,沒做過什麽好事,也未曾作惡,這樣平庸的人我并無多大興趣,“他身上那點功德我還瞧不上。星君讓你來找我?他考慮得如何?”

白澤用手比了個“八”,說:“星君說這個數,不能再多了。”

我沉默,白澤也沉默,等我最後的決定。

薛書堯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古古怪怪,莫瑛,他們什麽意思,你聽懂了嗎?”

莫瑛搖頭。

我看向店外,今日春光晴暖,莺鳴啾啾,我說:“天氣這麽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踏春游玩。”

白澤問:“去哪兒?”

薛書堯提議:“不如去西河乘船?”

我說:“好,就去西河。”

西河繞着笾洲濟源山腳自北向西南而流,河面寬兩丈有餘,西河一側是蔥蔥的濟源山,另一側是築起的防汛岸堤,堤上種了不少楊柳,柳條垂落水面,随風而蕩,漣漪微動。

乘畫舫時恰好遇見薛家另外兩位姑娘,還有一位俊朗的年輕公子。

薛書堯上前說:“大姐,二姐,你們也出來了?”

薛書懿說:“是啊,今日天氣好,出來走走。”

相互介紹過後,那位年輕的公子正是與薛書懿定親的鎮遠侯小公子謝少淵,他們二人并肩而立就是一對壁人。

一行人登上畫舫,舫中已準備好酒菜點心,幾個人圍桌而坐,說說笑笑,竟然絲毫沒有生疏之感。

薛書菀生性內斂,言語很少,趁着衆人興奮聊天之際,她去了船頭吹風,莫瑛見她離開,想起那三幅畫就也跟着出去。

“二小姐,我有一事想問你。”

“莫公子請說。”

“薛老爺是不是想讓你替代你姐姐入宮?”

薛書菀露出驚詫神情,“你……你怎麽知道?此事連書堯都不清楚。”

“我猜的,看來我沒猜錯。你,願意入宮嗎?”

她側過頭,目光随着河流蔓延至遠處,聲音平平道:“願意又怎麽樣?不願意,又能怎麽樣?”

莫瑛梗住,一種親手将一人推進火坑的負罪感壓上心頭,“抱歉,若我知道是這樣,我……”

薛書菀淡笑着安慰她:“你不用難受,就算不是你,我爹也會找別的畫師。其實,入宮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從小家裏人都說我與姐姐生得像,但我沒有她好命,我娘因生我難産而死,爹爹對我心有芥蒂,以後恐怕很難像姐姐那般嫁入高門望族。而且姐姐一直待我很好,我願意成全她與謝小侯爺的姻緣。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們真的很相配,不是嗎?”

“女子不見得一定要嫁人,依附于夫家。”

“莫公子,你是男子,又畫的一手好畫,自然這樣說,我與你不一樣。”

莫瑛無言以對。

我和白澤來到船頭,沒多久薛書堯也出來,留下薛書懿和謝少淵兩人在裏面。

西河有一段河域是穿過笾洲市集,兩岸房屋鱗次栉比,路上行人來往交織密行,挑擔的農夫、趕路的商人、算卦的蔔者、抱着孩童的婦人等等,很是熱鬧。

我的目光順着兩岸高低錯落的屋檐掃過去,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白澤,示意他看向其中一個屋頂,一只通體雪白的貓正趴在上頭曬太陽。

莫瑛也看到那只貓了,笑着說:“那只貓是不是快成精了,竟然知道挑那麽好的地方睡懶覺,它怎麽爬上去的?”

白澤說:“孽畜,光天化日,也不怕主人來捉它。”

我對薛書堯說:“前面碼頭停一下,我和白澤有事先下了。”

莫瑛說:“我也該回去了,出來一天,我爹會擔心的。”

臨下船前,她對薛書菀說:“你一點也不像書懿,薛書菀就是薛書菀,不是誰的替代。”

薛書菀怔怔看着他,眼眶濕熱。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這樣溫暖而又動魄的話語。她無需像薛書懿,不用做姐姐的替代,薛書菀也可以得到認真而鄭重的對待,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落下眼淚。

薛書菀的畫像交上去沒多久,果然京城傳來她入選的消息。宮裏來人,吩咐薛家半年後送薛書菀與其他入選姑娘一同送入宮。

與此同時,笾洲城內開始流傳着一個美人畫本,畫本裏一共畫了八十多位美人,這些美人幾乎都是衣衫單薄,有的甚至只穿了肚兜,神情姿态都十分淫蕩,不堪入目。其中有青樓女子,也有如薛書懿那樣的大家閨秀。

這些畫本裏的美人是誰畫的,笾洲人心裏都有個人選。

只有他喜愛畫美人,以畫美人圖聞名,也只有他為畫本裏的那些女子畫過畫像。

除了他還能有誰。

“莫瑛,你簡直不知廉恥!”

“莫瑛,你這個人渣!”

……

幾乎每個路過千山畫鋪的人見到莫瑛都要罵上一句,啐一口唾沫。不管莫千禾和莫瑛怎麽抗辯那個畫本并非出自她的手,始終沒什麽人相信。

甚至有人在畫鋪前大聲嚷嚷:“說不定莫瑛和畫本裏的那些姑娘都睡過,否則怎麽能将她們的身子畫的如此神似。”

這句話很快傳遍整個笾洲,城裏找莫瑛畫過畫像的姑娘都大驚失色,腸子都悔青了,房裏再也不敢留他的畫,他畫過的所有畫像全都被燒毀。

街上的姑娘遇到莫瑛都避如蛇蠍。

薛書堯嘴賤,問:“我們兄弟一場,你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

“沒有!你煩不煩,給我出去,”莫瑛被那個畫本弄得心煩意亂。

薛書堯自讨沒趣,薛家的下人來到畫鋪說:“莫公子,我家老爺有情。”

薛書懿和雅言跪在廳中,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家丁趴在一旁,不停呻吟。

薛綿坐在廳上厲聲斥責:“你說,那晚姓莫有沒有偷偷溜進蘭馨園找你?”

薛書懿臉色慘白,“爹,女兒從未做過任何茍且之事。”

“你不否認,就是他去過?”

薛書懿沒吭聲。

薛綿罵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混賬,此事如果被鎮遠侯知道,以後我們薛家就不必做人了,你的婚事也不用想了。”

薛書懿擡頭看向他:“爹,我和莫瑛之間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那個畫本也不是他所畫。”

薛書菀也跪下來說:“爹,莫瑛為人正直磊落,不會做那樣的事,女兒也相信那個畫本絕對不是他畫的。”

這時下人來報,“莫公子到了。”

“請他進來。”

莫瑛被帶進大廳,薛綿和薛老夫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仇人一般。

她行了個禮:“見過薛老爺,薛老夫人,不知找我來有何事?”

薛綿說:“莫瑛,你好啊,真是好本事,生了副好皮囊,畫的一手好畫,能讓我兩個女兒都為你說話,維護你。”

“我未曾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知道薛老爺此話何意?”

“我問你,你第一次進薛宅畫畫可曾偷偷去過蘭馨園?”

莫瑛頓了頓,說:“去過。”

“孤男寡女,深夜私會,你還說你沒做過見不得人的事?”

“此事确是不妥當,但那晚我與薛大小姐只是見面聊天而已,沒有任何逾矩之動,雅言可以作證。”

雅言不停地磕頭說:“是啊,老爺,奴婢可以作證,那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小姐與莫瑛之間是清白的。”

薛老夫人朝她啐了一口,“賤蹄子,護主不力,一會兒再收拾你。”她對薛綿說:“莫瑛這個無恥小人,偷進蘭馨園确實該死,但現在整個笾洲都在傳他那些醜事,如果此時他在薛家出事,不就等于讓人知道他和書懿之間不清不白。”

薛綿也知道這個理,這件事的棘手之處就在這裏,他不能對莫瑛做什麽,也不能什麽都不做。若是早知他會惹出這麽多事,當初是絕不會找莫家父女進薛宅。

莫瑛說:“薛老爺,老夫人,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和書懿之間清清白白,那些畫本也不是我畫的,我對那些姑娘沒有任何不敬之心,此事是有人針對我。現在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那個陷害我的人,還笾洲女子一個清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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