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日不多
第19章 時日不多
今日天陰,冷風卷着枯葉路過南窗下,芭蕉也沒了生氣,滿院的枯瑟寂寥。
隔壁耳房火爐上煎着的藥味透過門縫溜了進來,攆走了廂房裏的山茶花香,間或傳來馬四與石榴的說話聲。
“石榴姐姐,這奉儀幾時會醒來啊?她都睡了兩日了。”
“你怕什麽,奉儀今日必定能醒。”
“可是——”
“沒有可是,老實幹你的活。”
傅知雪早已醒來,只是呼吸不暢滿身疲憊,雙膝鈍痛,稍稍動彈猶如抽筋剝皮。
冬月天氣寒涼,朝霞殿院子裏鋪着的青磚堅硬如鐵,哪怕夾褲穿得再厚,也架不住久跪。
前日半夜她被石榴攙扶回來時尚有印象,不至于高熱驚厥忘卻一切。
阮氏身邊伺候的另一名大宮女妙雪居高臨下譏諷她,“娘娘看在未出生的小太孫份上,暫且繞你一回,祭天大典出了茬子的早被問罪責罰了,只罰你跪上一日你該偷笑,還請傅奉儀好自為之。”
且給她等着瞧,這一遭折磨她會找時機還回去。
一刻鐘後,石榴端藥踏進廂房,一擡頭便瞅見傅知雪披着夾襖靠坐在床頭,神色恹恹。
石榴雙眼一亮,喜極而泣,“奉儀!您總算醒了。”
危難關頭辯人心,石榴這丫頭确實忠心耿耿。
傅知雪回神,朝她安撫一笑,“石榴,這倆日辛苦你了,待我康複,親自下廚熬一鍋肉湯犒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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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有好吃的,石榴當然開心,“奴婢先謝過奉儀。”
石榴把托盤擱置一旁,掀開蓋子放涼,轉身去給傅知雪喂了些溫水潤嗓子,又問她是否有胃口,要不要先墊一墊肚子再喝藥。
傅知雪沒什麽胃口,“先喝藥吧,再拿一塊桂花糕過來。”
耳房櫥櫃裏還留着一屜桂花糕,只是可惜了她們辛苦做出來的八十八塊。
“好嘞,奉儀稍等,我去給您熱一下。”石榴把手裏的熱毛巾遞過去,又把藥碗端近擱在床頭案幾上。
石榴動作麻利,頃刻間就熱好了一盤桂花糕。
馬四跟在石榴身後,未踏進廂房,只在南窗下問候,“奉儀,你總算醒了,小的給你熬一鍋米粥可好?”
傅奉儀應承下來,馬四歡天喜地又去了耳房。
良藥苦口,一鼓作氣喝完,傅知雪立馬咬了一口桂花糕去去苦味,忽而瞥見案幾上擺着的青瓷小罐,挺陌生的。
“誰送的藥膏?”
石榴接過空碗,把幹淨的帕子遞過去,不敢隐瞞,“奉儀被罰跪時,奴婢沒了主張,遂去托人傳話給元寶,這藥膏是孫公公給的。”
傅知雪眸光一怔,竟然驚動了孫懷恩,那蕭炫那裏多半也會知曉。
她不能怪石榴,石榴盡忠職守沒有錯,只是人心難測,帝王心深似海,等閑人難以琢磨。
傅知雪思忖片刻,鄭重其事道:“石榴,你且記住,我待在東宮的時日恐無多少,若下次我再出事,你千萬不要為了我去麻煩元寶。”
“不要為了外人連累你們姐弟,不值得。”
距離蕭元祁回京還有不到半月,短則三五日,慢則十日,阮氏那邊定然還會有大動作。
石榴被傅知雪突如其來的‘遺言’吓得半死,內心惶恐不安。
她猛地跪地,“奴婢不懂奉儀為何如此喪氣,如若真有那一日,奴婢也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懇請奉儀不要舍棄奴婢,奴婢心甘情願跟您一輩子。”
石榴入宮近兩年,伺候過好些人,她們都不如傅知雪這般尊重宮人,且不說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讓她嘗試一番,一點架子都沒有。
小小一名宮女若無身家背景,想要在偌大的皇宮裏生存談何容易?若不是弟弟元寶認了孫公公當幹爹,她說不定早就被人攆去了浣衣局。
傅奉儀貌美出衆,不讨太子妃娘娘的喜歡,但讨皇上的歡心,石榴不蠢,跟對了主子,她下半輩子能少受些罪。
傅知雪約莫能猜到石榴的想法,她輕聲一嘆,扯破窗戶紙,告誡她一番。
“石榴,先不說皇上日理萬機,單說我的身份,我且問你,我是太子殿下的妾氏,一旦我被人陷害下了大牢,皇上可願費神撈我出來?”
“你想過沒有,我有何非撈不可的本事?單憑我這張臉麽?”
這話把石榴問住了。
此次傅奉儀被罰跪,除了孫公公贈予的藥膏,乾寧殿那裏再無消息傳來,太子殿下妾氏何其多,沒了傅奉儀,還有下一個王奉儀。
石榴幡然醒悟,傅奉儀其實與她沒倆樣,上位者惦記你時,待你如珠如寶,上位者忘記你時,你只是根草。
“奴婢明白了,謝奉儀教誨。”
說了會話,傅知雪便覺得疲乏,她示意石榴去休息,她再躺一會兒。
石榴替她把南窗下的火盆添了點炭,又把被風吹動的窗戶往外推開一些,宮裏老人說冬日屋內燒炭取暖得勤開窗透氣,否則會容易昏迷窒息。
始作俑者虞奉儀躲在西廂房閉門不出,崔玲兒過來探望傅知雪,特地送來了活血化瘀的膏藥。
傅知雪怕過了病氣,不敢讓崔玲兒進屋,崔玲兒也不怕冷,就立在廊下陪傅知雪敘話。
“祭天大典過後,皇上評選了前一百名,後妃那邊皇後娘娘、王貴妃等人都上榜了,東宮這邊只有柳昭訓的福祿壽桃入選,啧啧,可把某些人氣得跳腳咯。”
“傅奉儀千萬得養好身子,不能讓那些小人得逞,我還等着你身子康健後與你一道打吊牌呢。”
崔玲兒嗓門不小,并未指名道姓,可明眼人一聽便知她罵的是誰。
西廂房那裏,虞奉儀貼在門縫旁豎起耳朵偷聽,把崔玲兒的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一字不落記住了。
虞奉儀氣得牙根癢癢,對着身邊伺候的人破口大罵,“傅知雪自己走路不帶眼怪得了誰?!就她嬌弱,跪個半日着涼發熱,宮人們要是都學她,那還幹不幹活了?”
“趁早病死得了,省得費功夫對付!”
虞奉儀的罵罵咧咧傳不過來,旁聽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出。
歪靠在暖塌上的傅知雪背過身去咳嗽了幾聲,石榴連忙遞茶過去,傅知雪接過來一鼓作氣喝完。
崔玲兒握緊手裏帕子,一臉擔心,也就倆日未見,傅知雪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一張臉巴掌大,下巴尖尖,我見猶憐。
“傅妹妹,要不要我去請女醫過來替你再開一副止咳化痰的方子?”
“不用,咳個幾日就好了。”傅知雪拿帕子遮住嘴道,“天氣冷,崔姐姐還是快些回去吧,等我身子徹底好了,一定去萬華苑找你打吊牌。”
冬日宮裏無趣得狠,禦花園液池上凍,又不能上去滑冰,只能悶在屋子裏繡花。
太子南下辦差還未回,皇上特地把今年的冬獵也取消了。
崔玲兒悶得發黴,萬華苑那群人要麽話不投機,要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個個都無趣得狠。
“一言為定,可不能忽悠我。”
石榴送走了崔玲兒,不多時,薛環那邊也派人送來了補氣養血的食材,皆是新鮮未煮過的,有沒有毒,一看便知。
傅知雪令石榴妥當登記收起來,暫時用不上這些。
是夜,影八放水歸來,悄無聲息返回到慶陽殿北苑東偏廳廂房與耳房之間的夾角裏。
深夜寒涼,影八問身旁打盹的影六,“這北苑荒涼偏僻,白日也見不得幾個人影,到底有什麽好監視的?”
影六比影八年長幾歲,為人也更穩重,“小八,皇上交代的事,我等只需聽從即可。”
無聊是無聊了些,總比十一他們在外面喊打喊殺的好。
見到影八手裏的桂花糕,影六皺眉警告,“馬四糊塗不記得數,那石榴可不笨,你膽子也太大了!暗衛守則第八條你忘了是不是?!”
影八忙從袖子裏又掏出一塊,徑直塞到影六嘴裏,“不是在耳房櫥櫃裏順的,我從朝霞殿膳房偷來的。”
一聽是豬食桶裏摳出來的,影六下意識就要吐。
影八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笑嘻嘻找補,“朝霞殿膳房的宮人可舍不得扔豬食桶,這些糕點又不髒,把灰塵擦一擦吹一吹照吃不誤。”
那青磚地板多幹淨啊,朝霞殿宮人早晚擦拭好幾遍呢,桂花糕落在地上能有多髒。
“你還別說,傅奉儀做的桂花糕好吃又不甜,可惜皇上沒吃。”
傅知雪第一次送蕭炫重陽糕,被蕭炫拿去打賞暗衛了,影八當日正好當值。
影六這才把桂花糕吞進肚子裏,附和了一句,“宮鬥可恥,糟蹋糧食。”
影八又想起一件事,“六哥,傍晚那會我從乾寧殿回來,看到海棠拿了一包紅花給了虞奉儀,你說這事要不要報上去?”
影六擅毒,一聽紅花頓時汗毛直豎,傅知雪未有身孕,紅花只可能借她的手去落薛良媛的胎。
“紅花即可入藥也可配合食療,但宮規早有規定,後妃宮人不得私藏紅花,若是要用必須經太醫院診治開方,你這幾日盯緊虞奉儀,我明早回去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