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嬌嬌
第36章 嬌嬌
一句鬧別扭點明了傅姑娘眼下受寵的程度, 更是直接宣告皇上對她的态度。
皇上願意讓着傅姑娘,願意縱容她的小性子。
無論是文武百官,抑或是後宮妃嫔, 敢與皇上鬧別扭的人,迄今為止不到一只手。
跋扈如貴妃娘娘也不曾如此不給皇上面子, 由此可見傅知雪在皇上心裏的地位。
衆人皆知皇上是一位明君,不是縱享聲色之人, 僅憑貌美便能栓住帝王的心?
當然不可能。
不用細想, 崔昊即能猜到傅姑娘定有令皇上刮目相看的本事。
傅知雪見好就收, 給了蕭炫面子,拿起公筷給蕭炫夾了一塊豆腐卷,遞至他嘴邊。
“皇上嘗一嘗, 越州菜系最富盛名的油炸豆腐卷,豆腐混合豬肉餡,千層葉一包油鍋一炸, 可香了。”
蕭炫見她重拾笑臉, 領了她的情,低頭咬了一口, 入口酥脆, 餡料鮮香,确實不錯。
“好吃。”
有美在側伺候,蕭炫還不忘提醒崔昊用早膳, “崔卿無需拘束,請自便。”
崔昊擡手向蕭炫施禮,随後拿起勺子喝粥, 睫毛纖長,遮住了眼裏流動的光芒。
傅知雪分神瞥了一眼崔昊碗裏的瑤柱粥, 秀眉微蹙,大為失望。
胞兄吃不了魚蝦貝蟹,常常入了她的口腹。
崔昊不是胞兄。
在蕭炫的從中調和之下,一頓早膳還算相安無事用完。
早膳後,他們二人要去審訊戒十。
傅知雪并未跟随,“奴婢就不去了,不想倒胃口。”抛下這句話便端着碗筷出了正廳。
蕭炫也無需她旁聽,她昨日受了委屈,夜裏說夢話都在大罵老禿驢,且睡覺姿勢不老實,若不是被他摟在懷裏,被子說不定得不翼而飛。
戒十被關押在盧慶松的隔壁,狹小的雜物間裏,四周門窗被封死,只留了一扇門進出。
影二挑斷了戒十的筋脈,卸了他的雙臂,防止他咬舌自盡,點了他的睡穴。
崔昊來審問,影二便一碰冷水澆醒了戒十。
戒十睜眼打量四周,見到崔昊,頓時目露兇光,啐了一聲,“狗官!”
崔昊穿了一襲青衫,眉眼冷峻,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到他擔任的官職,大抵離不了刑獄斷案。
盧慶松貪生怕死,拔了指甲蓋便悉數托盤而出,戒十不同,他無視禮教王法,且為人狂妄,尋常嚴刑拷打對他起不了作用。
大理寺接觸大大小小各式稀奇古怪要案,自有一套磨人的手段。
崔昊親自動手,沾濕帕子遮住戒十口鼻,戒十雙臂被卸,無法掙紮,他雙眼猩紅,放聲狂笑,雙腿繃直亂蹬。
如此反複折磨了七八次,崔昊丢掉帕子,立在戒十面前,“早些交代你犯下的事,你便能早日脫離痛苦。”
“呸——貧僧修的是歡喜佛!”戒十大口喘氣,桀骜不馴地罵罵咧咧,“她們都是自願的!貧僧替她們種子,她們十分感謝貧僧——哈哈哈——”
“哼,算你們厲害,竟然能識破貧僧的僞裝,可惜了那還未被□□的——”
蕭炫一個眼神掃過去,影二點了戒十的啞穴,滿嘴荒唐語終于止住。
崔昊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緊,面上一點都未被戒十激怒,“戒十,你或許能挺過十日半月,但絕對挺不過一年半載,不打緊,崔某下值後有的是空閑。”
“你如此猖狂,無非仗着同謀助之,崔某會張貼告示,尋來求子靈驗的婦人,捅破真相,屆時無人再信奉你,你便是那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崔昊的一番威脅無疑拿捏住戒十的七寸,此種人心思扭曲,一旦旁人對他的信仰崩塌,他無人追捧,他自然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一刻鐘後,蕭炫與崔昊一道外出,暗衛來報王延昌失蹤了,其一家老小找到了,躲在三房小妾的娘家那裏。
師爺嘴硬,至今還未交代出王延昌的下落,崔昊昨晚剛至越州,還未來得及去府衙,得親自查驗一番才能有所推斷。
傅知雪本欲留下來找機會套話盧慶松,奈何蕭炫見不得她閑,非拉着她一道去知府衙門。
天公不作美,突然耍陰落雨。
此地距離府衙不算遠,步行約莫一刻鐘,因雨勢大,蕭炫顧及傅知雪,特派了馬車載她過去。
崔昊則戴着鬥笠披着蓑衣坐在外面駕馬。
傅知雪眺望車窗外濕漉漉的街道屋檐,轉身瞥向蕭炫,“皇上為何不讓崔大人坐進來?若淋着了雨染了風寒多不好。”
蕭炫伸手點了點傅知雪的額頭,“他是臣子,自然是在避諱你。”
“我?我有什麽好避諱的?奴婢又不是——”
“不是什麽?”
傅知雪本想回答她不是後妃,出門在外無需講究那些繁文缛節,一對上蕭炫威脅的眼神,她當即慫了。
親都親了,也睡了一個被窩,她再故作矯情,與蕭炫撇除關系,俨然不合适。
“皇上說的是,是得避諱。”
蕭炫握緊她的手,糾正她的措辭,“從即日起,你不必在朕面前自稱奴婢,你已過了乾寧殿宮人的考核。”
旁觀者清。
崔昊有一點說得很對,她嘴上說着奴婢,卻無當人奴婢的謙卑,骨子裏透着驕矜。
傅知雪心下一動,這便是回宮後對她另有安排,要正式予她名分。
“可我覺得乾寧殿挺好的,能夠日日見到皇上。”
“那可不行,某日你突然大了肚子,朕還要不要名聲了?”
大了肚子。
傅知雪猛地一怔,子嗣一事,她壓根未慎重考慮過,一旦蕭炫正式與她同房,她勢必會懷有身孕。
若能順利,将來大仇得報,為家人洗刷冤屈,她的孩子……
不敢再往下深想,當務之急還是專心眼前事要緊。
生怕蕭炫察覺出異樣,她作勢嬌羞撲進他懷裏,故意轉移話題,“皇上,知雪有乳名,娘親當年常喚我蘇蘇,草木蘇,您可別再打趣我叫傅奉儀了。”
見她怕羞,蕭炫勾唇一笑,順着她的話茬問,“為何喚你蘇蘇?”
傅知雪總不能如實相告,她本命姓蘇,乃青州縣縣令蘇範文之女蘇知雪。傅伯父收她作義女,給了她傅姓,得以讓她頂替真正的傅家小姐進宮。
她随口胡謅,“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寄養在外祖家,路過的道士說取地名,身子骨可硬朗些,外祖家在蘇縣,便取了乳名蘇蘇。”
蕭炫倒是第一次聽說此種說法,民間有以牲畜取小名的,大牛二狗,也有以瓜果命名,蘋果豆包,地名當乳名,聞所未聞。
“那是你娘親予你的專稱,朕不忍奪愛,不妨賜你一名,叫羲和,蘇羲和。”
蕭炫怕她不适應,又多加解釋了一句,“回京之後,傅知雪一名不能再用,朕保留了你的乳名,賜你羲和,你覺得如何?”
羲和,開朗豁達美好,祥瑞之氣,吉名也。
“皇上賜的名字自然是極好的。”傅知雪不甚在意,換成什麽名字都行,她還是她。
蕭炫湊近她耳畔,耳語道:“小名喚你嬌嬌,朕的嬌嬌。”
嬌嬌?
傅知雪噘嘴,他在說她嬌氣呢。
可是他說她是他的嬌嬌,又令她心情愉悅,誰不愛聽旁人誇贊?
她擡手勾住他的脖頸,主動送上香吻。
蕭炫捧着她瘦弱的脊背,攫住她的唇瓣,勾纏嬉戲。
一行人到了越州府衙,崔昊表露身份,府衙內一衆人等吓得兩股戰戰,卯起膽子跑來相迎。
知府大人失蹤,師爺被關押,眼下主事的便是越州通判薛長興。
薛長興腆着笑臉上前,“不知崔大人來了越州,下官有失遠迎……”
一邊寒暄一邊還不忘偷偷打量崔昊身後的蕭炫與傅知雪,見他們二人儀表非凡,忍不住猜測二人的來歷。
“薛通判無需多禮。”崔昊打斷薛長興的官場寒暄,“有勞薛通判帶路,本官要去見一見徐師爺。”
薛長興忙點頭哈腰,走在一側殷勤帶路,“崔大人,您這邊請。”
一行人跨入府衙大門,蕭炫則領着傅知雪等暗衛去書房翻閱卷宗。
盡管知曉不一定能查出什麽,但總比不查得好,倒要看看越州官場如何上下欺瞞,魚肉百姓。
蕭炫與暗衛專心尋找圍水造田相關折子,傅知雪一心二用,在書架旁徘徊,搜尋一圈無果,并未看到青縣的賦稅等折子。
她與蕭炫打了一聲招呼,又跑到隔壁值房去晃了一圈,半晌無功而返。
“公子,你說王延昌會不會把他貪污的罪證藏在他府邸裏?”
蕭炫在翻閱越州去歲收繳的茶稅折子,有幾筆數目對不上,傅知雪的懷疑不無可能,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等崔昊審問完,便去王延昌的府邸走一圈。”
午時正,崔昊盤查出來與蕭炫等人彙合,結論與蕭炫先前所猜的不謀而合。
“徐師爺交代王延昌是傀儡,王延昌近些年沾手的茶稅、地稅,收刮而來的銀子都上交了八成,交接給誰,徐師爺也不清楚,王延昌也從不讓徐師爺沾手。”
傅知雪忍不住插話,吹一吹枕邊風,“他一個越州知府,要麽上交給他的上級,要麽越過上級送給京城裏的大官,顯而易見的事。”
“公子先前不是說王大人狀元出身,原先在工部任職,再者他的小妾還與吏部尚書阮大人沾親帶故。”
崔昊未接話茬,也不能接。
蕭炫失笑,這丫頭見縫插針地在他面前給阮氏上眼藥,“羲和說的不無道理。”
一聲羲和讓崔昊眉峰一動,皇上竟然重新給傅姑娘賜了名。
“走吧,該去王延昌府邸轉一轉了。”
蕭炫留了一些人在府衙,以免崔昊帶來的人手鎮不住越州府衙這群人。
徐師爺與薛長興一并也被帶走了。
王延昌府邸距離府衙不算太遠,小半炷香功夫即到。
蕭炫一行人到達時,王延昌的夫人賀氏也在,賀氏坐在院子裏哭哭啼啼,大罵妾氏們樹倒猢狲散,就知道拿走金銀珠寶,不知道關心王延昌下落。
賀氏見到一群人闖進來,領頭的恰巧是徐師爺與薛通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跳腳破口大罵,“二位害得我家老爺還不夠慘嗎?!”
徐師爺滿臉尴尬與不自在,“王夫人,王大人失蹤,徐某也焦急萬分。”
傅知雪趁着徐師爺薛通判幾人扯皮之際,揮手示意影六跟上,先行在院子裏轉了起來。
蕭炫見狀也跟過去,低聲問她,“嬌嬌來過此處?”
傅知雪輕聲回道:“去歲選秀,越州轄下選出來的秀女得先到知府大人跟前核實身份,我還以為當初是在府衙裏,今日發現,原來是在王大人的府邸!”
王延昌府邸四進院落,占地頗廣,亭臺樓閣應有盡有。
四進院是主院,傅知雪走到西屋前腳步猛地頓住,她嗅了嗅,下一瞬,神色突變,伸手直指西屋。
“公子,派人去那屋子裏挖一挖!”
“不對啊,到哪挖坑?”
有機靈的暗衛一下子反應過來,蹭地一下跑向西屋,“不是吧!王大人被埋在自家屋裏?!”
大理寺跟來的差役都不笨,一人懷疑,那效果一呼百應,争先恐後跑去拿鐵鏟。
追過來的賀氏慌了神,“你們說什麽……老爺真的在……”
那兩個字完全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賀氏怔住,啞口無言,半晌,吼嗓子,狠狠哭出來,不信邪地跑進西屋,聲嘶力竭地哭喊,“老爺……老爺……”
傅知雪不忍目睹,狠狠閉上眼睛,順勢挨進蕭炫懷裏。
她身子瑟縮,仿佛回到五年前被滅門的那一晚,雙手牢牢抓住蕭炫的胳膊。
影衛與大理寺的人湧進了西屋,崔昊掃了一眼撲在蕭炫懷裏的傅知雪,而後也跟着去了西屋。
蕭炫把人護在懷裏,懷中人很瘦,抱在懷裏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眼下不是談話的好時機,這丫頭在主院晃了一圈就直指西屋,還明确得知西屋有名堂,這本事不得不讓他刮目相看。
約莫一刻鐘後,西屋正中間被挖了一個大坑,坑裏有一捆沾滿了幹涸血跡的竹席,形狀慘不忍睹,有些人還沒等打開竹席就跑出去吐了,有些膽大的一直緊緊盯着。
傅知雪借着蕭炫的力量撐住自己,與他一起站着。
差役找來擔架,王延昌的屍體被衆人擡了出來,白布蓋在上面,血跡已經幹涸,沒有滲透出來。
院子裏栽種着山茶花,屍體又被埋在地下,因此腐爛味未被人察覺。
薛長興的反應從愕然、不解、害怕、懷疑、顯露殺機,之後眼神變得越來越朦胧,跳起來的身體無意識跪坐在地,“人不是我殺的,不關我的事!”
傅知雪倒抽一口冷氣,表情凝重,等候蕭炫的進一步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