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杉屋

2.杉屋

将人臉踩在腳下的感覺很異樣。

讓我想起小時候外祖父捕魚船上的金槍魚,重達400多磅的藍鳍金槍魚,用高強聚乙烯材料魚線從海中拽出,醉酒的胖大相撲手般仰面摔上了甲板,船身劇烈顫搖中,外祖父上前一腳踩上大魚的鰓,對我和仙道大叫:“快把錘拿過來!”老漁夫特有的一種本領,掄起錘在魚鰓和眼之間的某點一敲,将那滾跳着要把船掀翻的大魚敲得厥過去,卻并不至于死去—— “這招只教你們兩其中一個,”外祖父說着,“看你們表現。”一邊欣賞兒童的政治鬥争,他一邊整治那相撲手般的大魚,很快以一個相當不賴的價格,賣給了來港口收貨的東京五星級酒店。

這家夥叫安田還是潮崎來着?我望着被我踩在腳下,嘴裏淌出涎水的家夥。這家夥當然既沒有400磅,也不夠格賣去星級酒店,我是為什麽揍他來着?哦,他的球服。在教學樓的過道裏遇到時,這家夥明明一副戰敗俘虜樣貌,走路那樣耷着肩縮着膀——十六七歲就顯露出軟弱、猶疑、注定一事無成的六十歲一生,他身上竟然穿着鮮紅的,印着“SHOHOKU”LOGO的籃球隊球衣。真是令人氣不打一處來!

未能成功“謀殺”流川楓,難不成我還不能成功“謀殺”一個無名之輩?

“放、放開我!”

那家夥在我腳下結結巴巴地叫着,“放、放開!今、今天不行!”

聽起來就像假如是昨天或明天,他很樂意奉出脖頸請我上去跳蹦床似的。

“唔?怎麽偏今天不行?”

“要去乘、乘車了,今天下午和陵、陵南有練習賽,我要去乘、乘車了——”

練習賽,我當然知道這個屎一樣的練習賽。我想起上禮拜仙道那家夥曾不懷好意地邀請我,“哦下周,有場和你們湘北的比賽呢……雖說你不敢上場,總敢過來陵南玩玩吧,應該是五月一號下午兩點二十吧……”

“你去做什麽?”我用匡威ERX 260的鞋底抵着那家夥的臉,“別告訴我,湘北已經拉胯到連你這個弱雞也要上場?!”

“我、我要去賽前幫忙打掃體育館……”

不知叫安田還是潮崎的家夥,漲紅着腮,那軟弱、猶疑、注定一事無成的反抗可遠遠比不上藍鳍金槍魚,我那陳舊性韌帶損傷的左腿,足夠将他踩扁,他忽然抻着脖子大叫一聲:“當然如果萬一讓我上場!我萬死不辭!”

“滾你媽的蛋!”

我撒開腳,在這家夥的屁股上惡狠狠踹了踹。什麽狗屁“萬死不辭”,這種只該縮在牆角啜泣着說“求求你,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夥,居然搶起了豐臣秀吉的臺詞。我望着他穿着那條紅球衣,踉踉跄跄地死裏逃生去了。

5月1日,我仍記得早上撕掉的那張日歷,12:05,我瞥一眼腕表上的時針和分針。

“……應該是五月一號下午兩點二十吧,比賽嘛就順帶看看好了,恐怕不會很好看就是了,當然,我會盡量給你們湘北的小朋友留點面子的。”小我一歲的讨厭表弟的讨厭聲音,又在我腦海中響起來。

那天在海邊碰到仙道彰,被他拽去了附近的一家杉屋吃烏冬面。我仍記得是1983年,漁村裏開了第一家杉屋,臨近港口碼頭,門前挂着髒兮兮的靛青松風圖樣布簾,漁夫們你推我搡着走進去,時常擤一把鼻涕甩上貼滿舊報紙的店牆,九歲的我和八歲的仙道剛挨了外祖父的揍,說好挨得更重、令臉孔更醜的一個請客,我們第一次走進杉屋,我學着他擺出那種老雇傭兵進酒館的大模大樣,像他傳授的那樣“絕不透露出一丁點菜鳥的膽寒”,在漁夫們的大聲嘲笑中,我和他坐上油膩膩的吧臺,一人狂吞了一碗烏冬面,本該付款的他卻提前溜了號。至此近十年,這家以店面狹窄、價格低廉、老板悭吝著稱的連鎖快餐館,成了我和仙道的慣例見面地點。

店內安裝了玻璃自動感應門,鋪着波普風格圓點地毯,仿造文藝咖啡館那樣擺着七八張小巧、精致、對于吃大份烏冬面來說過于局促的咖啡桌。我們在其中一張桌邊坐下,我故意擺出僵硬、不自在的樣子,期圖早點結束和對方的會餐,當然嘛,仙道全然不在乎。一坐下,他環顧四周,自說自話地點評了一通這家杉屋的裝潢,“什麽嘛?比其他分店附庸風雅這麽多。”

除了玻璃門上張貼一句“今日詩抄”:“我要盤子,我要杯子,我要小小的勺,我要蘸着醬油,我吃着我。”店內黑色牆面上懸挂有一列白框攝影作品,主題大約為“名人在海邊”,等候餐點上桌之前,仙道相當無聊地猜測了一會兒其中一張相框裏的美豔女郎是誰,他一會兒說是瑪麗蓮·夢露,一會兒說是費雯麗,老板是個戴着無框眼鏡、枯瘦如柴的中年女人,将兩碗烏冬面端上來——分量少的像兩碗美式咖啡,她用平板無波的語調糾正仙道,那是“朱迪特·戈蒂耶”,“一位曲高和寡的法國女詩人”,她的語氣差不多在暗示“就像我一樣”,并指着戈蒂耶旁邊一幅男子肖像說是“約翰·阿加德”,“別處再沒有他那樣纖細、殘忍的動物詩歌!”似乎生怕被這個徒有其表的年輕人說成是“阿諾·施瓦辛格”。

仙道吃着面,差不多是在咖啡裏尋找方糖,他說他轉學來陵南高中已經一年多了,“現在自己租了一間一居室,就在附近的公寓區,唔,樓下有菜市場,能買到新鮮羅勒和不賴的帕爾馬奶酪,可惜最近燃氣竈壞了,不然今天那條黑鲷,倒可以請你去家裏吃羅勒醬鲷魚。”

這種客套話,我當然并不信,既不信他願意請我去他的寓所,也不信他有耐心為我燒魚。在漁村時,我從未見他燒制過一條魚。我想起他那條又饞又賴的狗來——叫津多吧,那時他釣魚無非是為了喂狗,因外祖父信奉漁民的狗該和漁民一樣頑強自立,絕不願掏錢買“美國人發明的騙錢狗糧——自從明治維新以來和英語課一樣腐蝕着大和民族!”那條狗因此日漸有了魚生美食家的修養,黑鲔曉得先吃腹肉,雞魚曉得先吃肥美的中腩,倘若活着,上《讀賣新聞》開個美食專欄,點評哪個季節、海灣的鲷魚最“符合狗的脾胃”恐怕不在話下。

“津多死了有兩年了?”

“三年。”

“難受吧?”

“嗯,今年剛為它出孝來着。”

他那信口開河的口吻,我一聽已知道,這家夥特地把我叫來吃面,卻根本心不在焉,他并不真正想和我聊天。我還是王牌三井的那幾年,倒可以單方面讓話題突進,可以再聊聊外祖父、外祖母,幾個月前,母親給我看了外祖父那張診斷寫着“阿爾茲海默症”的病歷,固然,也不會比“老狗之死”更令他動容。外祖母的心髒問題,他大約倒也關心。我也可以問問他,他母親和繼父共同經營的那家“田中有機農産品公司”可看到了前景,他那兩個同母異父弟妹,随着年齡增長,可還像小時候那樣好相處——他一人跑來神奈川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因素。

“說真的,幹嘛從國際大都市轉學來我們小地方?”我到底耐不住好奇。

“釣魚方便啊。”

我當然仍一個字也不信,“你不會真搞大誰的肚子來鄉下避風頭的吧?”

他笑笑:“哇,又被你猜中了。”

上一次和他見面,已是一年多前。我代表不願出席的父母和外祖父母,一人參加了我的舅舅——他的父親的葬禮。當時他看起來春風滿面,不說在葬禮上像個金榜題名的探花郎吧,至少自在得不太像話,我記得他站在靈堂前翩翩有禮地同一位年輕女士低聲談話。

“說起來,都說你在舅舅的葬禮上搞大了他住院時女護士的肚子?”

談論葬禮上的豔遇倒是瘋狗三井的拿手好戲。

“哦,”他喝一口杉屋免費的麥茶,那茶幾乎沒有滋味,他似乎在頭腦裏搜查了一下我說的是誰,“你說大沢啊?”

“真的有一腿?”

“她差點當了我第五任‘後媽’,我是說,假如片山再多活一個星期。”

我們都笑起來,我朝他舉起茶杯,“敬片山。”

他随意和我碰碰杯。

“葬禮你弄得還不賴,”我故意像他方才點評餐廳似的,“沒那麽寒碜——你知道,當時很多人以為場面會相當寒碜,搞不好還能看到不知從哪個鄉下冒出來的私生子大鬧靈堂,你知道,被你弄得還挺普通、挺正常的。”

“是吧?我搞不好夠資格開連鎖葬儀社?”

瞧他那副吊兒郎當,敷衍一個不感興趣追求者的走神樣子,我真想糊他一臉狗屎:“真沒私生子找上門,要求分遺産什麽的?被你這個邪惡長子活埋了之類?”

“哇,又被你猜中了。” 他主動和我碰了碰茶杯。

人們通常認為,和仙道聊天的禁忌話題是他的父親。在漁村,盡管家中的長輩們總是東遮西掩、文過飾非,“不要胡說,你舅舅可是再忠誠、再老實不過的為人,如今他不過去劄幌開貝殼加工廠,工作太忙才幾年回來一次——可不要聽人胡說!”漁村的生活方式是粗粝的,漁民談話方式也是粗粝的,像我和仙道那樣的孩子,很快能自行從生活環境裏探索到真相,關于他的父親,我的舅舅,那聳人聽聞的,令兒時的我震懾到無以複加的風流人生。在漁村傳說中,舅舅夏天才“搞大了一個奈良女人的肚子”,冬天竟又“搞大了另一個神戶女人的肚子”,每次走到漁村港口,漁民們經過我兩,總往仙道身上投以更長久的注目,仿佛我這表弟身上,能揪出一只無論如何也驅除不了的附體惡鬼,人們目光中的玩味、好奇、審判、鄙夷和痛恨,都令當時的我垂涎不已:他有一個天狗般的傳奇父親!而我的父親只是個普通的有錢地産商!

有個晚上我決定找仙道幹一架,我流着鼻涕大叫大嚷着,“你這個鄉下人!外公鐵定要把海洋傳承傳你不傳我就算了!每天搞大女人肚子的怎麽也是你爸爸不是我爸爸?!”他和我扭打在一起,臉上帶着錯愕和嫌惡,“你是個傻瓜嗎?根本沒有什麽海洋傳承!就像根本沒有聖誕老人!”他從小就有一副“我最聰明”“我最有見識”的讨厭勁兒,“再說你幾歲啦?你以為搞大女人肚子是什麽好話不成?”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城裏來的、比他大一歲的表哥這樣無知。

青少年最無知、虛榮,信仰殺人犯和□□犯是男人味最高獎項的一段時間,我仍然一面學着粗魯的漁民,每天用粗魯的語氣諷刺表弟“搞大了”每一個和他說過三句話女孩的肚子,一面決心暗暗把舅舅的偉大傳承從他親兒子手中奪走——既然這位親兒子要從我手中奪走外祖父的“海洋傳承”——我暗暗把某一天可以像舅舅那樣真正到處“搞大女人肚子”當做光榮理想……

一想到那段愚蠢、難堪的少年時光,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也許直到12歲吧,直到12歲生日當晚,外祖母寄給我一只橘紅色的皮球。老婦人在電話裏讓我打開神奈川家中的電視機:

“NBA轉播頻道,阿壽,NBA轉播頻道,打開看看吧,你也該看看別的。看了記得給籃球充氣呀,可瞧見那只打氣筒了?紅色的?把金屬氣嘴插進去,把氣充滿試試!充氣也蠻需要幹勁呢,充完就是個大家夥了!阿壽,試試,試試!世界可不止你外公漁船那麽大!”

我不信,世界完完全全就是外公的漁船那麽大,更大的只有女人的肚子,橫豎父親的房地産生意是全不如一枚肚臍!我望向電視,熒幕中“大鳥”拉裏·伯德正向後飛起,為凱爾特人隊罰中了一記富士山日落般的三分球。

“怎麽?你真的金盆洗手,再也不摸球啦?”仙道擡手示意老板再加一份豚肉。通常一碗素面對他而言已足夠,這家店的分量實在少得駭人。

“金盆洗手?”

“不然呢?改邪歸正?”他吃一口豚肉,那玩意兒看起來又冷又肥,刀工也相當可怖,活像北極熊牙齒撕咬下的碎海豹肉,他露出明顯假裝出來的“美味極了”的神情,“你和你那四個保姆,當然每天都在四處募資援助聯合國兒童基金啰?”

我完全聽得出他的諷刺。不論是再次将德男他們稱做我的“保姆”——暗示我是個“得不到糖就倒地不起”的三歲孩子,還是什麽“金盆洗手”“改邪歸正”的陰險用詞。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同情心。媽的,我倒不是說我真像個三歲孩子需要人的同情心。

“左膝十字韌帶斷裂,”我啐了一口,“斷了兩次,一下雨就痛,你以為我不想趁高三最後一年上全國大賽弄個冠軍玩玩嗎?”

人人也都認為籃球是我的禁忌詞。從國小六年級加入校籃球隊起,熱身訓練、體能訓練、基本功訓練,隊內比賽、校內比賽、縣內大賽,全縣明星、全國明星、全球明星,就是我決心溜下外祖父漁船,決心在未來人生抓住的嶄新“大家夥”——直到兩年前,一條不肯成全我的膝蓋韌帶決定徹底破碎,令我再也沒法上場地地道道打完一場籃球。

确實,籃球确實是我的禁忌詞。假設是旁人問我這問題,瘋狗三井鐵定拳打腳踢,操碎對方的大腦仁。可這招對仙道不管用,我知道,這家夥倒未必還手,他特有一種更令人狐疑的禀賦,他能挨打挨得興致勃勃,令打人者先感到被愚弄。

“聽說你倒是又開始打籃球了?”

我從對方碗裏劫來一塊豚肉,橫豎最後鐵定是我掏錢。我當然并非對他的近況全無耳聞,一年前他加盟陵南籃球隊的消息,一度是各所高中的大新聞。我将肉吞進嘴裏,果然腥冷難當,搞不好是人肉什麽的吧?那個神神叨叨的老板看起來就像會幹殺人藏屍的事——專殺那些把膽敢把朱迪特·戈蒂耶認成瑪麗蓮·夢露的有眼無珠之輩,“看來你得繼承我的‘遺志’了?”

“談不上,談不上。”

“那時候,你不是說籃球沒勁嗎?”

“唔,田岡那家夥非要拉我進籃球部。”

我仍然一個字不信。這家夥還真他媽一點聊天的誠意都沒有。

說起來,這家夥最初打籃球,同我有多少有些幹系。13歲那年,我被國中的籃球教練認定“極有天賦”,那肥老頭說得不很誇張,當年四月,我加入武石中學籃球部,七月暑假前已是隊內第一人,有幾回和明德中學、三笠中學比賽,打得對方落花流水,真正有了戰無不勝的寂寥感。那年去漁村消暑,我将一只籃球頂在右手食指上飛旋,對讨厭的表弟說,“你會嗎?”我快速将球從□□運過,“你會嗎?”我飛身将球投入大約十米外的一只髒污魚簍,“你會嗎?”我哈哈大笑起來:“鄉下人!你不會!我會!”次日晚餐前,我讨厭的表弟将一條活竹莢魚頂在左手中指飛旋,隔開二十米扔入了他那條正饞得“汪汪”大叫的老狗嘴中,他對我露出我最讨憎惡的那號微笑來。

那年冬天,我聽外祖母在電話裏說,秋天剛被他母親和繼父接回東京的仙道也加入了學校籃球隊,“彰打得也相當好吶,教練說他相當可靠呢,‘一上場,導游一樣照拂着隊友們呢’……”15歲那年,我在神奈川全縣國中籃球大賽決賽場上獲得了MVP,評委剛将一塊系着尼龍彩帶的鍍金獎牌挂上我的脖子,我聽見另兩個評委在後方低聲議論什麽新聞,“……東京今年也出了個了不得的天才籃球少年哩,像個老和尚下棋似的打球哩,姓仙道吧,倒是個古怪的姓,論技術細膩聽說在澤北手上也不落下風,渡邊、高橋幾個老家夥已聞風而動了……”那時他才國中二年級,東京最好的高中紛紛招徕,争搶他一年後去做籃球特招生的歸屬權。我曾以為遲早将在籃球場上和讨厭的表弟見真章,不止一次設計過“修理”他應當用何種戰術。

我進入湘北高中的第一周,忽然聽說他退出了國中籃球隊,我給他打過電話:“喂!你這家夥搞什麽毛線?” 這樣的家夥到底會贏得什麽教練說“可靠”啊?他只仿佛沒睡醒似的,一面打着呵欠,“才六點呢?鴿子、喜鵲都還沒醒呢,”一面嘀咕說,“……你說退出籃球社啊?就是沒勁啊,剛打時還行吧,越到後來越沒勁啊,人這動物的構造不适合打籃球呢,既沒有長臂猿那麽能飛善跳,又都太好猜了,簡直把戰術寫在臉上——嗳,同長臂猿打球說不準倒更有趣些。”

這家夥從小做事情似乎都是這樣,總是一早就“看透”,一“看透”就徹底失去了興味,嗚哩哇啦說一堆陰陽怪氣氣死人的道理。小時候外祖父哄騙我們的“大海傳承”,我直到十二歲仍深信不疑,他卻一早并不在乎,有一回說,“放心吧,他既不會傳給你,也不會傳給我,老家夥就是想看我把你揍出鼻血,你咬掉我的耳朵。”記得那時父親還大發感慨,“彰這孩子倒聰明極了,上回來家裏,同我聊外彙投資也頭頭是道呢。但老成有餘,獨缺一股初生牛犢的傻沖勁啊!如今籃球隊就這樣退了?看起來做事也沒有定力,恐怕将來成就有限吶……這倒也罷了,就怕走上他父親的老路。”

我喝一口碗中的面湯——照着仙道的樣子。湯汁味道也夠胡來,加了過多的海椒,搞不好還加了襪子——被老板殺人分屍遇難者的襪子。

“你們陵南隊裏有有趣的隊友?”我忍不住猜測,“長臂猿那麽有趣?還是和這湯一樣有趣?”

“唔,長臂猿嘛——倒可能有一個,那麽有趣嘛倒也……”

那副挑三揀四的樣子真夠欠揍的,我隔着桌面——小得像煙灰缸——搡了他肩膀一把:“要不然打一架?我看我得送你去ICU,你的長臂猿隊友恐怕也不會反對。”

他哈哈笑起來:“請拜托你別打,別的時候倒罷了,這兩天可真不能進ICU。”

他已将碗中的面湯喝得一幹二淨,不像我剛喝一口就險些吐出來。說這家夥挑三揀四吧,這樣匪夷所思的食物,他倒面不改色地一丁點并不浪費。

“哦對了就下周,有場和你們湘北的比賽呢,”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一眼,“本來還想找你刺探點湘北軍情,不過看起來你也一個人都不熟……”

他将筷子一左一右在空碗上搭好,最後敲擊了一下碗沿,令那粗劣的瓷器發出“堂”的一聲脆叫,我能感覺到,他在講他當天唯一在乎的一段話:“雖說到時候你不敢上場,總敢過來陵南玩玩吧,說起來,我們那體育館建得挺不賴,我管那叫‘谷倉’,頂棚挺像老井上家的谷倉,可還記得老井上?……五月一號下午兩點二十,比賽嘛就順帶看看好了,恐怕不會很好看就是了,當然,我會盡量給你們湘北的小朋友留點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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