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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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仰面盯着天花板上镌刻的金星雪浪,腹诽今日出門前真應該仔細看看黃歷上的兇吉。

如果魏無羨能事先料到金丹的秘密,僅僅是在金鱗臺暈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抖的幹幹淨淨,連給他編理由的時間都沒有的話,打死他都不會出門。

衆人看魏無羨正在出神,篤定他又在編說辭。

江澄看不下去魏無羨這副面無表情心不在焉的模樣,氣的輕拍了一下魏無羨的手臂:“魏無羨,你別再想着編故事!當初你剖丹後去了哪裏,難道這也不能說嗎!”

魏無羨無法,只得一口咬定和當初一模一樣的回答:“我不是都說了,我原本下山是準備去找你,但半路遇上了溫晁,為了躲開他們,我就藏到了一個從未有人去過的空間。”

這話落入現在知曉魏無羨為何不佩劍的衆人耳朵裏,大家就都知道,魏無羨又在避重就輕,魏無羨剖丹之後,怕是真的遭遇過什麽不測。

金子軒分析道:“如今修真界的大小家族,加起來共有幾十家,可修真界就這麽大地方,早在射日之征前幾百年,各世家就已将能用的土地盡數開辟,并在此建立仙府。若真有一個能讓人躲開岐山溫氏、且可長久生存的空間,恐怕那裏早就有許多攜家帶口、前去避禍的小家族了。”

江澄道:“如今這樣的地方應該也不多了,大概還有幾處?”

藍忘機道:“兩處。一為傳聞中抱山散人的仙山,二為岐山溫氏都束手無策的夷陵亂葬崗。”

剩下的話雖然藍忘機沒有說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抱山散人的居所必然仙氣環繞,靈力充盈,但此地極其難尋。魏無羨若真能找到這樣的好地方,抱山散人作為魏無羨的師祖,在知道魏無羨如今沒有金丹,定能出手相助。

而魏無羨的丹府內毫無靈力,且從射日之征到現在,魏無羨完全只使用怨氣防身,再加上溫情剛才斷言,魏無羨如今可能冷情淡感,故而,只剩下夷陵亂葬崗這一個地方了。

亂葬崗陰氣深重,屍山血海,怨靈無數,對着那裏的土随便一鏟子下去,都能挖出一具屍體。當年勢大如岐山溫氏,都拿它毫無辦法,只得将此地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更遑論其他勢微家族。

藍忘機說到這,忍不住去看魏無羨,但魏無羨滿心都在考慮,接下來要如何圓謊,才能盡量把他的所有秘密都兜住,并沒有看到藍忘機望向魏無羨眼神中的濃重心疼和愛意。

金氏醫師嘆道:“若魏公子當年真的能在剖丹之後,尋到他師祖抱山散人的居所,他的靈脈和丹府,也不會被怨氣損害得這般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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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嘆了口氣道:“魏公子如今的丹田處仍盤踞着大量怨氣,當年,魏公子剖丹給江宗主後,只待了兩個時辰,怕江宗主醒來後發現,自己向我讨了點藥後下了山。但是,他半路居然遇上了溫晁,魏公子在被溫晁帶着的一群修士暴打一頓之後,丢進了....亂葬崗。溫晁的人,在回到岐山之後,也曾在私底下吹噓過此事。魏公子若是不修鬼道,怕是沒有命回來。”

藍忘機的身形顫了一下,魏無羨見此,心突然沒來由地一抖。

奇怪了,這是怎麽回事,是因為今天魏無羨的這副醜态,全被藍忘機看去了嗎。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它的時候。

江澄瞪着溫情,眼神發直,嘴唇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溫情,這件事...你當時為何不說?”

溫情道:“我以為這不難猜想。外加魏公子又是個從來不會喊痛的性格,我若是說了,他豈不是會更生氣?”

魏無羨微微合目,道:“你已經把什麽不該說的都說完了,還在乎我會不會生氣?”

這語氣裏的責怪之意太過明顯,江厭離立刻握住魏無羨的手,道:“阿羨,這件事,溫姑娘沒有做錯,今天如果不是溫姑娘和金醫師幫你診治,你又要瞞我們多久?小時候,你就是這樣,永遠一張笑臉,就算受了傷受了委屈,也從來都瞞着,不讓我們擔心。可阿羨,我們是一家人啊,師姐雖然沒有高深的修為可以好保護你們,也不似溫姑娘有過人的醫術,可師姐希望,你們都可以好好的,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一定要記得說出來,切勿一個人扛着....”

江厭離說着說着就低聲哭了起來,魏無羨如今不會說什麽安慰人的話,只好不住地拉着江厭離的手,說着如今他現在的身體還算良好,只要遵溫情的醫囑好好安養就不會出什麽大事。

總算把江厭離哄好,魏無羨示意江澄好好照看師姐,眼前就突然現出了陳情笛穗的影子。

擡眸一看,藍忘機拿着沒有笛穗一端的陳情,往魏無羨的手裏遞。

魏無羨擡眸對着藍忘機淡淡一笑:“含光君,多謝。”

說完魏無羨就要把陳情拿回來,但藍忘機的手勁有些大,魏無羨拽不動,道:“含光君?你這是什麽意思?”

藍忘機道:“魏嬰,手伸出來。”

魏無羨雖然對此不明所以,但在場的人這麽多,藍忘機若是想耍什麽手段,也瞞不過大家的眼睛,外加魏無羨也确實想搞清楚藍忘機的意圖,于是他向着藍忘機,伸出了右手手心。

藍忘機蔥白般的指尖擦過魏無羨的手心,奇怪,魏無羨怎麽感覺很是溫暖舒服?

是因為魏無羨常年與陰冷的非人之物共處甚久嗎。

還有,藍忘機不是不喜歡與旁人觸碰嗎,遞個笛子其實完全可以不碰到、或者說沒必要碰到魏無羨的手,那這就是故意的了?

為什麽?

是因為被剖丹和亂葬崗的事震驚到了?

沒必要吧。

所以盡管方才和藍忘機的近距離觸碰,給予了魏無羨十分溫暖舒服的感覺,可魏無羨還是及時遏制住了,想要将這種奇妙的生理變化繼續下去的沖動,接過陳情後就規矩的把它放在自己手邊。

該說的不該說的貌似都說完了,見無論在場的誰,都沒有要繼續說些什麽的打算,魏無羨長嘆一口氣,餘光瞥見一旁的金子軒和金氏醫師,竟未有離開之意,道:“金公子和金醫師,在這間屋子停留了這麽久,想必一定會引起金鱗臺有心人的議論。你們二位,不會在出去之後,就把魏某人現下之狀廣而告之吧?”

若持有陰虎符的魏無羨,竟是個身無金丹靈力之人這消息,傳入金光善的耳朵裏,不僅免不了一番算計,或許還可能有更可怕的挑撥離間、乃至暗中偷襲。

江澄想起今日宴會上金光善說過的狂妄之言,接過魏無羨的話,目光卻盯着金子軒,道:“哼,也對,金宗主看你可是相當不爽,自從斂芳尊被他認祖歸宗,金宗主就想一并讓蘭陵金氏出盡風頭。他說什麽,百家就跟着信什麽。金子軒,你別用那種不服的表情看我,雖然我知道你和你爹不一樣,但我告訴你,魏無羨的法寶不勞金宗主惦記,你們要是敢把今天這件事洩露出去,不僅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姐,以後走夜路的時候,也要小心有沒有鬼跟着!”

金子軒忙道:“金某絕非不懂分寸之人,金醫師更是自我小時候就跟在身邊的,且為醫者,更不會随意對外公布病人的隐情,還請江宗主和魏公子放心。”

開玩笑,當年送湯的誤會好不容易解除,難得金子軒還能被允許和江厭離相處,他才不要在這個時候得罪雲夢雙傑。

江澄又哼了一聲,雖然他看金子軒十分不爽,可金子軒的人品還算勉強說得過去,這也算是他沒有完全阻攔金子軒和江厭離相處的最重要的原因。

魏無羨道:“我如今既已清醒,又被二位醫師看過,若無要事,魏某人還是想盡快回雲夢的好。”

說完魏無羨緩緩起身,藍忘機見此上前一步想要扶他,魏無羨卻伸手攔住了藍忘機,道:“含光君的好意,魏某心領。後會有期。”

但在回蓮花塢的一路上,魏無羨都忍不住在想,他當時怎麽會莫名其妙地對藍忘機說最後的那四個字?

一回到蓮花塢,魏無羨一口解決了溫情特制的苦藥,再耐着性子讓江澄輸了兩個時辰的靈力後,就拿着随便和陳情說要出去散心透氣。

喝藥的時候,江厭離曾在一旁勸魏無羨,要不還是考慮試試快的辦法,雖然她并沒有要馬上催魏無羨成婚的意思,但至少可以先去見見人。

魏無羨卻道:“師姐,我現在不想成親。也不想考慮感情的事。”

江厭離雖然知道,魏無羨現在可能無情無感,可回來的一路上,江澄同她說,今日含光君的舉動有異,不僅主動找機會同魏無羨接觸,而且魏無羨好似也不排斥同藍忘機的肢體接觸。現在魏無羨又說不想考慮成親,屬實前後矛盾。

江厭離突然就想起來,魏無羨之前從雲深不知處回來,會經常向她提起姑蘇藍氏的二公子,如今他們二人的舉止,好似比一般的友人親密...

看來以後,沒準可以試試,多在魏無羨面前說些藍忘機的好話。

魏無羨面覆蓮葉,仰躺在随蓮塘任意漂流的船上,午後陽光最是熱暖,黑衣更是把這溫熱吸了十成十。

想不到,有朝一日,黑色居然可以讓人感到溫暖。

而不只是亂葬崗上的屍骨成群,邪祟哭號,怨氣暴動。

亦或是黑色布料能隐藏得住,自傷口向外流出的汩汩鮮血。

魏無羨随手從一旁的蓮蓬上,摘了幾顆蓮子丢進嘴裏,還是熟悉的滿口香。日子若是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下去,倒也沒什麽不好,溫情也說過,即使是較慢的辦法,也能修出金丹。

至于能給予魏無羨溫暖的藍忘機....

我想他做什麽。

說來也怪,魏無羨剛要在心裏把藍忘機的名字劃去,船尾忽然落了一人。

在雲夢,沒有人敢這麽直接來尋他,蓮花塢重建後,除了江澄、江厭離和溫情姐弟,其他人看到他,皆會帶着一副又敬又懼的面孔。

如果是以前的魏無羨,肯定會笑臉對着所有人打招呼。

可魏無羨覺得,人情世故屬實讓人心累,倒不如一心追求力量,無論靈力還是怨氣,劍道亦或鬼道,只要能讓魏無羨有自保與保護他人的能力,不論任何代價,他都想要在此登峰造極。

至于溫情所說的雙修一事,在魏無羨看來,雙修必須要和喜歡的人才能做。而喜歡一個人,無異于套犁栓缰,自己的喜怒哀樂恨會皆系于那一人身上,為他笑為他哭,一點都不自由不潇灑。

所以魏無羨才說,他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什麽找高靈力的人雙修,以後再說吧,若是這輩子找不到,那他寧可不找。

船已經行出幾十米,可來人還是沒有作聲,魏無羨感覺這麽僵着不是事兒,從一旁的蓮葉上摘了幾顆蓮子,朝那人丢了過去。

他若是讨厭,肯定馬上轉身就走,如此魏無羨就能一邊慢下節奏,好好思考未來的打算,再睡一個安穩覺。

可船尾并未傳來蓮子落水,或擊打在船板上的聲音。

反倒是那人朝着魏無羨的方向,前進了一步。

魏無羨的心裏突然生出一分好奇,他将蓋在臉上的荷葉摘下,看着藍忘機,突然勾了勾唇角:“咦,含光君,稀客。”

藍忘機攥着蓮子,盯着魏無羨笑不達眼底的蒼白面色,輕聲道:“魏嬰,我來尋你。”

見人都來了,魏無羨也不佯作困倦,起身盤腿坐在船上,看向藍忘機道:“含光君特意來雲夢尋我?又要把我抓回雲深不知處?唉,我都這樣了,你能不能講點人情味?”

魏無羨是在金鱗臺對藍忘機說了後會有期,但這只是一句客套話,藍忘機怎麽能當真呢?

藍忘機嘆息道:“魏嬰,自始至終,我從未有過要拿你問罪的想法。”

過去已發生的事情無法彌補,在知道了魏無羨為何修行鬼道,藍忘機如何能說得出半句苛責之言,只想把藍忘機所擁有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給魏無羨。

迎着魏無羨半信半疑的目光,藍忘機又道:“魏嬰,雲深不知處的藏書閣,如今快要重建完工,若你能同我回姑蘇,可與我共同研究修複金丹靈力之法。”

魏無羨淡淡笑道:“多謝含光君好意,不過雲夢的藥材典籍不比姑蘇差,且我還可以找岐黃神醫溫情幫忙,別府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而且藍老先生本就不喜我,我如今又修了鬼道,還是不到他面前添堵的好。”

藍忘機以為魏無羨,是礙于藍啓仁的原因才拒絕他,連忙道:“叔父并非頑固迂腐之人,如若他得知其因果,自然不會責怪于你。”

魏無羨眯起眼睛:“含光君,今日一事,已經有太多人知道了,你又打算再讓多少人知道?”

藍忘機只覺得,今日的魏無羨對他好生冷漠。

甚至還給予了藍忘機一種,比當年求學時冷待魏無羨的自己,更加冷淡無情的直覺。

或許,魏無羨已經對藍忘機産生了一種,只要同藍忘機扯上關系,就會面臨輕則冷遇重則懲罰的認知。

可這說來怪不得別人,思及藍忘機和魏無羨的過往相處,在射日之征前,魏無羨對藍忘機永遠都是笑臉相迎,處處示好關心,藍忘機對魏無羨卻是不茍言笑,也沒有幾句好聽的話。

若要怪,除卻流年與命數,藍忘機确實只能怪自己。

藍忘機澀聲道:“魏嬰,姑蘇藍氏重禮,你若不想讓別人知曉,我自會守口如瓶。”

魏無羨默然,藍忘機是重諾之人,于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只是藍忘機對魏無羨态度的轉變程度,實在太過突然。

若出于同窗之誼,問候幾句足矣,至多像蘭陵金氏金子軒那邊,送一些補品補藥過來,藍忘機這麽費心費力,想把魏無羨帶回雲深不知處,到底安的什麽心?

魏無羨皺眉道:“含光君,我可以問一句為什麽嗎?你若是想說鬼道損身,其實三年前,我早就知道鬼道損身了,如今我還在養身體,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鬼道,就算要用也‘盡量’不會當着你含光君的面用。”

魏無羨盯着藍忘機的臉,道:“如此,姑蘇藍氏就算要除魔衛道,也得有個正當理由,我如今可是安分守己,而且這裏是雲夢,姑蘇藍氏含光君的手,還是不要伸的那麽長比較好,畢竟,我們之間,不熟。”

這話,還是當年彩衣鎮除水行淵時,水祟毀掉了魏無羨的船,藍忘機當時出于道義,又有不與他人觸碰的習慣,便提起魏無羨的衣領将人帶向空中。彼時魏無羨對藍忘機伸出一只手,笑說着讓他來拉,在被藍忘機拒絕後,魏無羨還毫不介意的說,他們都這麽熟了,拉個手怎麽了。

那時的藍忘機,就對魏無羨說了不熟二字。

半響,藍忘機默然道:“魏嬰,對不起。”

魏無羨只覺得好生奇怪:“含光君,我說這些,并不是特意要讓你道歉什麽的,你別誤會。”

如今已是夏末,清風微涼,不知是不是因魏無羨坐着,而藍忘機站在船上,魏無羨眼前白衣仙君的身形,好像顫了一下。

藍忘機攥緊袖口,澀聲道:“魏嬰,以前是我對你不好,對不起。”

魏無羨擺擺手:“含光君,過去的這些事情,我早就不放在心上啦。我娘說過,要記得別人對自己的好,而不是自己對別人的好,心裏裝那麽多事情會累。”

藍忘機回想了一下,雲深求學時藍忘機給魏無羨留下的回憶,确實沒有幾件是甜蜜到能值得拿出來共同懷念的。

也難怪,藍忘機在魏無羨的心裏,沒能留下半點漣漪。

眼見船快要靠岸,魏無羨忽然覺得自己把話題怎麽能越扯越遠,尴尬道:“含光君,如今我的身體狀況還算好,你也來看過我了,如果沒什麽事,你還是盡快回姑蘇吧。”

魏無羨下了船,正打算對着藍忘機揮手道別,袖子突然被藍忘機拽住了,且攥得很緊。

魏無羨掙脫不掉,只好用陳情一擋,漸漸有些失了耐心:“含光君,你究竟想幹什麽?你的時間也寶貴,沒必要浪費在我身上。算我求你,你若是再講些我不愛聽的,那我就收回‘後會有期’這句話。”

藍忘機瞳孔一縮,可還是沒有半分退讓,直直盯着魏無羨道:“魏嬰,我想幫你,讓我幫你。”

魏無羨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方才他耐心說了這麽多,敢情藍忘機這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魏無羨有點無語:“含光君,你的好意我心領,剛才我也說了,溫情就住在夷陵,我有什麽問題自然會去找她。你若真想幫我,就麻煩你不要再提‘跟我回姑蘇’。而且姑蘇離雲夢路途遙遠,我如今靈力有損,不想半路折騰。”

藍忘機耳垂微微泛紅,道:“魏嬰,我可以帶你一同回去。”

魏無羨被藍忘機這話不多,說話又總是愛說一半,且執着于把魏無羨帶回姑蘇的這個點磨得有些心煩,直言道:“藍忘機,以前每次我邀請你做什麽,無一例外你都回絕了我。而且你回絕我的次數遠比我拒絕你的次數要多。現在我只是拒絕跟你回姑蘇這一件事,你就無法容忍了?你憑什麽呢?”

藍忘機的全身驟然染上一陣涼意,心口疼的發顫,唯有眼眶泛上幾分熱流,顫聲道:“魏嬰,我心悅你......”

魏無羨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轉瞬即逝的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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