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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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的是,藍忘機剛向魏無羨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小船就靠岸了。
魏無羨輕輕從船頭跳到岸上,藍忘機卻站在船尾,兩人一黑一白,一前一後,氣氛突然沉默,但誰也沒敢開口,主動打破這一局面。
魏無羨有些懵,并沒有消化方才藍忘機的那句驚天告白。
這實在是太突然,自今日藍忘機來找他,魏無羨就一直在揣摩藍忘機的用意,但他完全聯想不到,藍忘機居然對他懷揣着“心悅”這般心思。
魏無羨不知道該跟藍忘機說些什麽,不過好在船碰巧靠了岸,魏無羨還可以直接走回去,如果現在還在湖中心,魏無羨暫時無處可去,這才尴尬呢。
魏無羨什麽都沒說,更沒有回頭,好像沒聽見藍忘機的那句剖白,一個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藍忘機緊緊跟在魏無羨身後,雖然魏無羨沒有回過頭看藍忘機一眼,可他步子卻走的很慢,不知是在等藍忘機,還是在思考方才藍忘機的告白。
可藍忘機瞧着,如今魏無羨走路的步點,已經全無往日活潑潇灑之姿。
藍忘機的思緒突然回到昔日在雲深不知處的時候,魏無羨的身邊,總會圍着一群世家子弟,每每魏無羨前來邀請藍忘機時,總是藍忘機一邊說着拒絕,一邊加快腳步,想要把嬉皮笑臉、步履跳脫地跟在自己身後,問藍忘機要不要一起去抓雞摸魚、烤兔喝酒的魏無羨甩開。
藍忘機多次拒絕了魏無羨之後,魏無羨也不再強人所難,就這樣直接大步越過前方的藍忘機離去了。
藍忘機的耳邊,還能聽得到前方傳來魏無羨與其他同窗的言語嬉笑,魏無羨的背影也漸漸在前方淡而不見,只将藍忘機一個人留在冰涼的石階上。
想不到如今雲夢街頭,此景重現,只是不願再多說一句話的那個人,變成了魏無羨。
魏無羨鮮紅的發帶正随風搖擺,藍忘機盯着魏無羨的發帶,憶起魏無羨的笑容,突然忍不住回想,若魏無羨沒有經歷那些折磨苦痛,不似如今這般淡情冷漠,今日藍忘機再來雲夢尋他,魏無羨又會對自己說些什麽?
——藍湛藍湛,你終于來雲夢了!是不是來找我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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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湛,上次我跟你說,帶莖的蓮蓬比不帶莖的好吃,那要不我帶你去摘吧!
——你瞧,我們雲夢的姑娘,是不是不比你們姑蘇的姑娘差?來來來,藍湛,笑一個嘛,你生的這般俊,怎麽性情還是如此冷淡,你再這樣,可是找不到漂亮仙子陪你作伴的!
——可惜,你們藍家人不飲酒,我們雲夢的蓮子酒,可不比姑蘇的天子笑差,不然的話我就請你嘗一壇了!
如今正值夏末,又是午後時分,街邊的攤販為了避暑,都窩在各自的店面下休憩,叫賣聲也沒那麽足。雲夢人都認得魏無羨,本來他們想如往常那樣,同魏無羨打招呼,就見藍忘機一直緊跟在魏無羨的身後。
無論他們認不認識藍忘機,明眼人都看出來,藍忘機如今正散發着幾分生人勿近的氣場,他們也只好噤聲不語。
望着魏無羨逆光飛舞的紅發帶,藍忘機突然伸出了手。
他本意是想輕輕碰一碰,但不知是藍忘機的手勁有些大,還是說藍忘機的潛意識是想以抓住魏無羨發帶的方式,把魏無羨留下,哪怕只是能讓他停下來,回頭看一眼藍忘機也好。總之,魏無羨的紅發帶,就這樣被藍忘機扯了下來。
墨發披散下來的魏無羨瞬間回過頭,眼中先是現出了毫不掩藏的殺意,在看清身後的人是藍忘機,殺意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迷茫:“藍...湛?哦,含光君,你,還沒走?”
藍忘機輕聲道:“魏嬰,我一直,在你身後。”
盡管魏無羨對藍忘機的稱呼,還是由最開始的熟悉變為陌生,可藍忘機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魏無羨喚藍忘機的名了。
藍忘機心裏很是激動,淺色的眼睛裏閃着淡淡的光,魏無羨瞧着,總覺得藍忘機在他面前,整個人都暖暖地。
也是啊,從射日之征到現在,原本由世家子弟們簇擁着的魏無羨,如今出個門也只是孤零零一個人,魏無羨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了。
不過,感慨歸感慨,魏無羨深知,藍忘機這樣做,是想等魏無羨給他一個回應,可魏無羨下了船就心很亂,一個人神游了很久,什麽話都不說,也難怪藍忘機一直跟着自己。
魏無羨有些不好意思道:“含光君,抱歉,我一直在想,方才你跟我說過的話,你是真心實意?還是一時興起?如果我沒記錯,含光君,剛才我們都要吵起來了,你卻突然就這樣向我剖白心意,實在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所以我沒有給你答複。”
藍忘機努力讓自己忽略,魏無羨兩聲稱呼的差別,并上前一步,把紅發帶放回魏無羨的手心,看着魏無羨的眼睛道:“魏嬰,我無意使你為難。我所言,句句真心。”
同之前在金鱗臺,從藍忘機的手裏拿回陳情一樣,魏無羨手心裏,突然就又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藍忘機今天為何對魏無羨這麽好,不就是因為金丹的事被意外發現了嗎。
如果這個意外沒發生呢?藍忘機再見魏無羨,能對他說的,恐怕又是鬼道損身損心性,跟他回姑蘇吧?
呵。
魏無羨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含光君,如果今日沒有那件事,你還會同我這般說話嗎?”
藍忘機被問的一愣,道:“魏嬰,抱歉。”
他無法否認,魏無羨說的是事實。
又是抱歉。
誰要他的抱歉。
站在藍忘機的立場上看,他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只是因為不知道魏無羨的過往經歷,魏無羨又憑什麽要藍忘機道歉?
魏無羨道:“含光君,你沒有必要為你不知道的事情感到抱歉。”
說完這句話,魏無羨沒有再說些什麽,也沒去看藍忘機是什麽表情,而是轉身走進路旁的一家酒館,點了兩壇酒又走上了二樓的雅間。
魏無羨進了屋,剛準備回身關門,藍忘機突然用一只腳,抵在了門關處。
魏無羨嘆息道:“含光君,有沒有人說,你的脾氣真的很倔?你剛才也看到我買了酒,姑蘇藍氏禁酒,你難不成要陪我喝?我不想為難你,你還是先回去吧。”
藍忘機只是定定站在門口,看着魏無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魏嬰,我陪你。”
魏無羨閉目片刻,很想關門但又不敢真的就這樣關上,只好嘆道:“行,你想進就先進吧。”
兩人在門口僵持的功夫,店小二端着酒走上了樓,魏無羨又道:“再來壺你們這兒最好的茶。”
魏無羨慢慢悠悠坐到桌邊,擺開杯子,茶被送上來之後,他默默地在對面的杯子上将茶斟滿,道:“含光君,坐吧。”
藍忘機在魏無羨對面坐下,沒有飲茶也未發一言,只是緊緊盯着魏無羨。
魏無羨無法,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對藍忘機的心意有所回應,藍忘機今天怕是不會走了。他只好道:“含光君,你知道現在的我是什麽情況。”
藍忘機道:“魏嬰,我知。我是真心想要幫你,也是真心心悅你。”
魏無羨道:“含光君,我知你品行高潔,逢亂必出,樂于為人排憂解難。如今你既知我修鬼道是事出有因,被逼無奈,又聽溫情說雙修之法,可以讓我盡快重修金丹。如今你回想當初在夷陵監察寮對我說過的話,應是自覺當年說的太重,所以今天特地來道個歉,再想以‘真心心悅我’為由,盡你所能對我全力相助,畢竟在這一點上,姑蘇藍氏的人都沒話說。”
他說完,痛快地喝完一杯酒,道:“含光君,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藍忘機道:“魏嬰,不是這樣,我對你,是真心愛慕。”
魏無羨這會兒已經喝了半壇酒,可他的神智依舊清明,一手撐在桌案上支着臉,喃喃道:“雖然我從小到大,一直都覺得世家子弟人人喜歡我,但今時難以同往日而語。因此含光君你沒必要為了幫我,就搭上你的感情。雖然我當年是覺得我們關系挺不錯,可現在看來,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在姑蘇求學的那段時間雖然開心,但也确實是我不知羞恥,自作多情招惹了你,給你添盡了麻煩,當年是我的錯,你如今,無需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魏無羨不知道是哪句話點到了藍忘機的不痛快,只見藍忘機聽了這話,瞳孔驟縮,猛撲上前,茶水被打翻也渾然不覺。
藍忘機捏着魏無羨拿着酒杯的手腕,看着魏無羨清亮靈動、毫無半分醉意的眼眸道:“魏嬰,你可還記得,當年在玄武洞,你曾問我唱的那首曲子是何名?”
魏無羨愣了片刻,心中頓感莫名其妙,藍忘機也沒喝酒啊,怎麽講話也這麽有一搭沒一搭,還做出如此不雅正的舉動?
也不知道是魏無羨喝多了,還是藍忘機這個人今天變得如此反常,藍忘機的手握住魏無羨手腕的瞬間,魏無羨只感覺,腕上傳來一股暖流,且好似都在往原先金丹的位置上聚集。
是他的錯覺嗎。
魏無羨白日在金鱗臺,同藍忘機産生肢體接觸的時候,好像也起了類似的變化。
不過這手腕還被人握着呢,魏無羨只好認真想了想,道:“當時我發了燒,聽着你唱的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但醒來的時候,确實想不起它叫什麽名字了。含光君,就算你今日重提舊事,我如今的心情,也回不到過去,再知道歌名又有何意義呢...”
藍忘機聽完,默默放開了魏無羨的手腕,轉而拿起歪倒在桌案上的茶杯,又突然拿起酒壇,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後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魏無羨,一字一句道:“魏嬰,那首曲子,名為《忘羨》。”
魏無羨越發搞不懂藍忘機想做什麽,即使藍忘機喜歡他如何,即使曲名為《忘羨》又如何?
以後自己至多接受姑蘇藍氏送來的贈禮,魏無羨還真能舍了一身自由,跟藍忘機去雲深不知處,那三千多條家規的地方?一待就是一輩子?
魏無羨心裏正覺得難辦,但眼下他不得不先安撫好這個藍忘機,只好道:“含光君,你,先別激動,就算我知道了這首歌的名字,我也不可能.....诶?含光君??你在幹什麽???”
還未等魏無羨說完,藍忘機就迅速把那杯酒一飲而盡,随後頭垂了下去,似是睡着了。
這雲夢蓮子酒,果真不輸姑蘇天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