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當上當上當
上當上當上當
少夫人要來當鋪工作。
寧平發現自己遇到這個小寡婦就沒好事,他本來是一個清清閑閑的票臺的活,現在被林清樂頂了。
他把兩條長凳從角落裏拖出來,拼在一起,躺在上面,他現在得在當鋪大堂裏守夜。
這長凳又小又硬,睡着實在不舒服,寧平翻了一會兒也睡不着。
外面傳來敲門聲,“來人,快開門!”
寧平擡了擡眼,當鋪打烊之後不再接客,這種時候能來敲門的十有八九是輸急眼的賭徒或者酒鬼。
寧平懶得理他們。
“開門!”對方非要把門敲開的架勢。
溫家別的鋪子或許不會有人守夜,但當鋪裏絕對有人。
“你家少東家在我們樓裏欠了賬,趕緊出來還錢!”
寧平挑眉,他不認識東家,唯一知道的一個少東家就是那個小寡婦。
小寡婦現在還能跑出去欠賬?
這樓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有時候也不介意八卦一下。
“誰?”寧平從凳子上起來,去點了盞燈。
要賬的聽見有人動靜,倒也收了拍門的動作,“柳月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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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平知道這個地方,正兒八經的紅燈區,笑了一下,“我家少東家還能去那個地方?”
要賬的說:“把門打開,你自己看一眼欠條就知道了。”
門上有小窗,寧平打開看了一眼。
要賬的把欠條遞給他看,三言兩語就知道他是個愣頭青,笑了一聲,“你家少東家都死了,他不就是新少東家嗎?”
寧平看見那個落款名字,“溫海。”
“誰?”
他不認識,大掌櫃也沒說有這檔子人,欠款二十兩白銀,這人去青樓撒錢去了。
要賬的也不介意和他說:“你不認識?溫老爺的親侄子。”
要賬的意味深長地笑笑,這兩天可沒少聽說溫家的樂子,“以後放機靈點,你家新少當家還能賞你口飯吃。”
寧平把小窗也關上了,吹了燈回去睡覺。
這事倒是好玩,大東家寧願把産業交給新媳婦打理也不傳給侄子。
不過這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敗家子,傳了還不如送出去做慈善舒心。
要賬的見他不識相地關窗,氣得不輕,連忙用力拍門,“把錢拿出來!”
“你們堂堂溫家還能欠賬不還?!”
寧平愣是沒再理他。
要賬的遲遲不見回應,氣得越罵越難聽,“連女人的錢也要欠!你們是不是東西?!”
“叫你們掌櫃的出來還錢!”
……
一道亮光從連通後院的小門裏照了出來。
大掌櫃披着衣服,提了一盞燈走來。他在裏面都聽見外面的叫罵聲了,寧平還在大堂裏紋絲不動,甚至也沒去給他通報一聲。
寧平見他下來,這才從凳子上起來,“大掌櫃。”
“去把門打開。”大掌櫃說。
寧平沒有意見,反正不是他出錢。
他去把門打開,對方就沖了進來,人還不少,有三四個。
要賬的見到大掌櫃,也是客氣,把欠條遞上去,笑呵呵地說:“張大掌櫃,打擾您休息,麻煩把這賬結一下吧。溫海少爺,他可是您家東家的親侄子。”
寧平也是笑,這群人剛剛還叫着少東家,怎麽在大掌櫃面前就不敢提。
“剛剛還一口一個少東家,我怎麽就沒見過溫家有這個少東家。”
要賬的瞪了他一眼,被氣得冒煙,當鋪怎麽找了這麽一個不長眼的愣頭青。
自古以來要賬就是孫子,陪着笑臉和大掌櫃商量,“您看這手印,做不了假,二十兩白銀,您給了我,我這就走,不打擾您休息。”
大掌櫃看了眼欠條,搖搖頭,“怕是我不能給你入賬。”
他進入櫃臺,取了一方印,在紙上印了一個章,給幾人看,“以後溫家各個店鋪只接受蓋有這方印章的欠款。”
“溫海少爺并沒有過繼到東家名下,鋪子上不能認他的名字。”
這顯然是不給錢了。
要賬的說:“大掌櫃,也不是我們不講理,要不是您在把持着,你們溫家現在還有誰能主事?您不給錢,我們也不敢在您面前鬧事。但溫海少爺早晚是要接手這些財産的,您也不至于為了這點錢跟我們扯皮,讓我們回去好交待。”
大掌櫃笑了笑,“他到你們頭上賒賬也不是一回兩回,既然知道到我手上要錢難要,你們還賒賬給他幹什麽?”
要賬的賠笑。
溫海說到底是溫家的旁支,溫老爺不會把事情做得絕情,雖然難要了一點,但陸陸續續還是都給了,難做的生意也得做不是?
更別說現在溫家徹底失獨,只能從旁系借繼承人,青樓幹嘛得罪溫海這個大客戶。
要賬的早就準備好說辭,“您不知道,溫少爺看中了我們樓裏的花魁。我們那個花魁娘子也是個癡人,背着我們偷偷跑出去和溫少爺私會。”
“雖說是私會,但花魁娘子的身價擺在那裏,溫少爺該做的事一樣沒少做,那該出的錢總不能委屈了我們的花魁娘子吧。”
仙人跳。
寧平聽着還挺有趣的,本來下意識想要諷刺兩句,又收住嘴。
看看大掌櫃會怎麽辦。
大掌櫃說道:“既然是你們老鸨管不住人,那就讓她過來和我商量這筆錢的事。”
要賬的臉色鐵青,錢是要不到了,拿了欠條離開,“走!”
寧平忍不住輕輕拍手,送他們離開,“以後白天再來,別打擾別人睡覺。”
要賬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連連,就說這人是愣頭青。
鋪子白天開門做生意,他們青樓的人上門要賬可不光彩。都是一個地方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們不至于擋人家的錢路。
“好啊。”要賬的朝他一笑,拉長了語氣,一半嘲諷一半威脅,“那我們就……白天來~”
寧平關上門。
他好像把什麽事搞砸了。
寧平:“……”
他擡起頭,就對上了大掌櫃看着他的目光。
這個人逼他簽了死契,讓他徹底沒有人身自由。不過就算沒簽契約,他的人生在穿越的一刻就已經毀了。
寧平自嘲一笑,和大掌櫃對視良久,眼裏無數複雜的情緒翻湧着,最後又徹底熄滅,化成了聽之任之的落鎖上閘的動作。
大掌櫃很快離開了。
寧平坐回凳子上,呆了好一會兒。
大掌櫃看見他惹禍了,連一句話也沒說,這比鞭子落在他身上都要疼。
直到早上,寧平被來上班的夥計吵醒,打了個哈欠,起來把東西收拾好,去後院吃早飯。
他今天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可以出去散散心。
他出門的時候就見那個小寡婦少東家的馬車停在了外面。
林清樂剛下車,就撞見他出門,連忙叫住了他,“等等,恩公。”
她一路上可是做足了思想準備,趕緊朝寧平跑過去,将用帕子包好的碎銀塞到他手裏,“多謝你那天替我說話。”
寧平看她一眼,沒想說話,想了想還是問她,“你就沒想着廢除婚約,既然我給你添亂了,你謝我幹什麽?”
林清樂發現他比之前好說話很多,松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爹的想法,我那天腦子都是亂的,一團漿糊。”
林清樂笑笑,感激地說:“你是個好人,很抱歉連累到你。”
寧平笑了一聲,準備離開,“寧平。”
“嗯?”林清樂有點沒聽清,“寧……什麽?”
“寧平。”
寧平擺了一下手,少東家沒必要對一個夥計叫恩公。
林清樂看他走遠,整個人随之放松下來。
就這麽平常地說話不是挺好的嘛,幹嘛要像之前那樣針尖對麥芒的刻薄。
寧平打開手帕,裏面有三兩銀子,對于他一個底層打工人來說實在不少。
他雖然被簽了死契,但每月也能領到兩百文的零花,他得幹一年多才能攢到這筆錢。不過因為他之前惹事太多,薪水也全被大掌櫃扣掉,本來想出門閑逛,這下倒是有錢花了。
寧平這麽一走,林清樂要忙禿了。
她本來就是要來接寧平的票臺工作以便于學習當鋪密文,但她現在還不熟悉,導致她幹得很慢,甚至還會出錯。
“還沒好嗎?你倒是快點!”客人已經在催促。
“馬上了馬上了。”林清樂趕緊回答,把當票核對好,蓋上防僞印章,又數出錢給他,“您拿好。”
一個上午寫下來,她頭暈眼花,滿腦子龍飛鳳舞的字跡在打來打去。
“為什麽……還得用密文寫……”
她搞不明白,實在有點難,當票上的字跡要比草書還潦草。
二櫃朝奉聳聳肩,“財不外露,誰都看得懂,容易出事嘛。”
鋪子裏一件舊衣服至少也值個一二兩,萬一被有心人篡改了當票,一旦說不清楚,就得賠錢。
一旁負責收放當物的小夥計笑着閑聊,“可不是,少夫人你不知道,來當鋪訛錢的人也不少呢。”
“啊?”林清樂挺有興趣聽的,“怎麽回事?”
她倒是知道上當上當,上當鋪就等着受騙,沒想到當鋪還有被訛的。
趕緊讓她八卦一下到底是哪山高。
夥計說:“有人用假當票就不說了,咱們寫這些當字就是用來防僞的,真假也算是容易辨認。”
“最難纏的是碰上那些蠻不講理的客人。您也知道,這東西一放久了,銀器會變黑,衣服會受潮掉色,都是折損。但就有些不講理的客人,衣服上蛀了一個洞,顏色暗了點,非讓我們賠,你說我們上哪兒說理去。”
夥計趕緊拉着她看櫃臺上的栅欄,“您看這兒,去年新換的,就是被一個賭鬼一拳打斷的。要不是大夥攔着,那賭鬼差點跳上來揍我們朝奉。”
“咳。”二櫃朝奉趕緊喝水,有點挂不住臉。
林清樂害怕地連連點頭。
她前幾天擔心被寧平揍,現在她還得擔心被賭鬼揍,還好這高高的櫃臺給了她很多安全感。
看來她的開票水平得趕緊提高上去,別惹得那群本就被朝奉殺價殺得一肚子火的大爺們生氣。
幾人閑聊了兩句,很快又來客人了。
這客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身後還跟了兩個小厮,擡了一個大箱子,大手一揮,“當當。”
來大生意了?
林清樂正好奇,就發現朝奉露出一種生無可戀的表情,語調都焉焉的。
“當什麽?”
客人打開箱子,露出裏面滿滿一箱冬衣,“皮衣四件,棉衣八件,當一兩銀子。”
朝奉和卷包夥計出去收拾衣服了。
林清樂想想也下去幫忙,正好撞見逛街回來的寧平。
寧平看着一箱子的衣服,啧啧嘆了一聲。
林清樂發現他換了身水藍色的新衣服,鞋子也換新的了,這收拾了一下,看着不是挺好的一個豐神俊秀的少年郎嘛。
“玩得開心,比之前好看多了嘛。”林清樂想不懂他之前那麽一副陰鸷的樣子是為什麽,瘆人得厲害,就連爹爹也說這人脾氣暴烈不可交。
寧平笑了一下。
林清樂聞到他身上有香味,忍不住感嘆一聲,“什麽糕點,好香啊。”
她忙了一上午,被這香味一勾,都有點餓了,肚子忽然就“咕嚕”叫了起來。
林清樂臉色一紅,她沒想表現得這麽明顯。
寧平舉起手,“酥香記的綠豆酥,歸你了。”
他松開手,讓這包糕點掉進林清樂手裏。
林清樂不是想要他的東西,寧平賺錢比她不容易,酥香記的糕點可貴了,只怕寧平也難得打打牙祭,“不不……你自己吃。”
寧平不只買了那一樣,又晃了一下手裏的另外幾包吃食,“不差你那點。”
他笑了一下,很快回去後院。
林清樂抱着綠豆酥,心口砰砰直跳。
她嘆了口氣,這個煞神,眼裏閃着光才像個活人,笑起來不是挺讓人舒服的。
朝奉和卷包夥計檢查好衣服,朝奉一點都不開心地報:“半舊棉衣八件、半舊皮襖四件,一兩。”
林清樂趕緊去寫當票,忽然才反應過來這麽多好衣服只當一兩白銀?
“啊?”
“一兩。”朝奉又為她确認了一遍。
林清樂寫好當票,茫然地把一兩銀子遞出去。
卷包夥計讓人直接把箱子存放到後院的衣物庫房裏,“他就是來存衣服的。”
林清樂愣了一下,看看手裏的當票存根。一兩銀子存三期共九個月,即每期一錢共三期三錢的利息。
當鋪賺三錢的利潤,得為客人保管九個月的物品。
嚯……
不是都說當鋪黑嗎?怎麽輪到她頭上了就被客戶瘋狂薅羊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