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萬般皆苦

萬般皆苦

幾個打手把人吊在了房梁上,又謹慎地把他的腳也捆住了,不讓他有絲毫機會傷人。

人牙子現在頭痛得不行,寧平這種狀态根本賣不出去,“他娘的!”

先把人晾上兩天,或許餓極了情況就好了。

衆人都退出柴房,把門鎖上。

人牙子讓一個下人把人看着,打歸打餓歸餓,人若是死在他手上,可會有麻煩。

這種吊法很吃體力,吊上一夜,一夜都睡不安穩,寧平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下人進門,給他送了點水,“先喝一點水。”

下人也是司空見慣了,隔三差五總會有幾個硬骨頭會被關進柴房教訓一頓。

寧平眼皮微擡,微微顫了一下,又閉上眼。

下人見他不想喝,把水放到一旁,“那我下午再來。”

可惜到了下午寧平也不喝,又等了一夜,寧平的嘴唇都已經幹了,硬是一口水也不喝。

下人見情況不對勁,試圖強行給他灌兩口,“這水沒毒!”

寧平抓住吊繩,晃了一下身體,硬是給了他一腳,将人踹出去,“滾!”

“嘶……腦子有病!”下人爬起來,把摔破的碗丢出去,讓寧平渴死好了!

人牙子直到傍晚的時候才來看第二眼,餓了兩天了,“他吭聲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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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說:“沒,老爺,他連水也不肯喝。”

人牙子倒吸一口冷氣,用力摸自己的頭。

他這次是真砸了,收了一個找死的貨。

“去廚房拿些肉過來,擺到他面前,看他吃不吃。”

下人去辦了。

沒過一會兒,在柴房裏擺了一桌香噴噴的飯菜,香味直往寧平鼻子裏鑽。

寧平擡了擡眼,他不餓是假的,被這麽一勾,難受得要命。

人牙子看了他一眼,掰了只雞腿下來,用力咬了一口,端起飯來吃得賊香,邊吃邊罵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就是犯賤。”

他敲敲碗筷,“這桌菜好吧,那些達官貴人家裏的上等奴仆,吃得比這個好上十倍。”

“你真以為人家當下人的生活就過得多差?哼,他們有的是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羅綢緞,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少爺小姐們過得舒服多了。”

人牙子嗤笑道:“你看不起我們這些下九流的人販子,你想成龍成鳳,行啊,這世上最不愁的就是沒有機會,改天你從我這兒出去混成了貴人,我還得求着你賞臉呢。”

寧平笑了一聲。

老天總愛捉弄人,當他覺得失去一切之後,就連一個唯利是圖的人販子都開始勸他。

人牙子讓人把他放下來,說道:“把這頓飯吃了,我改天就給你找個好東家,行不?你這身手不差,賣給不識貨的我都覺得可惜。”

寧平被綁麻了,坐在地上慢慢活動着自己快廢了的手腳。

人牙子趁着他動不了,趕緊退出柴房,免得他待會兒又犯病打人,抖着手給柴房落了鎖。

寧平不尋死就好,趕緊把人賣出去脫手,只要不在他手上鬧事,一切都好說。

人牙子吐了口氣,這人就得順着毛摸,“趕緊滾吧,老子是不管了。”

人牙子第二天就找來了買主,因為急于出手,人家還不肯給高價。

“我就買一個馬夫,十兩銀子我都嫌多,我就帶了五兩。”

“五兩太少了,這個才二十出頭,起碼還能給府上幹個四五十年,五兩實在是太少了。”

“我還不樂意要呢,他上了籍,我每年得給他交二兩銀子的丁銀,這不是錢?我更樂意找個沒入籍的。”

“呵呵。”人販子尴尬地笑,“沒入籍的我們哪敢收啊?查到一個就是五十板子。”

官府每年對仆役的稅收比正常百姓高出兩倍,因此不是大戶人家根本用不起下人。甚至還有不少人家會買一些沒有入籍的黑戶仆役來避稅。

“少扯這些屁話。”買家說。

人牙子做事沒這麽守規矩。都按章程辦事,他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人牙子認栽了,他賠了就賠了,趕緊把柴房裏那個瘟神帶走,死在他家都晦氣!到時候他一分錢收不回來,再搭一筆棺材錢!

“行吧,這是他的身契,您收好。”

人牙子遲疑了一下,趕緊又說:“诶,老爺,正好順道,我跟您去官府把這張身契過戶,至于這個人,我讓人直接送到您府上。”

但凡多看一眼,他都怕寧平這要死不活的性子露餡,直接把人打包送到家,手續一辦妥,什麽事都跟他沒關系了。

買主果然不如人牙子人精,上了他的當,還心道服務挺好,“走吧。”

兩人一走。

寧平很快被人捆得結結實實地帶出柴房。

打手把他送上馬車,和他轉告人牙子的話,“當家的讓我轉告你一句,不要惹事,你再揍主人會坐牢。”

寧平吐出一口氣,“這就是他說的給我找個好東家?”

讓他去養馬?!

打手心裏暗笑,嘴上卻說:“養馬怎麽了?有多少英雄不都是養馬的。”

順着毛撸就不會炸。

打手見過他的身手,沒興趣再惹他一次,編點好聽的又不用錢。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目的地。

寧平被他放下來,才發現已經到了鄉下,到處都是田地和山坡,田野中坐落着一些大大小小房屋和院子。

他的新東家就是這片莊子上房子最大的那戶人家。

打手解開他手上的繩子,立刻退出好幾步遠,朝他一抱拳,調侃他說:“嘿,大貴人,相忘于江湖啊。”

寧平撣撣衣裳,這傻子聽茶館說書聽多了,一大把年紀一腔中二熱血。

打手翻身上馬車,很快甩着鞭子離開。

寧平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上前去推開新東家的家門。

院子裏有兩個女人正在幹活,來開門的是個抱着孩子的婦女。

寧平和她說了兩句。

對方打量他兩眼,讓他進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寧平。”

“嗯,你以後叫我夫人就好。”

抱着孩子的夫人說:“馬圈在外面的院子裏。小翠,帶他過去看看,再把閣樓裏的舊棉被拿出來給他用。”

“哎。”正在幹活的丫頭擦了擦手,朝寧平走過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家裏的馬。”

丫頭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這個人長得還挺不差的。

寧平不會養馬,好在這戶地主家裏的馬也不多,只有三匹,他負責每天喂馬和打掃馬廄。

丫頭小翠說:“每天巳時和申正二刻會放飯,過了這個時間,陳大媽就會把食物收走,你要記得這個,要不然會餓肚子。”

也就是早上九點和晚上四點半左右,一天兩頓飯。

看來這裏的生活要比當鋪差多了,當鋪裏還能保證一天三頓食物充足,這家只有兩頓。

小翠叮囑他,“這馬是少爺喜歡的,千萬別養瘦了,否則老爺他們都會不高興的。”

寧平伸手摸摸馬脖子上的鬃毛,這幾匹馬養得還真不錯,膘肥體壯,油光水亮。

小翠說:“你先收拾一下,我待會兒替你把褥子拿過來。”

“嗯?”寧平驚訝,“這裏?”

小翠點點頭,指了指靠着馬廄邊上搭建出來的一個很小的木屋,“你得看着馬,可不能讓馬被偷了或者跑了。”

寧平推開那個小屋看了一眼,裏面小到只能容下一人,就連睡覺的床都是用木板支起來的,上面随便鋪了一些茅草。

環境惡劣到他難以想象。

小翠和他說:“之前的鐵柱哥很想要這個工作,老爺每個月給他一百個銅板呢。可是少爺嫌他長得不好看,說帶他出去丢面子,就讓老爺把他辭了。”

一百個銅板,幹着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工作。

底層百姓的生活苦到讓寧平聽到都揪心。

現在他得來接盤這種爛活了。

寧平突然想着他就這樣死了也挺好。

他想想,他還該把那個人販子也帶上,讓那玩意兒幹這些讓人典兒賣女的龌蹉勾當。

小翠見他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猶豫了一下,問他,“寧哥,你以前是不是在大戶人家做工?”

以當鋪的財力,相比于這家顯然算高了好幾層了。

寧平說:“算是吧。”

小翠問他,“你東家為什麽把你賣掉?”

寧平笑笑,真是一個尴尬的問題,“我不太好。”

小翠驚訝,“怎麽不太好?”

寧平說:“性格不太好。”

小翠又看看他,他長得好看,身形挺拔,眉目之間有種說不出的英氣,怎麽是性格不太好的人。

“我覺得你還挺好的呀。”

小翠和他說話他也都在聽,而且每個問題都回答了,“是不是你之前的東家對你不好。”

小翠小聲說:“确實有些東家不好待,我們老爺是個很摳門的人,稍微犯錯就要罰工錢。不過他至少不會打人,我就聽說有些東家會打下人的,可吓人了。”

寧平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忍不住笑,“你被罰過工錢嗎?”

小翠點點頭,“剛來的時候老是做錯事,被罰沒了三四個月的工錢。”

寧平皺了皺眉,“多嚴重的事?”

罰掉三四個月工資可不是小事。

小翠嘆了口氣,想起被罰的錢就傷心,“唉,我有時候不舒服,就起晚了,沒趕上時辰給夫人梳妝,耽誤事了。”

顯然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丫頭就被東家逮到機會罰錢。

寧平問她,“你沒想過換工作嗎?”

小翠說:“沒有,活不是那麽好找的。而且老爺家裏管吃管住,其實也還好啦。”

小翠覺得他好像不太了解鄉下有份工作的幸運,笑起來說:“你好像什麽都不太知道。”

“以前收成不好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一年到頭種幾畝田還不夠吃的。在這裏又不用種田,每天做點雜活就能有飯吃,比以前輕松多了。”

寧平是一點都不了解了,他沒有經歷過這種苦難,甚至沒有聽聞,以至于讓他有種何不食肉糜的思想。

他可以覺得過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但顯然有更多的人為了混一口飯活下去而幹着各種卑微和辛苦的事。

“你的月錢是多少?”寧平問她。

小翠說:“六十個銅板。”

“你覺得夠用嗎?”寧平問。

小翠說:“我沒有要用到錢的地方。”

寧平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真好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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