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姓家奴
三姓家奴
林清樂想了一夜,想明白了,她既然這一夜都莫名其妙的念念不忘,那就随了自己這念頭吧,免得無端惹得自己睡不着覺。
“小桃,備馬車。”
她今天不去當鋪了,去找那個買了寧平的人牙子。
如果她能接回寧平,那就把人接回來。如果寧平已經被賣了,那就是天意,她也就不再胡思亂想。
小桃問她去哪兒?
林清樂把那張票據給她,“替我預支一下十個月的月錢,找這個人牙子買個人。”
大掌櫃将人用十五兩銀子賣了,她肯定用這個價錢買不回來,先帶五十兩銀子去看看。
小桃問:“買什麽人?為什麽要支這麽多月錢。”
小桃怕她被騙,“少夫人,買一個丫頭十兩銀子就夠啦。”
林清樂嫌她多話,“快去快去。”
小桃趕緊去領了月錢陪她出門。
好在這個人牙子倒是好找,林清樂拿着票據上門的時候,人牙子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忘記誰都不會忘記那個賠錢貨的!
“您來晚了,我已經把他賣了,小夫人。”
人牙子突然有點後悔,早知道有人會來贖,他把寧平再壓兩天至少不會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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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賠了十多兩銀子啊!血虧肉疼!
林清樂心裏“咯噔”一下,隐隐有些失落,但人既然已經被轉手了,她也就算了,“打擾了。”
小桃陪她去街上散散步,見她心情不好,問道:“你贖誰呀?少夫人。”
林清樂擺擺手,買了兩只糖人,分給小桃一只,“沒什麽,贖不到就算了。”
小桃見她不願意說,不再多問,“那我們去鋪子上嗎?”
林清樂搖搖頭,“不去。”
她已經夠給鋪子添亂了。
“去廟裏上柱香吧。”
她沒有任何辦法,似乎只有求神拜佛才能找到一絲安寧。
她想回家找爹娘的安慰去了。
寧平可不知道林清樂還找他去了,他誰都沒想,每天刷着馬,渾渾噩噩地混日子。
他這個新東家對外人扣扣搜搜,對自己兒子倒是大方。這幾匹馬都是花大價錢特意買的上等馬,供得簡直跟祖宗一樣。
“把馬牽出來,寧平,陪我出去一趟。”
大少爺在鄉下根本待不住,三天兩頭就要跑出去找樂子。
寧平把手上的抹布扔掉,長出一口氣,去洗了個手後把馬牽出去。
大少爺對寧平的長相倒是挺滿意的,這人又不愛說話,站在那裏還真有幾分樣子。
寧平把馬給他,又去給自己也牽了一匹。
大少爺樂了,“你想騎我的馬?”
寧平看他一眼,從這裏進城,騎馬也得小半天,他走路不得走斷腿,“我可跟不上你。”
大少爺翻身上馬,“你在未時之前到荟園等我就好。”
“你騎着馬,你是少爺我是少爺?”
大少爺笑他兩聲,一甩缰繩就走了。
寧平可不像他這麽閑。畜牲給人用,又不是人給畜牲用,讓他走路可沒門。
寧平等他走遠,很快也翻身上馬,遠遠地跟上前去。
寧平雖然在城裏待過幾個月,但實在不知道那個“荟園”是什麽地方。
到了地之後只見那院子修得還挺氣派,門外有人把守着,說是喝茶吃飯的地方。
寧平把馬交給荟園的小厮,“我家少爺在裏面。”
小厮不疑有他,直接将人帶進前堂的茶房裏休息。
寧平發現房間裏人還不少,五六個人都是小厮模樣,正圍在一起喝茶聊天。
幾人見寧平進來,看了他一眼,“看着面生,新來一個,你是哪家的?”
寧平說道:“白梁村李家。”
“呦,李少爺的人。”小厮們也知道他主子,打趣道:“怎麽換人了?鐵柱呢?”
寧平聽小翠提到過一嘴,鐵柱是李家上一個馬夫,因為長得不好看,性格又木讷,被大少爺嫌棄地辭退了。
寧平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小厮們笑笑,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說:“什麽地方?銷金窟啊,你不知道?”
寧平了然了,果然是賭坊。難怪這裏的人氛圍都不對勁,這園子表面開着茶坊,背地裏在經營賭博。
寧平也樂了。
李家就靠着幾百畝地收租,并不算什麽大富大貴,也能染上這種惡習。
“呵,就那點家業夠他花嗎?”
他也沒興趣在這種地方待着,轉身就出去牽了馬,出門逛街打發時間。
可惜寧平身上身無分文,那個摳搜的新東家仗着捏着他的死契,多一分工錢也不願意給。
寧平找了個不要錢的河邊,坐在草地上打水漂,放任馬兒在邊上吃草。
河面上水光粼粼,這片地方靜得跟鬼一樣死寂。
寧平坐了一會兒,折射閃爍的水光催着燥意直上心頭。
他從地上站起來,直接跳進了水裏!
湧動的河水瞬間将他吞沒,水下是徹膚的冰涼,重力從四面八方而來,将他擠壓進水底。
寧平吐出最後一口氣,看着水面上的光芒徹底被水流淹沒。
河面很快恢複平靜,沒有多出一絲浪花。
奔流的河水總能滌蕩盡一切煩惱與痛苦的情緒,因為它盡責地沖刷着每一粒步入此中的塵埃。
許久之後,水面上終于又翻起一點浪花。
寧平從水裏爬上來,嗆出嘴裏的水,趴在岸邊出神。
濕漉漉的身體被風一刮,真冷。
在岸邊游蕩的馬靠過來,看不明白飼養員莫名其妙跳河,蹭了他兩下,低頭咬住他的頭發,将人往岸上拔。
寧平爬上來,撣了撣弄髒的衣服,把水擰了擰,抖開來曬太陽。
他倒在草地上,眯了一下眼睛,閉上眼安安靜靜睡上一覺。
沉眠中的時光并不在靈魂中計數,只是身體會準時地提醒人該到點吃飯。
寧平餓了,他從地上坐起來,一天兩頓的夥食讓他不适應,餓得渾身難受。
他從地上起身,把半幹半濕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撣掉上面的草屑,翻身上馬,朝賭坊回去。
賭坊是個連軸轉的地方,從白天到了晚上也不會打烊。
寧平回到這裏的時候,才發現茶房裏還有兩個白天就照過面的小厮還在等着,看來這幾家的主子也是泡在這裏了。
小厮喝着茶提神,等了一天都開始打哈欠,“嗯?回來啦,幹什麽去了一身濕。”
寧平說道:“掉水裏了。”
“這哪兒有飯吃?”
小厮說:“左轉街角就有鋪子,三文錢一碗面,到那吃就得了。”
寧平得去找李大少爺要錢,叫他出來作陪總得管飯。
荟園的外院就是喝茶聽曲的地方,到了晚上已經冷清得沒有人煙。
但再往內院走,裏面燈火通明,窗戶上倒映着熱鬧的人影,遠遠就能聽見許多嘈雜的聲音。
寧平進入後院的賭場,這裏的夥計比外院多了兩倍不止,但管理得比較松懈,幾乎人人都可以自由進出。
他朝着賭場走進去,繞過門口的屏風之後,就見大堂裏一桌桌賭客圍在一起,亢奮地在臺面上押着籌碼。
寧平掃了一圈。
這些賭客有的穿着绫羅綢緞,有的穿着粗布麻衣,有的揮手就是幾十上百兩白銀,有的只拿着幾吊銅錢當本金。卻無一例外地在賭桌上玩得滿面紅光,每個念頭都在期待着棋牌碰撞的瞬間達到逆風翻盤般的暴富。
寧平很快找到了在大賭桌上的少爺,朝他走了過去。
只見他面前擺了一大盤木籌,顯然是這一下午賺了不少,才能讓他泡在這裏不落勁頭。
“少爺,給我點錢,我得去吃飯。”寧平朝他伸手。
大少爺贏了錢自然也爽快,随手抽出幾根木籌丢給他,“拿去吧。”
寧平拿着木籌去櫃臺上換錢,這一根簽子就值一兩,四根換了三兩六,要被賭場抽去一成的抽水。
寧平出去吃晚飯了。
那個三文錢的面攤也是從白天開到晚上,時不時就有從賭場出來的客人來到這裏吃上一碗。
寧平也點了一碗,三文錢的面片清湯寡水,面上趴着兩根小青菜,再加一文能得一個雞蛋,又兩文能得肉沫。
寧平要了加肉沫加雞蛋的面,老板多送一勺肉湯,味道立刻鮮了起來。
寧平很久沒開葷,又多付了兩文錢,多加一份肉。
邊上賭光錢的賭客看他一眼,吸溜着自己碗裏清湯寡水的面條,“吃得真好。”
寧平沒興趣搭理他,把面吃光了,坐在鋪子裏慢悠悠喝湯打發時間。
天徹底黑了下來,面鋪老板點起幾盞燈籠,把這個小鋪子照亮。
時間已經很晚了,街上顯然不會再有行人,但看起來老板并不準備打烊。
“老丈什麽時候收攤?”寧平問他。
老板埋頭擀面,等着下一個客人到來,笑道:“還早着哩,子時過後我才回家。”
賭客的作息時間。
老板看他一眼,問道:“贏了還是輸了?”
寧平搖搖頭,“我沒有賭。”
老板點點頭,“看得出來。”
老客怎麽會不知道面鋪什麽時候打烊呢,這是個新客。
老板随手又給他滿上一碗肉湯,朝那個鑲金堆玉的院子示意了一下,“不去試試,萬一就發達了呢?”
寧平笑了一下,拿起勺子攪拌着熱氣騰騰的肉湯,“我已經中了一個難得的大獎,把我的運氣都花完了。”
老板恭維着說:“那你很幸運。”
寧平笑而不語,慢悠悠喝湯。
沒過一會兒,園子裏跑了個人過來,見到寧平就問道:“你就是李少爺的随從吧。”
寧平擡起頭,見來人這種架勢,心裏“咯噔”一下,那個大少爺八成出事了,“什麽事?”
賭場夥計說道:“李少爺找你。”
夥計的嘴也緊,不會在外面說客人的事。
寧平跟着他回去,進入後院,跟着夥計來到了一個小房間裏。
只見房間的榻子上,大少爺額頭蒙着一塊毛巾,唉聲嘆氣地躺着。
輸錢了。
不知道輸了多少。
寧平問他,“多少?”
大少爺反手就扯下毛巾往他身上摔,一個下人還敢用這種語氣對他問話,“你他娘的輪得到你問嗎?!”
不少。
寧平心裏有數了,冷笑一聲,“活該。”
來找他幹什麽?他可沒錢給這個少爺還賭賬。
寧平随手把身上的三兩多銀子扔到他臉上,出門離開。
“站住!”大少爺快被他氣吐血,踉跄着下榻,“你給我站住!”
他爹怎麽買了這麽一個不聽話的貨色要來氣死他?!
寧平剛踏出門就被外面的賭場夥計堵了回去。
夥計進門說道:“李少爺,這筆錢怎麽算?您該給我們個數啊,否則我們可不敢放你們走。”
外面的夥計很快拿了賬過來,交給寧平,笑道:“一千六百八十兩白銀,你拿着賬滾回去,讓你家老爺拿錢過來贖人。”
寧平樂了,翻了一下賬,“這個蠢貨是怎麽輸這麽多的?”
賬不多,但每筆都很大。
這個大少爺下午贏得太多,一輸就輸上頭了,不甘心這麽一大筆到手的銀子飛了,就賒賬想博回來,博來博去卻把老本都賠進去,最後落得只想博回本錢的希望都落空了。
大少爺被他一口一個蠢貨氣得不行,抄起桌上的花瓶就要砸他。
賭場夥計忙把他給攔住,“李少爺別沖動了,這瓶子砸了您還得賠,別花這冤枉錢。”
這個蠢貨花的冤枉錢還少嗎?李家八成是要破産了。
寧平把欠條丢給賭場夥計,“你們自己去要賬。”
他回去通知這件事無異于找打。
賭場夥計看看寧平,“嘿!”
這随從的氣性比少爺還大,一個随從把少爺罵了個狗血淋頭。李大少爺站在邊上臉色難堪得快要上吊了。
夥計沒辦法,去把管事找了過來,“總管,這該怎麽辦?”
賭場管事過來看了幾眼,這麽一大筆錢,只怕寧平回去要也不好使,想了一會兒後說:“備車,來幾個人,我親自送少爺回家。”
夥計去辦了,在大少爺出門之後,順手把寧平鎖在了房裏。
李大少爺人能回家,但他帶來的兩匹馬與一個随從将被作為抵押扣進賭坊。
寧平來到榻上躺下來,他就是一個折銀子的物件,沒有什麽想法。
賭場要錢不要命,總不會把他吃了,這裏的榻子總比馬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