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印子錢

印子錢

溫三想了想,“但這樣做有什麽用?我是想讓他盡快卷鋪蓋滾蛋!”

這點東西他還是拎得清的,溫家以後是他的,他為什麽要讓金家對付溫家的鋪子?

賭坊掌櫃說道:“三爺,我頂多只能替你在外面給他施加點壓力。趁着二爺神志不清,你們盡快讓他立好遺囑,這才是最關鍵的頭等大事。”

賭坊掌櫃道:“到時候你得了遺囑,若是張掌櫃還不肯撒手,我在外面一施壓,您在裏面再壓他一把,他就不得不走人了。”

他笑道:“到時候等您一掌事,我便勸金家收手,您這個新東家坐起來不就穩當多了嗎?”

如此甚好!

溫三眼裏放光,這還真是好主意,“不錯。”

他直接去勸他二哥立遺囑就好了,何必費心管些鋪子上的糟心事。遺囑一立,乾坤就定了!誰能拿他有辦法。

溫三冷笑,“看來我還真是被這個姓張的擺了一道。”

送給他們的兩家鋪子簡直就是煙霧彈吶,若是沒人給他點播明白,他還真要被這兩家鋪子拖得心力交瘁。

賭坊掌櫃笑笑,“三爺,不過我們求金家辦事,總得給人家一點好處。”

“要多少?”溫三問。

賭坊掌櫃說道:“我先疏通疏通丁管事這邊的關系,至少也得花個三五十兩銀子。”

溫三微微沉默,鋪子那邊的生意不好,他們平常又是靠着二房接濟度日,他其實沒有銀子。

賭坊掌櫃道:“三爺,錢你不用擔心,我這邊給您先墊着就是了。等您接手了溫家,我還怕你不還嘛?照舊不給您計利息,您放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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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三嘆了一聲,朝他拱拱手,敬他一杯酒,“多謝任當家,我能有你這麽一個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賭坊掌櫃笑笑,勸他吃菜。

兩人吃飽喝足。

賭坊掌櫃請他進堂裏玩上兩把,“三爺,走走走,放松放松心情。”

“給三爺拿五兩銀子,記我賬上。”

溫三推脫了兩下,心裏也耐不住手癢,被他勸了兩句後,按了那三十兩用來“辦事”的欠條手印,很快就忍不住拿了木籌紮進牌桌上。

賭坊掌櫃在堂上看了一會兒,收起欠條,轉身離開。

溫三确實好運,這金家的線還真是賭坊意外搭上的。

賭坊掌櫃翻着手中一本賬本,扔給寧平,“把這些賬也收上來。”

寧平都不知道他一夜之間哪裏變出來這麽多的借款,随手翻了一翻。

只見上面的大多數欠款只在一到五兩之間浮動,只有少部分才是幾十兩,賭坊哪來這麽多碎賬。

“你窮瘋了?”寧平不可思議,“一兩二兩也往外賒。”

賭坊掌櫃額頭上青筋直跳,他為什麽不把寧平這張嘴堵上?!

“嘿!”管事氣不打一出來,抄起家夥就要去掌寧平的嘴。

賭坊掌櫃擺了擺手。

賭坊這種一二兩的碎賬其實不多,雖然每日也有大批的碎銀子借出去,但這些小錢往往當天或隔幾天就能還上,畢竟大多數賭客也不可能放任這點債在賭場裏滾利息。

寧平手上這批債不是賭坊的,而是金家放出去的印子錢。金家是本地鄉紳,明面上不好做這種損事,怕髒了手,就找人代為收取債務。

寧平有點看不懂這種債的收取方式,很多賬面上都戳了一些章。

分期還款?

他翻了幾頁,每頁蓋好的印子下一一标明了每次收款的日期,從間隔時間來看,有五日一收、三日一收、以及一日一收的。

賭坊掌櫃趕緊讓管事把人帶出去幹活。

寧平倒是看明白了,這些錢都是分十期償還,九出十三歸,五十天時間的利率就高達四成四。

他把賬本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掌櫃是哪裏來的賬,怎麽這麽奇怪。

而且這賬之前有人收,上面都有收款之後的印子,怎麽突然拿到他手上了?

寧平出門,按着賬上記載的地址去看了一眼,來到街角的一家鋪子前。

這鋪子是賣茶水的,門面很小,往街上挑了個棚,棚底下坐着兩三個客人在歇腳。

寧平走過去,鋪子裏只有老板一人在忙活,“孫工良。”

寧平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老板正要喜笑着迎客的臉見到他手上的賬本,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整個人隐隐哆嗦起來。

他強做鎮定的擦了擦臉,趕緊将寧平迎進門。

寧平看了一眼賬本,這個茶水鋪的老板借了二兩銀子,分十期,總共償還二兩六錢,“本期還賬二錢六分。”

老板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把錢全都倒在掌心裏,哆哆嗦嗦地數着錢。

寧平皺眉,錢不夠。

他手上的全都是銅錢,而且顯然不夠,頂多只有幾十文。

外面的鋪子上,客人歇夠腳,随手在桌面上放下兩文錢,很快就走了。

一個客人只賺兩文。

寧平問道:“你借這筆錢幹什麽?”

老板被他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銅錢滾了幾個,趕緊趴在地上撿回來,全部塞到了寧平手中,“大爺,你再寬限我兩天,我一定還上,你再寬限我兩天……”

寧平揮開他,就算湊過今天,債務還剩三期,現在就已經湊不上了,何況剩下的錢。

他把那些銅錢随手扔回櫃臺上的茶碗裏。

寧平又挑了一張賬,借款一兩銀,每三日一還,總還款一兩三,已經還了兩期。

這家欠債人家住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裏,寧平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這是一家很小的屋子,門前用籬笆圍了小小的院子,院子裏堆了許多的竹子。

只見一個女人正在院子裏埋頭編竹籃,邊上有個老翁則在不停地削竹片。

這是做竹編的。

“柳月娥。”寧平叫出了她的名字。

竹編女人擡頭,知道他是來收賬的,趕緊進門去拿錢,小心翼翼地将銅板數了又數,才把錢交到寧平手上,讨好地說:“大爺要不要喝杯水再走。”

寧平擺了一下手,在賬本上蓋上印子,轉身離開。

劉月娥長長吐出一口氣,和邊上的老翁說:“爹,我們換了新蔑刀,削竹子比以前方便多了,只要二郎在外面跑勤快一些,這筆錢總能還上的,不用擔心。”

寧平翻着賬本。

茶水鋪老板家中的難言之隐,竹編手工藝人只為換把新刀。

一兩……二兩……一兩……二兩……

這點錢在賭場玩不了兩刻鐘,這本子上卻有七成都是這種碎賬!

密密麻麻的賬本賒出去不下數千兩白銀。

寧平回到賭坊,手腕一翻,賬本摔回到賭坊掌櫃身上,“你窮得吃不起飯了?趁早去跳河算了。”

賭坊掌櫃真覺得自己是收了個祖宗回來,抄起桌上的算盤就往他身上砸,“滾出去!”

“老廖!把他拉下去抽三十鞭!”

寧平抓住算盤就沖上去揍他,“狗東西!”

“來人吶!”管事焦急地大喊。

楊大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這兩人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簡直就是他娘的八字犯沖!

寧平的身手靈活,這回真是拽住人就往死裏打,抄起算盤就朝他頸部撩過去。

殺氣!

楊大趕緊健步撲上去,一把抱住寧平,用腦袋硬生生擋住了揮下來的算盤。

只聽“啪”的一聲響,幾斤重的算盤瞬間四分五裂,珠子“噼裏啪啦”爆了一地。

打手們沖進來拉開人。

楊大眼前一黑,血“呼啦”模糊掉視線。

管事趕緊上來把人扶住,“楊大!”

楊大擺了擺手,沒死,他得緩一會兒。

賭坊掌櫃臉色鐵青,心有餘悸地看着寧平,摸了摸發涼的頸側。

這小王八蛋剛剛真想把他殺了!

楊大擺擺手,用毛巾捂住傷口,從地上爬起來,“沒什麽大事。”

就是有點暈。

真他娘的有蠻勁!

“拿……桶水來……”賭坊掌櫃聲音一啞,很快清了嗓子說道。

楊大坐下來休息,“他又犯什麽病?”

管事早已經上去掄了寧平好幾巴掌,一邊打一邊罵:“我就說該把他埋了!”

寧平冷笑着罵:“把我埋得遠一點,雷劈你們的時候別連累到我。”

打手已經提了水進來。

賭坊掌櫃親自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的頭按進水桶裏,足足淹了半盞茶的功夫,才松開他。

賭坊掌櫃翻手扇了快淹死的寧平一巴掌,罵道:“清醒了沒?!”

“你這脖子上長的木魚?!我就沒見過你這種蠢貨!”

寧平嗆出兩口水,懶得再瞧他。

賭坊掌櫃把那本印子錢拿過來,抵到寧平眼前,又氣不過地扇了他一巴掌,“你仗義!”

“我告訴你這賬是誰的!”

“高寶城首富金家!他家庶女嫁給我們縣太爺做小妾,他家嫡女嫁進漳陽府官商魏家!”

賭坊掌櫃拍着他的臉,嘲諷道:“你去把那些賊匪惡霸的項上人頭割下來,我佩服你一聲寧好漢。”

寧平吐了嘴裏的血腥,“首富?放高利貸?”

賭坊掌櫃冷笑一聲,只是送了他兩個字,“蠢貨。”

賭坊的賬和印子錢不一樣,雖然都是十三歸的高利貸,但賭坊的債務人本就是些爛賭徒,收這種賬不會有心裏負擔。但印子錢大多都是借給一些生活出了困難而難以度日的平民百姓,若是再背上這麽高額的利息,一旦債務人無力償還,這就把人不是往死路逼就是往絕路逼了。

印子錢沾血,所有人都知道。

鄉紳為了維持體面并不會做這種事,頂多只是找人替他們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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