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魚會在乎

小魚會在乎

此事一時半會兒不好拆解。

吃過晚飯,天就黑了,衆人各自先回房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寧平跟糧鋪夥計一間房,收拾了一下後就躺上床休息。

他也睡不着。

怎樣才能想個兩全的辦法,既不讓溫家虧本,又能夠讓災民有轉圜的餘地。

這事說來其實好辦,只要糧價恢複常态,就能減少因為糧價飛漲而導致百姓家破人亡的慘劇,平價的價格同時也能保證溫家不會虧損。

但根結所在,一是此地糧食減産已成事實,價格必然上漲。若是現在補種上去的秧苗到秋天依舊顆粒難收,這場饑荒就至少得持續到明年,這也必然影響到周圍不受災的城市的糧價跟着上漲。若在這種不斷上漲的趨勢中,溫家還不跟着漲價,反倒只會被長期的災荒拖垮。

二是就他們一家反道而行,突然冒出來壓平糧價,必然引起這城中的富商記恨擠兌。到時候不賺錢還被使絆子,生意根本不可能打開。

也就是說,看起來簡單的能解決問題的辦法,對溫家來說竟是百害而無一利。

難怪大掌櫃說此行若不賺錢,寧願不做。這種局面裏的好心一旦弄出差錯,會迅速牽連到高寶的營生。

而與之相反,若是他們跟随着城中富戶一起哄擡糧價,這些富戶們得了大利,反倒會對他們這種外地來分一杯羹的商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種結果,對溫家百利而無一害。

風雨已至,天勢已起。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從天上刮起的大風帶着利刃,一刀斬碎了那些瀕臨淘汰的弱者,将他們最後那點利益也瘋狂刮向了得勢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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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偏愛得勢者?

未曾可知。

權勢、財富、名利。

庸碌、貧賤、無力。

一切也不過都是天道損其圓滿所化,既然缺一不可,就分不出貴賤。卻有輕重緩急之分。

這些大大小小的珠子在天地圓盤之間不斷滾動,壓低一邊,翹起另一邊,不知滾過多少人,不知碾過多少路。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

反反複複來來回回,一浪接一浪地打,一浪接一浪地淘,不知何時停歇。

但越重的珠子所受天風影響越小,腳下珠玉彙集一處。

大勢所在,此地最宜登天。

集衆之力供養一處的機會并不多見。成則雞犬升天;敗則淘汰出局。勢盡運轉,較量者衆如山海,搏殺于前。

正如我們不會将大額籌碼多次傾注在同一個失敗者身上,人性如此,天性如此。薄本者可賭輸十次,重本者可賭輸一次。真正失敗的後果無人可知,因為虛無之地無人生還,無道生還,無聲可達人間。

“咚咚咚。”有人敲響了房門,打斷了寧平的思緒。

糧鋪夥計去開門。

就見一個略施粉黛的女子站在門口,“兩位爺,聽首小曲嗎?”

糧鋪夥計見她生得漂亮,心甚悅之。但跟着大掌櫃和東家出差在外,實在不敢搞這種東西,只能暗暗流着口水拒絕,“不用不用,多謝娘子……”

寧平問道:“什麽人?”

糧鋪夥計關上門,嘆了一聲,“還能是什麽?游娼呗。剛剛我去打水就看見兩波了,現下人家也難過喽,不知得有多少良人淪落到此。”

寧平沉默。

他以前覺得自己什麽都好,衣食無憂,萬事不愁,怎麽來到這裏之後反倒越發覺得自己的無力和短淺。

他站起身出門。

糧鋪夥計問他,“哪兒去?”

寧平擺擺手,“找大掌櫃。”

糧鋪夥計偷偷看一眼,見他确實去敲大掌櫃的房門,這才放下心,“沒背着我們偷吃就好。”

大掌櫃就不樂意見這蠢貨,跟只又蠢又笨又氣性大還精力旺盛的野豬仔似的,很氣人。

“你最好有事。”

寧平道:“我是有事。”

他進門來,把房門關好,跟着大掌櫃來到桌邊坐下。

“我有一個辦法,您聽聽可不可行。”

大掌櫃擡了一下手,讓他往下說。

寧平這回跟他說話的态度倒是規規矩矩了,這混蛋只有每次都覺得自己理虧之後才會開始收斂。

寧平道:“我們可以分一部分糧出來,貸給那些快過不下去的人。只要讓他們度過今年,等明年回過勁來,就能保全他們不淪為佃農。”

外面八成也有不少人在放印子錢,與其讓那群放高利貸的去剝削災民,不如他們也拿一些糧食出去貸,至少他們能把控住利息的份額,不至于剝削得太離譜。而且對于災民來說,拿糧比拿錢更靠譜。

大掌櫃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反倒問:“那溫家的盈利呢?此舉勞時勞力,現在是一兩三一石的糧食貸出去,收回的時候一兩一石都未必能到,還不是虧?”

寧平被他這樣一問,頓時感到壓力甚重。

只有明确的利益才能說動大掌櫃。

寧平也想過了,說道:“我們只是分出一部分去貸,大頭的還是按照市價出售,這部分是我們賺的。”

大掌櫃笑了兩聲,擺手半同意半不同意地道:“你明天留在這裏,我跟東家再去上面兩個縣城看看。”

“?”寧平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的糧,能夠顧及這麽多地方嗎?”

大掌櫃道:“這點你就不用多操心了,做好你自己想做的事。”

大掌櫃起身送客,“出去吧,我要睡了。”

寧平出門,松了口氣。

這……也算是同意了吧。

他明天該去做什麽?

寧平思索了一夜。

林清樂也一夜難眠,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擔着一籮筐的心事,她睡不着,害得小桃也頂着一雙黑眼圈起來。

吃過早飯,大掌櫃帶着一行人走了,留寧平一個人在長豐縣城。

林清樂愣了一下,“欸?”

寧平道:“路上小心。”

林清樂是不知道他賣的什麽關子,看寧平和大掌櫃氣定神閑的樣子,這兩人倒是背着她商量事了。

林清樂翻身上馬,她怎麽覺得只有她這個東家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您和寧平有交代了嗎?”

大掌櫃笑了一聲,“他自己的主意,想以貸代赈。”

“啊?”林清樂沒想到寧平有這麽好的主意,眼睛一亮,“是……什麽做法?”

大掌櫃見她高興,少不了給她潑盆涼水,免得這東家不把錢當錢地賠上頭,“不見得好做,貸出去也是虧本,你還是想想該怎麽保全你的家産吧。”

“啊……”

林清樂語塞,她要花錢,就得去賺錢。

她忽然迷茫了一下,她該怎麽賺錢?

哇啊啊……

做生意真難吶!

實際上,風起的時候,用麻袋往天上一兜,錢就全來了。

寧平看着長豐城的幾家糧鋪裏客人擠破頭的樣子。

糧價比昨天又漲了一些,依舊是供不應求,不到一個時辰,櫃上的糧就能全被搶空。

按照這個勢頭,但凡有糧進城,利潤就像刮着風似的往糧商手裏滾,根本不用動腦子。

做生意就是這麽簡單,低買高抛,聞風而動,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寧平買了幾個餡餅,分了兩個給路邊饞得望眼欲穿的小孩。

這小孩頭上插着草标,等着被賣。

賣他的是個中年男人,同樣也幾天沒好好吃上飽飯,饞得直咽口水。

中年男人接過餡餅,香得誘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只掰了一小塊,狼吞虎咽的咽進肚裏。

小孩大咬了兩口,卻見爹爹的舉動之後,就将剩下的大半餡餅也交給他,“爹,你拿回去給娘和小妹吃吧。”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你吃,你吃,你把它都吃了。”

中年男人摸摸孩子的頭,心痛地低下頭。苦這孩子生在他這貧苦之家,這麽多年沒吃過什麽好東西。

寧平把剩下的兩個餅也交給男人,問道:“我看你們這裏也只是被雨水浸了田,不見有被沖垮的地方,你們往年的積蓄呢?不夠用嗎?”

中年男人愣了愣,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小聲呢喃,“誰會不願意多存一點呢……”

寧平這話說得有一種何不食肉糜的風範。

他沒受過苦。

過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來到這裏以後也是直接被大掌櫃撿走,雖賣來賣去,竟也都在大戶人家,條件雖比不得過去的社會舒服,至少衣食不缺,林清樂和任謙還上趕着給他花錢。

寧平說出這句話後,也覺得自己是個腦子不轉嘴不把門的蠢貨。

但凡過得下去的人,就不會淪落到此了。

寧平轉而問道:“你們家裏還有地嗎?”

中年男人點點頭,“有三畝半,都被水淹了,租種的地也被淹了。”

寧平好奇道:“你還租了別人的地,那你為什麽不找你們老爺借糧,還要來賣孩子?”

中年男人只覺得被他問得實在難堪,有些難以啓齒。但想想自己此刻早已顏面全無,索性說開了道:“今年鬧了災,他們的地裏也沒有收成,哪裏肯借。若真想借,只能拿地去抵。”

說來說去,又回到了最根本的利益。想要從財主手中得到糧食,所付出的代價遠比糧食本身更加珍貴。

他們根本無法從比他們更上層的人手中獲得一絲一毫便宜。恰恰相反,甚至是需要他們向上位者展示出他們身上有便宜可圖,才能讓財主們願意多看一眼。

寧平咬着餡餅。

這世上跟林清樂這樣的樂山大佛只怕是萬裏挑一也無。

中年男人的嘴唇哆嗦起來,心痛地摟着身邊的孩子,低聲說道:“我若是把地賣了,一家老小就真沒地方可去了。只有讓這小子去老爺家裏做工,或許還能養活一家人……”

中年男人哽咽地說出這段話,神情哀求地看向寧平。

這人跟他說了這麽多話,看着也是一個有錢的闊少爺,至少心也還不錯。

“爺……你發發善心,求你把他買了吧……”

寧平的目光打量這個小孩一眼。

小孩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會好好做事的。”

寧平問道:“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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