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日子一天天過着,眼瞅着就過了正月,江老爺的尾七一過蘇姑娘就搬回了南館,繼續幹着做飯打掃衛生的活計。
“是誰?!”顧青房裏傳來一聲怒吼。在大家疑惑的眼光中,顧青紅着臉把頭從門縫中伸了出來,弱弱地嗫喏道:“誰見我亵褲了?”
“……”坐在桌邊的各人繼續拿起自己的早飯開始吃,沒有人理他。
蘇姑娘從後院端出一大碗小米粥,擡頭正要叫顧青吃早飯,擡頭微微一怔,“青啊,你怎麽了?”
顧青揪着衣服角低着頭小聲地說:“蘇姑娘,你是不是幫我洗衣服了啊?”
“是啊,怎麽了?”蘇姑娘把米粥放到桌子中央,兩只手搓了搓,在衣服上擦了擦,“那不是你昨晚洗澡換下的髒衣服嗎?”
顧青張了張嘴,沒說出口。
“娘,你別管他。”江離迅速給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先占為強,“他就是不好意思,臉皮太薄了。”
桌上幾個人你争我搶,小米粥一會兒就見了底,還剩下武力值最弱的阿巫沒有搶到粥,阿巫飛快地擡眼一瞟,拿着空空的碗坐到了江離的旁邊,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推到江離跟前。
江離正抱着碗給小米粥加了滿滿三勺糖,滿心歡喜地要享受就瞥見左邊的黑影悄麽聲地靠近,江離的嘴角抽了抽,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江離,我胳膊疼”阿巫無辜地眨着眼睛看着江離,委屈的眼淚就要流下來,說的那話都帶着顫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厥過去了。黑貓一戰阿巫半個胳臂嚴重受傷不能動彈,恢複了半個月才好轉一些。
江離嘆了口氣,把自己剛剛占下的粥分出了一大半倒到了阿巫的碗裏。“好了吧,拿話堵我多少天了,你說說你這幾天什麽要求我沒滿足你,前天要吃桂花糕,給你一人獨獨買了三斤,弄得顧青半夜站我床頭瞪我。昨天又要吃糖葫蘆,整個攤子都讓我給你包下來了,也就是現在有點小錢了,能讓你這麽整。”
阿巫安安靜靜地聽着江離唠叨,撅起小嘴朝着碗沿兒吹了吹,拿勺子喝了一口,微微皺起眉,撇着嘴說:“我不愛喝甜的。”
“愛吃不吃!”江離作勢就要奪回來,阿巫嘻嘻一笑抱着碗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七月從桌上挑了一個紅薯拿到手裏,一邊剝皮一邊說:“我們要不要去龍王廟謝謝他啊。”
“唔,我覺得有道理”三月咽下嘴裏的飯繼續說:“不是說二月二龍擡頭嗎?我們不感謝他的話,會不會遭報複啊?我可記得那個海龍王脾氣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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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脾氣不好,還是個花心浪子,看見好看的美人兒就擄到海裏去當媳婦兒……”阿巫邊吃着邊插了句嘴。
那夜的确如他們猜想的一樣,巫者企圖用水運之術将江離運到城郊,但是就在江離的背挨到水面的那一刻,一個意外的變故發生了,清冷的月光下映出了一條青色巨龍的身影,海龍王以他對水的操控能力迅速破解了巫術,并且強行喚醒當時神智已經被控制的江離,江離在清醒瞬間就拔下腰間的木墜,變幻成一把木劍刺向了身後那個正趴在他的背上的呲牙咧嘴的老巫婆。
江離轉身望向正從樓梯上下來的顧青,“你今天有事嗎?”
“沒有啊,怎麽了?”顧青走到桌子邊,把木椅向外拉了拉,坐在了江離對面。
“我準備了一些禮物,你幫我去趟龍王廟吧。”江離壓下隐隐翹起的嘴角說。
“哦,什麽東西?”顧青無所謂地問。
“買了些燒燕給他當小食吧。”江離用手指了指櫃臺上的幾個大包,顧青掃了一眼,心道這麽多,拿到拿不了啊。“你怎麽不去?”顧青摸了摸盤子上的紅薯,還算溫熱,便拿了最後一個吃。
“沈郁約我去興善寺。”
顧青左眼皮跳了跳,他微眯一只眼說道,“你倆約見就約寺廟?和尚的腦子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江離你要幽會啊?”阿巫放下碗,嘴邊還殘留着小米粥。
“诶喲,你別亂說啊,你這小祖宗假的都被你說成真的了。我們就是正常見面的。”江離從桌上拿起抹布要給阿巫擦嘴,阿巫偏了偏頭,自己拿手背抹去。
吃過早飯後,江離便出了城去興善寺。寺外的樹木那晚被火燒後,就由沈郁安排了幾個青年壯丁栽種些樹苗,江離在上山的路上看見旁邊一個青年把毛巾搭在樹枝上,正坐在光禿禿的土地上吃着大餅。青年身穿棉衣短襖,麻布做的衣服有些破舊,但能看出都仔仔細細縫補過,江離停下來瞅了幾眼,青年的臉型和眉眼總讓他隐隐覺得和沈郁有幾分相似。但是沈郁的面色發白,這個青年皮膚偏黑卻能看出臉色紅潤。
江離又掃了一眼便走了,走到寺外時看到沈郁的黑馬還在樹下吃着草,江離走過去順了順馬鬃,那黑馬一改平常暴躁的脾氣對他微微低着頭顯得十分依順。
江離走進寺廟,迎面就是沈郁和僧人跪在大殿內誦經的場景,一瞬間只覺得時光匆匆,八年前和八年後的影像重疊,恍惚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被祖母領來寺廟,那時也是一眼便看到跪在佛前認真誦經的叢生小和尚。那個熟悉的背影,如今已經從少年長成了青年,脊背更加寬厚,在經歷過生活風雨的吹打後卻還是跪在這裏誦經祈禱。
“你個小白臉,把我一個優秀的僧徒拐走了。”智世大師走到他旁邊揶揄。
江離白了他一眼,“你個糟老頭子,把我的王爺拐走了你還倒打一耙。”江離向前走了幾步,眼神突然有些迷茫和無奈,背對着智世說,“罷了罷了,十年後還你個徒弟就是。”
智世和尚眼眸一沉。
江離走到大殿外,擡眼看了一眼正中央的神佛,目光只一略及就立刻離開,他對神佛已經喪失信仰,在寺廟內大醉一場後,心裏漸漸燃起對神佛的叛逆和抵觸。江離轉過身坐在木階上,目光向遠處天際望去。過了一會兒,沈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對他說:“等急了吧。”
江離拍了拍衣服站起來,指着殿裏的金像說:“許願啊?看你拜的那麽心誠。”
沈郁溫柔地笑着說:“嗯,有個願望……對了,我要去臨南一趟,明日就走。”
“這麽急?”江離向外走着,走廊盡頭就是沈郁的禪房。
沈郁跟在後面,“官鹽有些問題,皇上派我去查賬……月底就是你生日,我這一去怕是當天趕不回來了。”
江離停了腳步,轉回身來看着沈郁,兩只眼睛裏跳着點點光芒,“那你給我準備生日禮物了嗎?”
沈郁擡起手輕輕撫了下江離耳邊的頭發,“準備了一個,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沈郁喉頭上下動了一下,臉頰迅速泛起一片殷紅,“我準備了一場我們的婚禮……”
一瞬間不知道應該做何反應,江離的喉嚨突然像被人扼住一般,心髒跳動的聲音是那麽明顯以至于整個胸膛都在激烈地起伏。江離微微張開嘴,嘴裏立刻泛出一絲香甜,但緊接着卻是酸澀湧上心頭。
腦子裏瞬間灑落回憶的片段,智世大師就像站在他身後一樣,每一句都硬硬闖入他的耳朵。他內心在做着艱難的抉擇,他看着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人,這個為了他還俗的人,江離慌亂地瞥見大殿之內的佛像,那一個個博愛慈悲的神像嘴角的笑容卻讓他覺得是那樣的嘲諷,他們像是無關的旁觀者,可是每一筆的命運明明又是被他們書寫。
智世的聲音響起:“江離,你能給他什麽?在而立之約到來的時候,你能給他什麽呢?”
江離的腳步向後蹭了一下,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沈郁卻像驚吓一般緊緊拉住了江離的雙手,沈郁的嘴裏冒出了嘶啞的呢喃,可是江離一句都沒有聽清,他只能看見沈郁那深紅的眼。沈郁把江離緊緊抱住,一手揉着江離的後腦勺,頭埋在江離的肩窩處,“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但是請不要丢下我……”沈郁的大手溫熱而厚實,讓江離不自覺的依賴,江離低下了頭,左手輕輕抽了出去,微微地環抱住了沈郁的腰,兩只黑蝶安安靜靜地呆在江離的食指上。
就讓我自私一次吧,大膽一次吧,江離這樣想着,就讓我把他百年的時光中最美好的一段占有吧,即便我臨死的時候會後悔,會因為想起他一人将孤獨地走完人生而後悔,江離勾起一邊嘴角,嘲諷地回望窗子裏的大殿神佛,但我還是會心安理得的把他的愛當作是我短命人生的補償。
一時靜默,江離的下巴放在沈郁的肩頭上,在這樣的懷抱中,江離看到了寺中的那顆松樹又長出了嫩黃色的新芽,看到寺中的池塘冰面破碎,活水湧動,在僧人那莊嚴非常的誦經聲中聽到了春天來了。
在這樣春天般的日子裏,他聽到沈郁繼續說:“不管是多久,答應我,讓我陪你走完好嗎?”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只要身邊人是你,每個日子我都會珍惜。
江離把食指微微一挑,兩只黑蝶翩翩飛向綠葉中,江離的笑容漸漸放大,眼睛裏泛起狡黠而滿足的光,他抱緊了沈郁,微微踮腳讓額頭頂着額頭,他看着沈郁那濕潤的眼睛,用鼻尖輕蹭。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