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郁轉身把江離抱起來,用袖子在長桌上蹭了蹭,把江離放到桌子上。江離看到那碗長壽面,想起沈郁提過他的生辰。
“你怎麽突然要給我過生辰啊?”
“我曾在興善寺見過令堂,她說你周歲時,江府沒給你過生辰宴,就給了個煮雞蛋。”沈郁轉過身拿一個雞蛋在鍋邊磕了角,掰開蛋殼。“以後我每年都給你過生辰。”
蘇姑娘并沒有告訴過他這件事,他自己就更沒有記憶了。江離坐的高,兩條腿都騰空着,他伸長脖子看着鍋,無聊的甩着長腿。“生辰都是小孩子才過的,哪有我這麽大的人還過生辰的道理?”
“你是小孩子,要過。”
江離怔住了,眼睛眨了眨,“不是說比你小就是小孩子。”他的耳尖燒的有點紅,廚房的空氣此時更是悶熱,江離便把披肩取下來,想放在桌子上又嫌桌上有油。
江離偷偷向上瞟了一眼,沈郁穿的白底黑紋袍不知道比他的貴上多少,就直接拿袖子擦桌子了,啧。
敗家兒。
“夫子講生辰的日子要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江離一邊蕩着腿一邊說。
“……那我們就提前過。”沈郁用湯勺從鍋裏撈出雞蛋放到長壽面上,“一輩子都給你過生辰,給你補周歲的禮。”
沈郁把長壽面端到江離跟前,“二十一了,還望你的日子都順順利利,無憂無慮。”
“應該再加一句,日進鬥金,有花不完的銀子。”江離笑哈哈地說。他擡頭看着沈郁的眼睛,好像一潭春水漾着清波,而他像是站在湖邊的人,可以望見水面映出的他的樣子。
“你喂我。”江離的眼睛都溢出笑意。
沈郁沒有想到江離會突然這麽要求,眼神閃避有些驚慌失措。
“你以前都這麽喂我的!”江離佯裝生氣,兩手扶在桌子邊要跳下桌子。
沈郁騰出一個手伸到江離背後輕攏了攏,說話吐出的氣噴到江離紅了的耳朵上,“那不是你小時挑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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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也挑食。”江離仰着頭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就面和雞蛋,你挑什麽啊?”沈郁被氣的好笑,肩都抖起來還得穩住手不把面湯灑出來。
“我挑……”江離低頭一瞥,看見面上撒着蔥花,得意地揚眉道:“我挑蔥,不行嗎?”
“啊?你不吃蔥嗎?”沈郁向後退了一步,低頭看他。
“……啊,今天不吃。”江離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沈郁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再睜眼看他,眼裏都是寵溺。他夾起一筷子面,遞到江離嘴前,碗接在下面。
江離抿着嘴看他。
“你喂人的時候不該說聲啊嗎?”
“要說嗎?”
“你以前都說啊。”
“……你是個小孩才說的。”
“可你剛還說我是小孩子。”
空氣突然被急劇下降的廚房溫度凍住,連人的反應都被變慢而遲緩。沈郁被他繞了一圈,右手還夾着那筷子面,他快速的眨動眼睛,半晌沒反應過來。
江離嘆了一口氣,沈郁和一幫和尚呆久了,不僅說話變慢,現在連腦子反應都變慢了,回去得好好和智世那個老頭子說道說道。
江離慈愛的摸了摸沈郁的頭,把我家王爺都教傻了。
“啊?”沈郁像照顧小孩子喂飯一樣哄他。
“啊。”江離滿足的張開嘴,眼睛都笑的眯了起來。
沈郁把一口面喂進江離的嘴,然後用筷子夾起雞蛋喂一口,來回換着,還特意把蔥花撥到一旁免得被夾到。
江離平時吃飯很注重禮節,除了筷子碰觸碗的聲音,他都基本不發出聲響。但是今天江離故意搗亂,吃飯吧唧嘴、吸溜面條,沈郁只笑着喂他也不說他,他就更放肆的弄出聲響。
“對了,我看見你書房的畫了。”江離一邊嚼面一邊說。
沈郁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立刻擡頭看他,發現他并沒有生氣,才說道:“我畫得不好看……”
“不啊。”江離張開嘴,沈郁便把雞蛋喂到嘴裏,“不過你把顧青畫的好醜啊,哈哈哈,我都沒想到顧青在你眼裏那麽醜,好歹也是我們南館一枝花呢。”
沈郁有些心怯,居然被看到那一幅。當時江離和顧青不知道在聊些什麽,但是他能看出來江離很開心,他對着顧青笑,看顧青的眼睛都泛着光。沈郁作畫時總想起那個場景,揮之不去,他想像平常一樣只畫下江離的容貌姿态,但是在畫完那雙泛着光的眼睛後,還是畫下了那個讓他嫉妒的人。
他只知道江離那雙眼看的不是自己。
畫完顧青後,沈郁覺得心堵得慌,便又拿筆在顧青臉上加了幾畫,再看看才覺得氣順了很多。
“今日何時出發?”江離推了推沈郁的胸膛。
“馬上……若不是有大事要查,今日都不想離開你。”沈郁把空了的碗放到桌子上,兩手環抱着江離。
“不就是官鹽嗎,有什麽大事?”
“有折子上奏,提及上官丞相在運輸官鹽中以職位之便中飽私囊。”
“你此去是查這件事?”
“是按例查帳本,但是也要拿到參他一筆的證據。”
“你要對付上官家,為什麽?”江離急得從桌子上跳下來,撞進沈郁的懷中,他擡頭看着沈郁,棱角分明的下颌頂着沈郁的肩膀。“你摻和朝堂的争鬥了?”
沈郁擡手撫着江離的頭發,四指插入發中向後緩慢的梳着,“我沒有。別擔心。”沈郁閉上眼,一手環抱江離的腰,額頭頂着江離的額頭,深吸一口鼻子裏充盈着的江離的味道。
“我要走了。”沈郁的鼻尖點着江離的鼻尖,鼻根,額頭,在江離的發根上印下溫柔一吻。江離兩眼失神地盯着沈郁的嘴唇,黑眼珠子随着沈郁的親吻向上轉。
沈郁睫毛顫動,嘴角含着笑意,睜開眼就看見江離傻愣愣的站在那兒,眼珠向上瞟,露出大多眼白。
噗呲,沈郁一手捂嘴稍向後轉,沒忍住笑了出來,轉回來正視着江離,他一手蓋在江離的眼睛上,平時清涼冷冽的嗓音此刻都淌蜜飄香,“閉上眼。”
江離的眼睫毛在沈郁的手心裏輕輕拂過,顫的沈郁心動。
他略一歪頭,抿着唇用舌頭濡濕上下的嘴唇,然後慢慢接近,深情地望着江離逐漸放大的臉龐,江離挺立的鼻子,再靠近,挨上那兩片薄唇。
沈郁慢慢放開手,看見江離乖巧的閉着眼,眼睫毛不停地閃動,但始終聽他的話沒有睜開眼睛。沈郁的嘴角慢慢向上揚起,閉上眼睛去享受這個吻。
沈郁閉上眼的同時,江離就把眼睛睜開了,望着他的愛人親吻他的模樣,望着那英挺的眉毛,望着那色素淡薄的五官。江離把手從身旁擡起,向沈郁的腰身靠攏,手卻遲遲不敢碰觸。
就在江離下定決心要抱上沈郁的背時,沈郁上下唇微微分開,伸出舌尖在江離的唇瓣上輕勾了一下。
頓時五雷轟頂,大腦放空,一股電流從嘴唇開始,蔓延全身,酥的江離麻了半個身子。
像是偷吃點心的小孩子被當場在廚房抓住,人贓并獲一樣,他立刻閉上了眼睛,兩只手也迅速收回。
良久,誰也沒說話,唇還是挨着唇,但再無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等着,我回來娶你。”沈郁最後嘬了一下江離的嘴角,然後笑着離開了。
江離的眼睛遲遲沒有睜開,半晌從眼角滑出一滴淚,他抿着嘴唇,用牙齒咬着。江離站直,不再靠着桌子邊,一手捂着眉眼。
他努力的從腦中驅逐出昨晚的夢境,像個瘋子一樣對着虛假的幻覺揮動着手臂,他不敢睜眼,他害怕一睜眼就看見沈郁流血,看見鮮血在白衣上暈染,而那個傻子還一無所知的沖着他笑。
江離呼了一口氣,手背抵在鼻尖上。
睜眼看見廚房空蕩蕩。
春寒料峭,冷風吹走了那僅有溫存,一絲都沒有施舍給他。
“都怪你,話都不會說……”
江離追出去,看見福來正在指揮小厮們搬東西。“王妃。”
“王爺呢?”
“王爺在大門口,準備上馬了。”
江離正要拔腿往大門走,想起一事又轉身問福來,“你不陪王爺去臨南嗎?”
“王爺要小的留下準備您和王爺的大婚。”
江離點點頭往大門走。一路遇見的老媽子、丫鬟、小厮都低頭喊着王妃,江離只草草應付,回個嗯或幹脆點點頭。
“修這麽大個府。”江離心中嘀咕,自己出身小門小院,就算沈老爺子再怎麽貪污置辦家當,跟王侯貴胄比起來還是相差甚遠。
江離追出大門外的時候,沈郁正翻身上馬,兩手拉着馬缰繩,身上多了件白毛領披風。
“沈叢生!”
江離站在門檻裏,一手扶着門框。
“我叫沈郁,字叢生,叢生也是我的法號。”
“那我叫你叢生哥哥吧。”
江離的頭斜倚在門框上,沈郁在馬上轉頭看他。“叢生哥哥。”江離虛弱的喊了一聲,也不知道離得那麽遠的沈郁能不能聽見。
江離想說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娶我,想說我今天也叫你叢生哥哥了,想說你上馬的樣子很帥,但為什麽是離開。想說很多很多,想要你聽我說……
最後只想起夫子說過,黯然銷魂者唯別離而已。
沈郁沖他點點頭,手在胸前衣襟按了按,摸到那個平安袋後,兩腿一夾馬身,“駕!”
塵土飛揚時,誰也沒注意到花園的湖水無風起浪,一條青龍在落滿梅花的湖面上騰躍而起。
“江離,沈郁,你們在哪?”海龍王一邊推開書房的門一邊喊。“哇!”把牆上的畫都掃了一眼後,海龍王的眼神停留在榻上的那幅畫,微微皺起了眉頭。
春陽正好,金燦燦的光透過紙窗灑在木榻上,海龍王從桌上取來未幹的毛筆在江離的臉上畫下了和顧青一樣的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