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淺視角
淺視角
我找了很久的信息,從本子上的首頁一直記到了尾頁。這本活頁本頁數不多,16開大,是很早前從商店那裏買的,我一般都只會用白紙,把它們裝訂在一起,或許使用計算機。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的信息,我不想把它跟我的論文放到一起,至少我還得找得到它。上面是一串串號碼跟人名,以及一些地址。
我已經很久不見傑了,他拒絕跟我見面,但他還是允許我給他打電話,因為他的手機沒有設置成“阻止該號碼撥打”的狀态。傑說,總得跟人保持良好社交的,不是嗎,淺?
他說着話的時候對我笑了,這眼中的笑意只能被稱作一種達到自己設想的滿意。他不是個主動社交者,卻能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其實傑選的地方就很冷清,再過一個街區才是人們聚集起來的地方。傑也不住在那裏。
“只是……有點想避開人群。”
傑又照常來火鍋店,帶着我進來,他一邊跟店員問好一邊選好了位置,是靠窗的。
這附近有個高檔小區有房子正空着,我們家考慮搬家,我替姑姑選好了位置,當然不是因為想過跟傑的距離可以拉近一點。我跟他是朋友對不對,總希望能夠多出來的。
那是我跟傑最後待在一起的一周,正是星期天。傑仍舊選在了靠窗的一桌,只有我們兩個人吃火鍋,所以店員對我們的印象頗深,我看着傑跟那個女店員對話時的專注的側顏,或許是因為店員對傑有好感也說不定。
還是下午,壁燈卻已經亮着了,今天的人并不多,跟以往的區別很大,傑不像是單純用餐,只是想觀察隔着一層玻璃的另一桌的男女是何種關系,他一邊看着菜單,一邊時刻關注着。
“怎麽了,跟我出來就專心點啊。”
“嗯……那個男人無名指上帶着戒指,在跟前幾天另一個女人逛街的時候,今天卻摘掉了,你猜為什麽?”傑饒有興趣地想要觀察我的反應,我說:“我才不關心這些,輪到你點餐了。”
“可是我的雇主關心。”
我把菜單奪了過來,看着傑像是随便在上面勾畫的選項,說:“你什麽時候當了私家偵探。”
“我是自由職業者,可以身兼數職。”
“這就是你的工作?”我想起傑前幾天願意陪我去購物中心,原來他只是借機去留心別人。傑說:“我身兼數職,喜歡猜測別人的行為,也喜歡跟人打好關系……”
他把一張名片放到桌上,推給我。
上面只留有傑的名字跟電話,還有一欄是“自由職業者”。我想他把名片給我并不算好事,我們至少該算朋友,有哪個朋友會把名片突然拿出來給你。
“淺博士,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傑,是個自由職業者,當過幾年翻譯,幾年工程師,你有什麽困難可以随時找我,而我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也可以随時找你,這是我們之間的信任條約。”
他的這番話搞得我莫名其妙,我意識到他所謂的信任條約可能對任何他想要結交的人說過,可能沒有跟我這麽心平氣和地一談,傑做的就是跟蹤別人與拿下把柄,他是個與衆不同的男人,我應該清楚這一點的,在他的書房我已經見識過。一個會在自己沙發坐墊下放管制槍支的,自然是個危險分子。
“你這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傑打算跟我開誠布公,帶着戲谑的笑容,“本來在很久前,我就早在網上查到了你,簡托我調查一下瑤,我又順勢查到了你,我認為一個年紀輕輕就獲得博士學位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你跟我有合作關系可以産生,但不巧的是你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當你的姑姑受氣的時候,就會想方設法讓那個人倒黴。”
我想起來了,晴把姑姑的電話號碼給了那個編劇,本來我也不必去針對簡,誰知道簡意外地跟姑姑成了好友。大概簡拜托傑就是出于那段時間吧,可能是注意到我肆意篡改了姑姑的一些私密信息。
這麽說,傑是受人之托,查了姑姑,但他同時也在那時候注意到了我,因為跟姑姑比,還是我要引人注目點嗎?
啊,原來是一開始就想好要接觸的關系。
傑是沒把我當做敵人看,只是後來出了一些意外。是啊,傑的主張是跟所有他瞧得上的人保持良好關系。
“你進了我的書房,這種事實在是我無法忍受的。于是我打算先戲弄你一下,至于槍這種東西,我只是在別的國家心情不好,可能會射傷私闖民宅的歹徒。”
傑彬彬有禮地說,我卻覺得跟之前認識的他又判若兩人。他打算跟我做交易,那種生意場上的交易一樣。
“但是我認為我們的關系絕不僅是如此,所以特地花了點時間修補一下,不能讓你單純地認為我很危險。”
原來是逢場作戲啊,不光是給我在家裏表演調酒,還是帶我去看電影,去景區的蹦極跳臺,只是為了接近我才刻意這麽做。真是天生的演員。
“但是我估錯了……你可能對我還是産生了一絲誤解。”
“誤解?”我的聲音細若蚊鳴,我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憤怒,讓話聽起來平靜點,也好受點,“你是在利用我?”
“我怎麽會利用你,跟你在一起的這幾周,是我為你花出的開銷上千,你是欠了我人情,我随時可以叫你還我,對不對?”
傑理了理衣領,從座位上起身,他今天穿着是西裝,好像要趕去見誰似的,沒有了平時随意的打扮:“錢我會付,多的充當小費,你可以繼續在這裏呆着。”
“你對別人也這樣嗎?”
“什麽?”
“你對別人也說一樣的話吧。”
店員此刻忙着招呼客人,又有源源不斷的客人從大門進來,這是玻璃門,玻璃窗,能看見內景。無論是店內還是店外,一覽無遺。傑眯起雙眼,說:“沒有,你是第一個,或許我不該找你,希望你忘掉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他指的隐晦,就算猜也能猜到幾分。傑一定是詳細地在他的日程表上規劃了一番,才決定抽出時間跟我到這兒講這些。他像是一個秘密工作者,少有私人生活的痕跡,我找不到他之前的住址,可能在國外的某個地方,或者他根本沒有家,他不太安定,警惕性高,所以找的都是些酒店,還是對他來說有利可圖的別人家裏?
反正那個人不會是我了,傑從來沒打算在我家多停留一會,也沒讓我到他家去,只有簡可以吧,呆在他家的沙發上跟他看什麽電影,然後傑會跟簡講一點無關緊要的謊言,也有可能是真話。那畢竟是傑的唯一朋友,傑又會隐瞞多少呢。
簡又知道傑的這副模樣到什麽程度呢。
“我不能有的想法,是指不能——”我擡起頭,傑卻打斷了我,他說:“淺,我很讨厭愛情這種東西。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沒有普通人該有的生活。我沒有體會過親情,當然我現在也體會不到了。”
傑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我看不出他的難過。
“我就沒見過父母,他們把我放在舅媽家,在我還沒記事起,就如此了。好像是在外打工,每周都會給我舅媽寄一筆生活費,舅媽是個小女人,她的家裏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舅舅很久前就出了車禍。那之後舅媽就變得越來越暴躁,對我也越來越嚴厲,但是鑒于我誰都不怎麽喜歡呢,所以她怎麽說我,都沒有關系。就算我父母寄生活費過來,家裏好像還是拮據得很,我只能努力把校服洗的幹淨,那是小學時候的事了,舅媽不讓我用洗衣機,說是有故障,零下的天氣,水真的很冷,但我衣服真的不多,我只能自己洗,更何況舅媽還是個理發師,我不是不會做飯,因為還有弟弟妹妹要照顧。那倆個家夥真的很讨厭。”
傑突然換了語氣說話,我想,我可能也屬于傑讨厭的那種孩子吧,怪不得他最初對我那麽反感。
“妹妹偷偷進了我的房間,偷了我自己寫的文章,那時我還不喜歡把自己寫的東西随便給別人看,可家裏就我的房間不能上鎖,要是上鎖了,舅媽就會大發雷霆。表妹就這樣,偷了我寫的文章,好歹她抄了一份,去參加了她們學校當時舉辦的征文比賽,用了她的署名,得了全國一等獎。”
傑舔了舔嘴唇,又笑了。我猜到他為什麽對家人那麽無所謂了。如果是我,大概會狠狠地報複回來。
“這只是個插曲,類似的背叛還有很多,所以我初中不怎麽接觸別人,總是一個人呆着,就是因為我讨厭極了身邊的人,到現在還是沒怎麽有人能讓我稍微喜歡點,簡是特例。”
“我是嗎?”
傑笑了笑,沒回答我,但我猜這已經算是他的回答。他早就想到了,我可能對他抱着什麽感情,到底是從何時起呢,他看的怕是比我透徹吧。難怪他讨厭小孩子。
“你要聽更驚喜的麽,其實舅媽家并非生活拮據,而是她偷偷買昂貴的化妝品跟首飾,而不為了讓我發現,就是在我初中的一天露出了馬腳,我被騙了很多年,她只是因為心虛,至于她為何能開起這麽一筆,是從我父母給我的生活費裏克扣下來,再交給我,原來那每周的生活費從某天不知不覺變成了一萬,他們早就發達了。那個女人卻肯為了這麽一筆錢,瞞了我那麽久。不過他們早就有了新的孩子,也不需要我了。舅媽也在外面另尋新歡。都是因為那種該死的婚姻關系,才會有我這種他們都不想要的棄子。因為愛,或許沒有愛,只是單純的念頭……搞得人們都那麽瘋狂,僅存理智的只有我。”
真是個虛僞的家夥,明明他也那麽喜歡簡,做了那麽多年無償的朋友。可我不是簡,我也是不是傑。我真的很想對他說出一句喜歡。可傑會更不想見我吧,只是保持那種生分的關系,恐怕我是被他最客氣優待的一個。我緊緊抓着衣服,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要太過沖動。傑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手機,他系着黑色的領帶,我沒猜錯,他就是要去見人,卻并不匆忙,想必對方會因為傑的長相跟良好的性格而被折服。傑身邊從不缺人。他轉了身,沒有對我說再見,而是跟店員道別,說着下周還會再來的謊話,跟其他大人真是如出一轍。店外的路燈旁停着一輛車,車燈還亮着。我跟了出去,對就要上車的傑說:“喂,讓我跟着你,無論是代碼還是其他,我都可以幫你。”
我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遠處的天空看起來陰沉沉的,可能很快就要下起大雨。
要是學會撒謊就好了,要是不表現的那麽明顯就好了。
這樣跟讨厭的大人有什麽區別。
我在深夜裏打着傑的電話號碼,是不抱希望的,一次都沒有接通,永遠都是忙音。真可笑。他從來不缺人,我卻要那麽主動地去貼近他。
我趴在桌上,盯着面前的酒心巧克力,有了一種不甘感,這比證明不了結論還令我苦惱。
那個東西,本來是打算情人節送給淺的。裝作沒有在意到節日的樣子,如此自然地去送給它。
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吃。
又為什麽非得自己做。
傑說我絕不止如此。我想這是沒錯的。我才十六歲,也不是沒有女孩喜歡我。
就在我抓着頭發思考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這才激動地打開,一看來電顯示,咬住了嘴唇。
不是傑。
而是一個我不想面對的女孩。
她叫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