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吻她

第20章 吻她

在馬場渾噩一日,趙姝卻已經理清了目下的處境。債多不愁、虱多不癢,所謂一念轉而萬念轉,志怪故事裏的谪仙都熬到苦盡甘來了,這凡塵俗世的苦頂天了又能如何呢。

她想過了,當務之急,其實她只有一件事要做——等着代天子巡幸的大舅父入秦,請他想法子去邯鄲尋解藥。

若是最終沒有解藥……那她怕是活不過夏至,便更不必惶惶終日,合該好生過好最後的日子,打起精神安排好英英的去處。

困厄到了極處,她反倒心生豁然。

因此,趙姝餓着肚子入院時,本是心情還不錯的,冷不防得被成戊叫住。

聽完他的話,她一下又被拖進現實裏,先是心口一沉,待她緩步踏上浮橋時,将這些時日那人的表現回想了下,得出了一個結論——王孫疾到底不是芈夫人親生,這些日子辍朝怕是政事不順,早上他那個便宜妹妹過來,大約是來看什麽笑話來的

想到早上在馬場,嬴無疾甩袖離去的樣子,她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到底只是個無勢胡姬生的庶子,政争失利才是尋常。

她實在是太過清楚,在他俊逸蘊藉的皮相下,藏着的是怎樣的野心暴戾。

或許……趁他失意,她若能讨好安撫一番,或許還能旁敲側擊地問出周使入秦的具體時日。

這麽想着,她順着成戊的話,一只腳踏進了小樓。

全然未留意腰間多了個什麽香囊。

從一層的花廳廊榭到二層的湢浴琴房,都只點了三兩盞照路的銅燈,腳下的路昏昧幽深,小樓環湖,從二層的窗子望出去,四周杳杳寂然,安靜得仿佛是座世外孤樓,清冷的很。

拾級而上,才理清的思緒倏然亂起來,想着同那人的過往仇怨,她還是忍不住緊張忐忑到手足冰涼。

因着太過緊張,她甚至還在二層的窗邊絆了一下,未曾注意到,一股子濃郁蘭香正從自個兒腰間漫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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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三層最後一級木階,她張口深吸一口氣平複,暗暗自語了兩句,掀簾入東室寝屋時,倏忽間緊張心緒平複,甚至隐隐起了兩分泰然惬意來。

寝屋外間的圓桌上亮着燈,卻并沒有人。

“不是叫你打發了那幾個,也不必上來了麽。”

西屋書閣突然響起的頹唐音調吓了趙姝一跳,她一回頭,就看到裏間漆黑中,好像有一人臨窗坐着。

看起來,他的确是心情很糟的樣子。

正要想個說辭打退堂鼓之際,那道聲調又響了起來:“呵,是小公子來了,過來。”

聽起來有些落寞,似還摻了兩分悲欣交集的慘淡。

她不覺又繃緊脊背,應了一聲後,繞過薄紗紙屏,擡頭皺眉看向窗案上的人。

丈寬的軒窗被高高支起,能眺見一湖碧波,粼粼水色泛着月芒清輝。窗案臺子約莫也就二三掌寬,男人就這麽一腿伸着一腿曲起,險之又險地靠坐在窗案上,手上似乎還抱着個粗瓷瓶。

西屋沒有點燈,只能勉強借着隔壁內寝的一線餘輝視物,倒是窗邊月色更明些。

“杵在那兒作甚,過來同坐。”

這一句不耐,才讓趙姝聽出他語音中醇厚醉意。

她思緒百轉着吶吶又應了聲,邁步過去時,鼻尖細嗅了下,卻是奇怪地聞不着多少酒氣,反倒是那股子不知何來的蘭桂香氣愈甚起來。

疑惑間,右腹不小心磕上書櫃,她‘啊’得痛呼半記,衣袖一勾卻又帶倒了桌案上不知什麽銅器。

窗邊人禁不住‘啧’了聲,下一刻,臨窗的一盞燈被點亮,待她回頭時,男人很快又坐回了窗案,卻是曲起雙腿,留了一大片空出來。

“你不是慣愛聽志怪故事麽,上來,與本君也說兩個。”

她是愛聽宮人講故事,其實自己并不願講。

腹中辘辘,趙姝下意識地掃了眼身側桌案,只在桌上瞧見了三盅素菜和一盞豆羹,适才被她袖擺帶倒的,正是一碗菌菇面湯。

見了這寒碜菜色,她斂眉歇氣地越過,快步走到窗邊。

“你、你想聽什麽樣的”立在窗前,她看着窄窄窗案下的冰冷湖水,心裏頭有些發怵。

“撿你喜歡的講吧。”嬴無疾沒有回頭,側着身子始終只是望着湖山冷月,他仰頭又飲一口酒,悶聲又補了句:“什麽谪仙重回天界,戰将功勳封神一類的,就別講了,本君都聽膩了。”

才将話頭理好的趙姝一愣,她在心裏撇嘴,志怪神鬼的故事,父王就是最愛聽的,可這類故事若沒個成仙得道的圓滿解決,難不成還能有旁的缺憾結局

總不能,最後來個神魂俱滅,永無輪回,亦或是要那仙君堕入六道,百千萬劫修行去

搜腸刮肚的也想不出一個來,趙姝心裏氣餒燥悶,正苦思間,又聽頭上來了句:“叫你上來同坐,怎麽,趙王選的儲君,還畏高不成”

譏诮不屑,染了酒氣後愈發毫無掩飾。

即便是醉了,嬴無疾亦能一言切中她的弱點。

聽了被他加重的儲君二字,趙姝受激,想也不想地就去攀窗欄。

窗案頗高,她摒着口氣一個撐跳,反複數次才終于成功了一次,右臀将将挨上邊沿,因着用力過猛,才晃了晃身子,肩頭叫人一扶,終穩穩落坐。

那只手很快又收了回去,她連忙扒住左側窗架,掃了眼腳下懸空三層和深不見底的湖水,咽了口唾沫,也去不看另一側坐着飲酒的人,兀自講起了一個另類故事。

故事很簡單,大意是說一個作惡多端的羅剎,愛上了天君之女,為了得到神女,他用盡一切手段攪動天庭,最後害得神女隕落天劫,而羅剎開悟,從此堕入畜道。

這個故事是義兄有一回随口講的,因着情節過于怪異,結局又極為寥落,趙姝尚算印象深刻,倒是幾乎能複刻個完整。

說到那羅剎自請毀去修為,甘願入畜道九千世時,趙姝忍不住抹抹眼睛,她一向心軟,平日在人前礙于身份常要做出一國太子的樣兒,反倒此刻在這人面前,自覺也沒什麽好強忍着的。

原以為會被嘲諷,然而身側人竟重重欸嘆了聲,沉默了半晌後,又灌下一大口酒,冷月星空映着他深邃五官:“這算不上多少新奇,也是一樣圓滿,無趣的很。”

趙姝被這麽一噎,情緒哽在半空,當即小聲駁道:“羅剎雖列不上仙位,可也算是六道中壽數長的,他害死神女,自己都堕入畜道了,這還圓滿?!”

她腹中饑餓,伸手朝旁邊立架的供桌上取了塊米糕,咬下一大口後嗓子裏堵得厲害。

正要回頭下去尋水喝,一只粗瓷瓶遞了過來,她沒有推開,接過後仰頭便飲。

酒液混着米糕入腹,卻不妨烈的很,她一時禁不住猛咳了兩聲。

咳完了,便聽的一聲輕笑:“不過是個未成事的悔恨之人,生生死死皆随了他的心意,連堕入畜道亦是他所願,豈不圓滿。”

她緩過氣來,肚腹間也有了暖意,聽了這麽個強詞奪理的說法,竟一時也無言辯駁,遂轉頭去瞧他。

這一瞧卻是了不得!

借着昏昧燈火,男人玉容微醺,一雙碧眸裏水色流瀉,眉宇間俱是悲意蒼茫。

這般情态,便是昔年在他最落魄卑賤的時候,她都從未見過。

她甚至以為,這人骨子裏是永遠的桀骜冷厲,似寒冰鋒刃。

似是覺察到她的震驚,嬴無疾嗤笑一聲,換了個更危險的坐姿。他轉了個身,面朝湖岸,兩腳淩空垂下,側身朝她說:“管好你自己……再講兩個故事,本君許你一問。”

趙姝立時收回視線,離得近了,她便能覺出這人身上酒氣不淡,可饒是醉了,也依舊能洞察她的來意。

二人就這麽一坐一倚在窗案上,吃酒說話。

酒意越濃,趙姝便越發壓制不住心底的悲酸懼怕。

或是真個在朝中不順,今夜的嬴無疾沒了從前的鋒芒,在這漫天星輝下同她說話對飲,直如故舊老友。

甚至有兩次,趙姝都差點克制不住,要将寒毒之事同他說了。

“你上回說的,我大舅父巡幸列國,他……他何時入秦啊,三月、三月前他能到嗎”

懼怕中混着奇異的悸動,她沒有察覺,自己連說話的聲調都變的綿軟,将心緒透露了個完全。

嬴無疾瞥她一眼,忽而就帶了些怒氣挑釁道:“姬樵來了又如何,你還想着能回周洛還是邯鄲真是癡心妄想。”

“你!”這是趙姝最後的希望,她一時被激得忘了身在何處,惱恨着就要起身。

才踏着窗案晃着身子立起,餘光瞧見下方幽暗湖水時,她不覺腿軟得驚呼了聲,也不知怎麽了,情急慌亂中,連回頭去使力去夠窗欄都忘了。

失了平衡,半邊身子都晃了出去,下一刻,酒壺碎裂,一人踏空而起,于千鈞一發之際攬着她後背險險落回。

兩人一同跌回窗內地上,她被男人抱着旋身避過撞擊,重重壓在他身上。

這一下着實撞得不輕,她雙手抵在他胸前,杏眸震顫,仿佛被後怕定格。

到底都是飲了酒的,漸漸的,她便被他的面容吸引,疑惑着半攏眉心就這麽同他對望。

若是不看帶着這雙胡族血統的眼睛,輪廓眉宇還是像的。

她在心裏默默說着相像,眸中閃爍着終是溢滿清淚。

離着窗邊遠了,一股子濃重蘭桂香氣迅速漫開。

嬴無疾就這麽任由自己被壓在地上,他仰面躺着,但覺身上人溫軟如玉,又似棉絮一般輕軟到讓他不舍推開。

蘭香徹底碾過了屋內的木檀香與他二人周身的酒氣,他眼中漸漸清明,卻有幽火暗湧,從她雙手撐着的胸口處,倏然凝成一團火。

淚珠砸落他眉心的瞬間,那團心火驟然炸開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地竄進四肢百骸裏。

月色燭火下,嬴無疾碧眸妖冶,燭火流光一晃,那張俊逸靡麗的臉上突然粲然一笑。

這世上當真有色授魂與,便是這一笑,看的趙姝呆住。殘淚還未落盡,男人忽一個翻身将她反制在下方,頰側被他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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