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來狡童是女君

第25章 原來狡童是女君

二層書閣內, 以為事情早已辦妥的嬴無疾正攬燈細究邯鄲送來的密信,一側桌案上還有未撤走的殘羹,依舊是清一色的素馔。

聽的旋梯上傳來人砰砰作響的腳步聲,來人似萬分焦急, 他擱筆展眉, 光是聽那步履的虛浮響動, 他端坐着候她,就已然有些猜的了。

等趙姝滿身污泥狼狽地扶欄上來時,嬴無疾到底還是皺了下眉, 可他未及說話時,但聽的對方聲調冷厲肅穆地對他說:“請王孫速速遣人去昌明宮, 救我族妹。”

少年遙遙立着, 發絲周身都混滿泥點雨水, 能想象得出方才來時是跌了多少回, 她惶惶直如喪家之犬, 出口的話卻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一幕激起了嬴無疾一些不好的過往, 原本從秦趙邊地策馬回來, 近日列國動蕩又多,他是不打算在她身上費神的。

淅瀝水痕順着那張冰寒小臉,從質地精良繡工繁複的袖擺衣帶裏滴落, 她身上穿的是昌明宮的袍子, 芈嫣同衡原君皆是好奢華享樂的, 宮中繡娘衣匠也俱是天下魁首。

這件鴉青方勝紋的袍子即便被染得亂糟糟了, 也依舊能将穿者的身段氣韻繪飾。

昌明宮的一切他都覺礙眼異常, 可現下一雙眼卻盯着夾廳裏喘息狼狽的人,怎麽也挪不開去。

“衡原君常要飲酒到三更方寝, 現下過去,定然還能趕上!”

見他目光深幽地只盯着自己無話,趙姝克制住情緒又厲聲催問了句。

嬴無疾笑不達眼底,仰頭伸展了下有些酸痛的頸項,而後就那麽意态閑閑得仰靠在窗下圍塌裏,涼聲問道:“主上還以為是在邯鄲麽,我憑什麽要聽你的令去救人,趕不趕得及,又同本君何幹。”

她有多心焦火燎,他就有多閑适譏诮。

趙姝曾不止一次聽辛酉與宮人說過,衡原君晝夜颠倒,一頓夜膳往常都是百味并呈,玉液瓊漿的要吃到二更末梢,繼而再以溫泉湯沐濯洗,素來都是三更後頭才傳姬妾侍奉安寝的。

而此刻,屋中更漏不過指在酉正多些。

她到底心存僥幸,還盼着自個兒是誤解了,仍要再試一回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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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秦愈久,什麽寧立死不跪生的尊嚴風骨,其實她早就抛了。

周身冰寒,她壓住心口的顫意無奈,再一次朝他跟前跪了,她未置一詞,這一回甚至俯低了上身,學着那日皎月的樣兒,雙手攏過頭頂,而後額角重重撞在地上。

除了亡母,她這一生,便是對天子趙王,也從未需行此般奴仆大禮。

嬴無疾眸中幽然淬火,他甚至開始懊悔,盤算着該要将那個姓戚的傻丫頭悄悄處理了才是,一面又無端牽扯出絲絲縷縷的酸楚不适來。

胞妹受刑那日,他也曾這般跪在昌明宮主院冰冷的階前,拼死哀告過。

然而這些酸楚不适疏忽即逝,人常說七年換骨,一顆心麻木得久了,連他有時回想,都覺着從前那些景象,恍若非是親歷般渺遠。

視線凝聚在地上人的一只足上,她蒼莽跑丢了鞋履,此時那只足上绫襪墨黑,卻依然能瞧出形狀玲珑。

嬴無疾默默瞧着,他無意識地舐了下犬齒,翻開手掌撚一撚虛空,甚至覺着那只足也未必比自個兒的手大上多少。

他很想去捏着比一比,今夜就想。

“起來吧,本君并不缺人跪拜。”他沒有去扶人,反倒做了個極不尋常的動作,就那麽單手支着下巴,淺笑着靠在案側:“還以為是趙國儲君麽,膝下有萬金?這般作态,本君又得了什麽好處,要聽你的吩咐替你去救人?”

一些朦胧炙熱的念頭似在被漸漸挑明。

趙姝跪坐回去,便将那只足掩去了大半,她放低了聲音沒有回望他:“那要如何……你……主君才願去救?”

對方并未立刻回應,而是聽的那人起身踱步,頓了片刻後,她垂着頭瞥見那雙玄色皂靴朝自己過來。

下一瞬,她下颌被兩指制了一下子擡起,對上一張春風含笑的面孔,男人彎腰俯視着她,一雙深碧色的眸子在燭火裏燦若翡石。

“你是真不知道……我想做什麽?”尾音已然帶了三分喑啞,只是那雙碧眸裏毫無笑意,似蘊着猛獸圍食前的鎮定與興奮,冷得叫她微微發起顫來。

這麽個反應落在他眼裏,便昭示着她的明白。

嬴無疾喉間動了動,指間發力,陡然便将人扯抱了起來。胸口處被她臉頰撞了下,他呼吸愈急促了兩分,卻忽然轉了話風沉聲問:“當真就喜歡那丫頭迷了心竅,你兩個都只十四五年歲,這是首尾勾連了多少年了麽?”

他動了念,說話不覺就帶了分輕佻。

“你胡說什麽,我認了英英作族妹,原就該護她一輩子的,哪似你們這些……心思龌龊的。”

大掌扣在後背,趙姝氣悶叫嚣完這一句後,便又想起那日在大殿上見到的衡原君的老邁昏頹的污糟模樣,一時間,她簡直不敢去想,再有幾個時辰,這樣一個年歲比她父王還大,兒孫也已幾十個的老兒,過了三更或許就要同英英躺在一張塌上了。

戚英才十四歲,即便是衡原君做了秦王,她都不願叫英英花一樣年紀去給人做妾。

她甚至在想,若今日這人亦不援手,那她或許情願一劍殺了戚英的。

耳垂被人捏住,趙姝悚然回神,她目中有淚,婉聲道:“從前都是我的罪過,我知王孫恨我,不論你要做什麽…來報複,今日我…都應你。”

嬴無疾頓了頓,指間不住摸索揉按那綿軟盈透的耳垂,宮燈燭火柔柔地照在二人身上。

他思量再三,本也是不願顯得太過情急,可懷間人潮冷的身軀卻燙得他一顆心颠簸,是從未有過的想要這般靠近,貼入一個人。

掌下蘊力,嬴無疾忽而垂首同她額角相抵,一雙熾熱碧眸不再回避,直直看進趙姝閃爍焦迫的杏眸裏。

發頂雨水有一滴滑進了她眼裏,她便條件反射般得眨一下左眼,而後又蹙眉睜大了,等着他的宣判。

湊到極近了來瞧時,男人才發現,原來她的眼睛圓溜溜的,燈火下似兔精,彙聚了山川天地的靈氣一樣,煞是可愛純澈。

這雙眼從前在邯鄲時多是笑着的,而入秦後又常蓄悲涼,反倒将她本來這靈秀惑人的面目深藏了。

耳鬓厮磨間,見她那雙眼愈發溜圓,他若即若離地逡巡過她膚質并不多好的臉,而後俯身将唇角貼上她耳側:“還覺着本君在報複?若阿娘的死真是你所為,你早該被五馬分屍的。”

“那你要如何!”趙姝實在忍不得這種游弋賞玩般得逗弄,她剛要退後遠離些時,卻不妨男人忽然用力将她死死抱住。

嬴無疾一手托在她背上,另一手則牢牢扣在她腦袋後頭,他立直了身子,下颌洩氣般地擱靠在她水澤雜亂的發頂。

趙姝整張臉被他壓在胸口間,簡直要透不過氣去,她鬧不清他的陰晴無定,一瞬間只以為這人是不是要悶死自己了,忽而頭頂傳來低啞溫柔的一聲嘆息。

她聽到他說:“今夜、陪我一場,讓我……抱你。”

她沒瞧見,他面上有可疑的暈紅染開。

趙姝費力從他懷裏掙着好不容易側過臉深吸一口氣,腦子裏後知後覺得想明白‘抱你’的含義後,雖是早有猜測準備,可等他真的說出來時,她還是驚得一下咬上了唇畔,并不願接受般無奈翻了個白眼。

還沒想好回應,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腿彎下托着有力臂膀,她被他橫抱起來,男人不再說什麽,就這麽抱着人也不看她,就朝旋梯而下。

小樓二層東側是湢浴,她指節捏在他襟前,幾乎要攥到發白的時候,耳邊但聽的浴池獸首被擰開,熱泉淙淙撞擊池壁的聲響。

室內寂然,流水嘩啦啦的響動裏,氤氲熱氣漸漸彌漫開去。

她一直沒有回應,而男人也沒再開口。

當那熱霧漸滿半間屋子時,嬴無疾忽然将她放在池岸旁,席地坐下來單手就去解她鞋襪,而他托制她後背的另一只手始終沒松開過。

鞋襪被褪下,露出她秀氣瑩白的雙足,指間淺粉透亮的甲上有兩塊泥痕,顯眼異常。

當他俯身要去攏她蒼白雙足時,趙姝似是一下醒過神來,立刻将雙足屈着收了回去。

未料男人根本不容她逃,他出手極快,頗輕松地就将她兩只腳捏住扯出,熱霧裏他沒有言語,捏着她的足反複揉按着,力道愈發失控,神色也愈發妖冶起來。

“時辰不等人,你、你先去昌明宮救人。”

一只柔韌冰涼的小手搭上他胳膊,言辭雖嗫喏卻也強硬堅持。

嬴無疾無暇多想,只輕聲說了個“好”字,轉頭就去窗外吹了一記響哨,也就是默念幾下的功夫,便有暗衛在窗外浮橋上現了身。

那暗衛剛要動身上來,就聽自家主上隔着窗欄就朗聲道:“你去昌明宮,催一下成戊,讓他務必将事情辦妥,明早本君要見到人。”

底下黑衣人明顯愣了愣。

主君素來從容缜密,今夜怎麽像換了個人。

即便暗衛都被調來了蘭臺,可照嬴無疾平日的性子,不論大小事宜,只要是調動了他們,那必然是慎之又慎,不去密室聽令,總也要入了內室再吩咐。

哪有似今日這般……

這暗衛是個不怎麽好文的武人,他剛在心裏咂摸出個‘急切’的形容,就聽的上頭窗扇吧嗒一聲重阖,雖是驚異,也不敢耽擱,朝空抱了記拳也就隐入雨幕辦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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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春雨如注,酉末正當時的天色在暴雨中透黑,小樓二層的湢浴內,嬴無疾繞着環形的樓閣內室依次将那些窗都次第阖上,僅留了西側琴房的半扇,掀開一絲兒好透個氣。

确保湢浴裏的人一會兒不會被夜風吹着後,他遂一面解衣,一面快步朝裏頭行去。

先是和田玉镂嵌明月珠的腰扣,再是玄色繪暗金繡梼杌的外裳,繼而是內室厚實的軟底皂靴,一路行來,衣袍亦落了一地。

短短數步路,當嬴無疾立在池岸邊時,就單只餘了一件雅白色的中衣。

中衣單薄是質地最上乘的越絲,用的是最繁瑣難織的雙宮繡,遠看就是一片素白,近觀時就能瞧出這料子繡工樸實中深藏的門道,同樣色調的絲線大開大合得繡着祥雲山水,走動間,雲蒸霞蔚一般,直若天人變幻。

趙姝已經從池旁半坐起,此刻委頓在池旁牆角。

一旦褪了外衫,二人身形的差距就愈發大起來。只是瞥了一眼,她就再不敢多瞧,又因不願露怯,遂逃避似地只盯着那件中衣上若隐若現的紋飾細瞧。

“脫了吧。”嬴無疾卻一錯不錯地望着她,這一句出口時,因見對方頗為誇張得抖了下,他又竭力放緩聲調,補充道:“初春最易害病,你先下去暖暖身子。”

趙姝抱膝坐着,一雙雪白染泥的蓮足正踏在岸旁黑白水紋交錯的雲母石上。

單就是這麽一瞧,男人立刻想到從前有一回有要事誤闖見了芈融的好事,那時候,他曾瞧見他将一個少年郎玉色橫陳着綁在瑪瑙石的圍塌上,直若紅梅白雪。

原本聽融弟玩笑,只說娈.童初.夜若在水中行事,耐着點性子,也就不大容易傷到根本。

可望着浮在雲母石上黑白游弋的水色紋路,他禁不住就要想,就憑眼前這人足上的膚質,若是褪了衣躺在這雲母石上……

莫名想到滴了赤褐豆醬的雪白嫩豆腐,他頓時一陣口幹舌燥,甚至于,單單是這麽想着,就起了些反應。

“這泉水太燙了,我、我也還、還不覺着冷。”

貓似的嗫喏溫言,一下将那反應激得更厲害了些。

欲.念之外,嬴無疾卻忽而生出了股惱恨陰冷來。

平素群臣前他是高山仰止、勤政無染的端方君子,他惜才若渴禮賢下士,既能同那般講祖宗家法的老頑固迂回,又能審時度勢,慎重揣摩這波詭雲谲的亂世裏大秦的去路。

深谷為陵,當今世路,在他眼裏,什麽宗周子弟貴胄門第,若是無才無用,都不過是些虛架子。

而眼前這個虛架子,騎射兵法一概不通,縱在列國纨绔裏,都一直是他最不屑的那一等人。

若非是三年前那場變故,這人早該在入質那夜就被重弩穿了心,周天子的孫兒又如何,他非是玩心重的公子融,怕是連多瞧一眼屍身都嫌多餘。

可是……

就是這麽個不堪不用的廢物,就這麽狼狽不堪地往湢浴裏抱膝一坐,竟能如此輕易地就勾起他的念頭來。

心念紛亂間,嬴無疾垂眸壓下眼底陰翳——既然起心動念到這等地步,反倒該快些折了人,或是解了那新鮮勁,往後也就可不會再被惑心。

這麽想着,那欲.念裏更就多了分煩躁厭倦。

衣帶飄動,他忽然蹲下身探手試了下水溫。

這麽側身蹲着,姿态閑适放松,從趙姝的角度看過去,就能發覺這人平日瞧着高大偉岸,中衣下的脊背肩骨此刻嶺峋聳着,同一般武人較起來,便實在清瘦太多。

他今年也才将滿二十,側臉線條堅毅,鼻尖挺秀,不說話的時候,眉目唇角俱是偏溫煦昳麗的,尤其是偏北胡血統的深邃眉目,明中,她總覺着,那雙眼一旦安靜下來,總似蘊藏着若有若無的蒼茫。

一介罪奴爬到今日高位,他又在郁結些什麽呢。

不嗜酒,無宴樂,不蓄美人,甚至連肉糜百味都棄了。放眼列國,怕是再尋不出這樣一個怪人了。

總不會學諸子儒道之徒,日日想着哀嘆生民匡扶惡世吧

一室氤氲和暖,就在趙姝稍息着亂想時,下一瞬,那人突然側首看過來,一雙眸子灼灼生輝地正同她撞纏在一處,笑吟吟得泛出危險意味,似三春冰消,哪裏還有半分郁結在。

看明白那眼裏的意味,趙姝心海轟然,當即倒抽一口涼氣,還不待她起身避開時,男人猿臂一掠,一下就将她拖了過去,翻身壓在了雲母紋的磚地上。

今日山泉果真是有些燙的,連池岸旁的磚地都被烘得溫熱,然而更燙的卻是目色妖冶的青年。

“既然不冷,那便做完了再洗也好。”他之用身體一半的重量就将她制得無法動彈,騰出一只手,将最後一絲耐性溫柔,拂拭過她涼冷發顫的菱唇上,男人指腹克制,試着用平生最謙和的語意哄道:“莫怕,一會兒若是太疼,我也會停一停,不傷你。”

趙姝肩背手足俱被他制着,也是頭一遭清醒着被一個男人這樣抱着。

世上許多事,見過聽過自都同親身歷過決然不同。

他的情熱叫她慌亂懼怕裏更有茫然懵懂。

只是下一刻,還不待趙姝想法子搭話拖延,那張俊臉就驟然放大,她本能得偏頭要躲時,就被他一口咬在耳垂上。

她當即蹙眉劇烈躲避起來,唇角覆上熱氣的一瞬,趙姝竭力掙出一只胳膊來,擋下了他的缱绻,她尚能裝出平靜無懼的模樣,冷聲正色道:“你遣的人我不放心,先帶我去昌明宮外,等英英出來……”

男人沉聲許諾:“都遣了兩撥人去了,這點小事不會出岔子,明日一早,她必完完整整站在你面前。”

說着話,他又要俯身繼續,趙姝掙脫不得,索性用掌心一把捂住他唇,柔聲道:“我還是放心不下,此事開不得玩笑。”

這下嬴無疾雖還情熱只神魂被酸的清醒冷靜下來,他挑眉同她繞舌,只說:“本君便是帶你去了,也不便堂皇闖進那人府第,也就是在昌明宮外候着,等他們伺機置換妥當,領了人出來,總也得亥時了吧。”

他越往下說,就見身下人眸中慌亂愈重,嬴無疾忽然覺着,看這人困獸般得做些無用糾結掙動,也是別有一番意趣在。

只是她眼底的懼意不似作僞,倒奇異般得澆熄了些他周身燥熱,可欲.念少了分,心口處有什麽東西似要生根破芽一樣,溫熱麻癢着,他不懂那是何物,只是覺着好似較欲.念更為受用。

想看她徹底屈從順服,無助無依,只能将乞求視線放在他一人身上的樣子。

遂又添了把火:“初次要不了多久,現在開始,亥時前你怎麽都能到昌明宮……”

還想再調侃兩句時,卻聽趙姝打斷道:“可是、我、我突然……好餓,你、你給我點吃的再說。”

如此拙劣明顯的拖延,男人終于有些沒了耐性,氣結一笑,也沒順着她的話,長指捏上她下颌質問:“怎麽,堂堂宗周子弟,人,本君去應了去救,你這是打算哄我賴賬。”

他眼中漸露陰鸷不滿,下定決心要現下就破了這些天的幻境邪思後,指端卻被淚水浸了,只聽得少年哽聲抽噎:“我從來不賴賬欠人!是真的餓得肚痛,你……且給些酒,我喝了,自不會,不會賴你的!”

若碎石墜湖,波瀾漾開,才定下的心念,一時就紊亂起來。

心口莫名堵得不舒服,嬴無疾側開眸呼吸粗重,他還是一個翻身松開了她,沉着臉披上外袍快步出去了。

不過二刻的功夫,就有侍從端來熱騰騰的點心羹菜并一壺燙酒,裏頭倒都多是葷食甜點,有兩道都是趙姝從前常食的。

原只是想拖延些時辰,最好是能拖到亥初,再诓他先領她去昌明宮,到時候她再想法子最好單把戚英送走,而她自個兒,就假借要為雍國夫人新開個方劑,蒙混進昌明宮裏。

身份的秘密,但凡是有一絲可能,她都得再掙紮盤桓一番。

或許是羹馔太過好吃,亦或許是男人執卷時而同她閑話的模樣足夠迷惑,趙姝但飲了兩杯浮蕊春,就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漸漸松懈。

入秦時的艱難險阻,和來日的無定殘酷,叫她免不得就多飲了兩杯。

“所以你是在南越國時,見過相似的腰疾,才敢去與她治那沉疴?”

趙姝點點頭,自不會說她只是憑一時之勇,然後瞎貓碰了死耗子才僥幸會治芈嫣的腰疾的。

桌上羹菜不過動了十之一二,她一張嘴不停地細嚼着,直能将一筷菜吃上半晌。

又等了二刻,眼看着更漏要到戌末了,嬴無疾緩聲哄問那面色尤蒼白的人道:“吃飽了麽”

趙姝未答先倒打出個飽嗝:“這盤肉片還剩許多……”

就聽對方卷了書簡,‘啪’一聲脆響擱在案上,起身兩步就行到她跟前:“吃飽了,本君就該收謝禮了。”說着他彎腰一把将人倒着扛到肩上。

“我還沒吃飽,你、你先放我下來。”

聽她還要拖延,嬴無疾笑了笑将人一下抛到了池岸旁的堆滿衣衫的圍塌上,一口啄上那張小嘴:“再等下去可就天亮了,你是吃飽了,倒要餓得恩人難受,是何道理?”

唇畔相融,當腿邊觸到灼熱物事時,趙姝借着酒勁狠狠一口咬上了他薄唇,趁着人驚怒半起時,她拼了吃奶的氣力,手腳并用一下踢了過去。

竟是奇跡般地将人蹬開了幾分,知道是挨過了,她硬着頭皮一個翻身滾下了圍塌,呲牙咧嘴得磕在雲母紋磚地上後,在那人伸手來抓前,破罐破摔地怒喊道:“你算哪門子恩人,就是個趁火打劫的小人,你這混蛋,不是喜歡男人麽,我讓你喜歡!”

喊罷,她再不猶豫地縱身跌進浴池裏,池溫正好泡得她周身舒泰,但見少年從池中仰面鑽出,伸手沿着下颌邊線用力搓了搓,而後緩緩撕開易容膏皮。

待整張膏皮落下後,她随手一甩,露出一張極為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少女面龐,直是韶顏稚齒、玉軟花柔。

嬴無疾看得目中怔愣。

卸下易容膏的趙姝就這麽周身透濕得立在池中,她改妝後的模樣本就只是男子中的清秀,而現下這張臉,那五官眉目就一下鮮活生動起來,甚至不能用國色來形容,那暈紅的俏顏稚氣純淨,尤其是神态意蘊,仿若九天上仙童谪世。

“你……”他勉強收回些心神,長眉皺起不解地問,“列國諸侯亦有容色出衆者,你又何必如此矯飾麻煩”

這樣都沒辨認出來?趙姝忽然覺着自己這易容膏或許是白貼了十餘年。

既走出了這一步,她也不好收手了。

沒同他再打啞謎,她仰頭解開頭上發簪,青絲墨泉般*七*七*整*理淌洩散開,又褪了外衫略松了分束胸。

被池水浸透的身姿逶迤玲珑,她饧目坦然:“我本是趙國先王後獨女,宗周趙國的譜牒上皆作單字為‘殊’,而我本名為趙姝,今歲亦非十五而是十七,邯鄲宗廟中早逝的……長樂公主,亦即是,如今的公子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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