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此時已是五月,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遠處的月季花競相開放,姹紫嫣紅。
沈懷酒帶着裴皎往樹蔭下行去:“父親的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是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對。”裴皎跟上沈懷酒的步伐,仰起頭看着穿過層層樹葉的光影:“懷酒,你說人死後會去哪裏?”
“大概會徹底消散吧。”沈懷酒轉過頭,少年的側臉潔白無瑕,因為太過瘦弱,下巴尖尖小巧玲珑,琉璃般的瞳孔映襯出點點光亮,裏面似乎裝滿了心事。
“你怕死嗎?”裴皎問。
沈懷酒眼神微動:“怕。”
“你也會怕死嗎?”裴皎看向沈懷酒,他以為沈懷酒什麽都不怕。
沈懷酒點頭:“會的。”
有了想要保護的人,自然不想死。
“我不怕。”裴皎笑容淺淺:“是人都會死,總有一天我也會死,不過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有你陪着,我什麽都不怕。”
沈懷酒定定的看着裴皎,細細麻麻的疼痛從心口傳送到四肢百骸,他的臉驟然變的蒼白,半彎下腰捂住心口,抖着唇艱難呼吸。
裴皎一驚,扶住沈懷酒:“是不是不舒服?哪裏疼?”
感受到沈懷酒顫抖的身體,裴皎臉色微變,扶着他坐下,急急忙忙去翻藥。
沈懷酒感覺有一雙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摸完胸口摸胳膊,然後是腰,他不受控制的繃緊身體,想往後縮,卻因為疼痛無法躲避。
裴皎翻出丹藥,從裏面倒出一粒喂給沈懷酒。
不遠處的敏言跟敏行聽到動靜趕來,見沈懷酒已經服下藥,沒有再往前。
公子這兩年身子好了不少,但仍比尋常人弱,不能花費太多心思,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還好六殿下反應快,但凡遲一刻,公子肯定會吐血。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沈懷酒的呼吸逐漸平穩,裴皎松了口氣,注意到敏行手裏拿着兩根糖葫蘆。
敏行長得高,平日裏不茍言笑,拿着糖葫蘆的模樣實在滑稽,裴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待裴皎第三次看向糖葫蘆的時候,敏行漲紅了臉:“這是公子買給殿下的。”
看什麽看!他才不會吃這種東西!
“給我的?”裴皎意外。
沈懷酒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呼吸間胸膛不斷起伏,臉上毫無血色,像一塊易碎的玉石。
裴皎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沈懷酒的背:“這樣感覺好些嗎?”
他記得沈懷酒咳嗽的時候,敏言都會這般拍他的背,應該是有用的。
沈懷酒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裴皎停下,他許久不曾犯病,剛才過于激動,不小心就……
這副身子終究是太弱了。
“殿下,我好了。”沈懷酒坐直,示意裴皎停下。
“需要傳太醫嗎?”
沈懷酒搖頭:“不用。”
都說醫者不自醫,但他的病,除了他更無人能治。
裴皎拿過敏行手裏的糖葫蘆,遞給沈懷酒一根:“你現在能吃嗎?”
他記得有些食物與藥相克,不能亂吃。
沈懷酒搖頭:“剛吃了藥,不能。”
“好吧,那我可都吃了。”裴皎活了兩世,頭一次吃這種東西,從前給裴瑄買過,他總舍不得吃,後來忙于勾心鬥角,根本沒有時間享受。
裴皎咬了一大口,糖皮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入口酸甜,恰到好處。
“原來是這個味道的!”
沈懷酒恍惚了一下,殿下吃糖葫蘆的時候眼睛很亮,應該是真心喜歡,尋常人家都吃得起的東西,殿下卻從未嘗過。
外層的糖皮很甜,裴皎一邊吃一邊舔,雙唇染上淡淡的水光,見沈懷酒望過來,裴皎揚起臉,對着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沈懷酒轉過頭,心跳再次加快。
殿下那般聰明,他必須保持好距離,否則定會被發覺。
裴皎咽下嘴裏的食物:“你為什麽不看我?”
每次他靠近,沈懷酒都會特意避開,是讨厭他嗎?
“我已經讓人準備好衣服,殿下去換吧。”沈懷酒道。
“每次不想回答,要麽閉口不言,要麽轉移話題,懷酒,你這個人,心思太重。”裴皎不喜歡這樣,有什麽話都憋在心裏,身體能好才有鬼。
見沈懷酒仍不說話,裴皎無奈:“罷了,你不想說便不說,剛才的茶水不多,也不燙,差不多快幹了。”
丞相控制了許多,舍不得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手。
“有茶漬。”沈懷酒道:“還是換一身吧。”
“外衣跟殿下身上穿的一模一樣,不會被人看出來。”
濕衣服穿在身上終歸不舒服。
裴皎支起手臂撐着下巴:“不想動,你幫我換吧。”
“殿下……”
“你耳朵又紅了。”裴皎猛地湊到沈懷酒面前,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柔軟,微燙。
裴皎的臉近在眼前,呼吸灑在沈懷酒的額頭上,沈懷酒張了張嘴,慌亂起身,差點撞到石桌。
“殿下請自重。”
裴皎收回手:“生氣了?”
“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對。”
沈懷酒耳根紅透的模樣豔麗極了,他忍不住就動了手,确實很失禮。
也不知怎的,難道是因為年紀大了,不如從前單純?
除了沈懷酒,他沒有碰過別人,上一世太子倒臺後,父皇為他納了兩個側妃,裴皎很少去後院,就是去也只是坐坐,完全沒有迤逦的心思。
沈懷酒是他的謀士,更是他的朋友,不是随随便便的無名小卒,對朋友動手動腳,非君子所為。
“不是殿下的錯。”沈懷酒搖頭,跟殿下沒有關系,明明是他……
上次共浴時便沒有克制住,他怕再次露出異樣,到時是個傻子都能察覺出來。
裴皎遲疑:“你……不介意?”
沈懷酒性子清冷,除了他,沒有幾個親近的人,更沒有朋友,像是故意如此,死後不會有多少人傷心,這樣下去不行,他得讓沈懷酒知道,是有人在乎他的。
既然不介意,那他就可以繼續了,他向來不是君子。
“殿下先去換衣服吧。”沈懷酒擡眸,敏言一張臉憋的通紅,想笑不敢笑,見他望來,敏言急忙後退,敏行反應慢了一步,被沈懷酒面無表情的盯着,差點起飛。
完了,公子在生氣!
公子容易害羞不能怪他們啊!
裴皎聽到動靜回頭,就見二人腳底抹油,溜的飛快。
“這倆真是一對活寶。”
沈懷酒準備的很齊全,連亵褲都有,布料柔軟,穿在身上很舒服,除了外衫,裏面的衣服都剛剛好,不大不小非常合适。
沒有量身,卻做的如此準确,沈懷酒真的細心。
裴皎走出屏風,把舊衣服扔到一邊:“洗洗還能穿。”
他不能帶回皇宮,只能麻煩丞相府的人來做。
“殿下不必為一件衣服如此,以後望月閣随時備着。”沈懷酒道,殿下的衣服是粗布,穿起來不舒服,稍不留神還容易劃破肌膚,以後不必再穿。
裴皎動了動肩膀,重新穿回綢緞,有些不适:“就是空蕩蕩的,感覺像什麽都沒穿。”
上一世穿綢緞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他過了很久才适應。
“你怎麽知道我的腰圍?”
沈懷酒的目光在裴皎身上轉了一圈:“上次,抱過。”
還有沐浴的時候,他不小心瞥到,再跟自己的對比一下,差不多就記住了。
“抱過?”
他怎麽不記得?
之前沈懷酒沒有動,并沒有抱他,這都能預估出來?
“我也想預估一下你的。”
“什麽?”
沈懷酒來不及反應,裴皎已經抱了上來,桃花香氣再次入鼻,腦子暈暈乎乎的。
“懷酒。”裴皎半張臉悶在沈懷酒懷裏,說話帶着鼻音:“我聽說南面有一個郎中,能活死人肉白骨,此人脾氣古怪,不輕易出手,也不為真金白銀所動。”
“殿下說的可是段神醫?”沈懷酒問。
裴皎點頭:“嗯,世人不知其名諱,只知道姓段,便稱呼他為段神醫,據我所知,沈大人一直在尋他。”
但段神醫行蹤飄忽不定,很難找到,上一世丞相費盡心力,找到段神醫的時候,他已被仇家殺害。
再厲害的醫者也救不活死人,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是神。
傳的這般神乎其神,終歸是有些真本事的,或許能救沈懷酒,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
“我知道他會出現在哪裏,兩年後,我親自去請。”
只要提前蹲守在神醫被殺的地點,解決掉仇人,就能保住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