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情深我自拚憔悴(上)
第十五章 情深我自拚憔悴(上)
沈宛慢慢地走進渌水亭,走到亭中伏倒的那人身邊,将手中的外衣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
那人身子微微抖了抖,驚動手邊的酒杯發出輕微的聲響,卻終究沒有醒過來。
沈宛嘆了嘆,徑自走到他旁邊坐下。
自容若回到府邸,已經有十餘日了。可是,自從那日初見之後,自己雖暫住在此處,卻幾乎沒有機會同他說一句話。
可是,僅僅是那日的一眼,自己已從他眼中看到太多似曾相識的東西。那些過去從《飲水詞》中讀到的,那一刻,竟無比真實而熟悉地從那人眼中折射出來。
沈宛甚至覺得,只要讀過了《飲水詞》,讀過了納蘭容若筆下曾讓自己潸然淚下的句子,即便未曾謀面,自己也能一眼在人海之中認出他來。
因為,即便出身富貴,即便錦衣玉食,那人的眼底始終殘留着一縷愁緒。淡若輕煙,若隐若現,卻總是揮之不去。
然而那日筵席上,當他定睛看向自己的時候,那原本不着痕跡的愁緒一瞬間卻突然變得深沉,帶着。那種目光,即便不知因何緣由,卻讓沈宛心裏莫名地疼了一疼。她莫名地覺得,那日筵席之上,他是有什麽要對自己說的。可是他卻只是站起身,匆匆離去。
從此,卻似是刻意躲開自己。
可是自己,卻會在很多個夜裏,悄悄地來到他的書齋門口。每一次他書房的燈都是亮的,有時候窗子打開了幾分,露出他斜靠在窗沿的青衣一角。只是,那望向遠方的眼神,總似是凝滿了愁思。有時候,窗子關着,他深色的影子在房間裏慢慢地走動着,透過紙窗若隐若現。不知道什麽,有時候明明只是遠遠而望,沈宛卻仿佛能聽見他嘆息聲。
那嘆息仿佛一根絲線懸在心口,拉扯得那裏一陣隐痛。那一刻沈宛才發現,自己早已被那根絲線牢牢地牽住了心魔。
是從初見他的第一眼開始,還是,在很多年以前,便已經開始深陷進去……
她自幼家貧,十歲便被迫做了歌伎。這麽多年裏飽經風雨,見過的男人自是無數,哪怕這些人之中,也确有情深不拔的。
可是,他們都絕不是納蘭容若。同這個名字一比,世間所有的男子,似乎都要為之黯然失色。
有關納蘭容若的故事,她聽過太多,從他的詞中也看過太多。自古多情人無數,可是如他這般用全部身心,飛蛾撲火一般地去賭一場深情的,這世上,除了納蘭容若,又還能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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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以為這人是遙不可及的,哪怕在顧貞觀提出要帶北上的時候,她仍有些恍如夢中。直到此刻,直到自己就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着他。一切,才突然變得觸手可及。
沈宛才發現,自己這一生,也只可能傾心于這樣的男子而已。
可是如納蘭容若這樣的男子,這世上又哪裏還有第二人
念及此,沈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容若的心裏,留着太多故人的影子,而自己也從未奢望什麽。只是如此看着他,便也足夠了。
然而這時,原本大醉中的人動了動,壓在身下的詩稿驀地就被風吹落在地。沈宛立刻起身,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撿起。借着月色,其上有些潦草的小字隐約可辨:
河傳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畫閑。無言暗将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鵲橋仙
夢來雙倚,醒時獨擁,窗外一眉新月。尋思常自悔分明,無奈卻照人清切。
一宵燈下,連朝鏡裏,瘦盡十年花骨。前期總約上元時,怕難認飄零人物。
東風齊着力
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勉為歡谑,到底總無聊。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憑誰把,一天愁緒,按出瓊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
湘靈鼓瑟
新睡覺,聽漏盡烏啼欲曉。屏側墜釵扶不起,淚浥餘香悄悄。任百種思量都來,擁枕薄衾颠倒。土木形骸,自甘憔悴,只平白占伊懷抱。看蕭蕭一翦梧桐,此日秋光應到。
若不是憂能傷人,怎青鏡朱顏便老。慧業重來偏命薄,悔不夢中過了。憶少日清狂,花間馬上,軟風斜照。端的而今,誤因疏起,卻懊惱誤人年少。料應他此際閑眠,一樣百愁難掃。
……
撿一張,看一張,末了,發現自己竟已是淚水漣漣。沈宛覺得,納蘭容若的句子,明明如此哀婉凄豔,卻總能如利刃一般,直戳自己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而那種感同身受的隐痛,不尖利,不刺骨,卻如漣漪一般,一重一重地在心頭蔓延開來,綿長而杳無止盡。
不覺間,淚水掉了下來,落在紙頁上。眼看着紙上的墨跡要被侵染開來,沈宛急忙斂起衣袖,準備擦去。然而方伸出手,手腕卻被一人輕輕握住。
沈宛一驚,然而一擡頭,便立刻對上了納蘭容若凝視着自己的眼。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眼睛有些泛紅。目光微微閃動着,似是有淚光在其中。而眉間那淺淡的愁緒,卻再一次失了所有掩飾。
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向自己那般。
沈宛同他對視着,發現自己竟是動彈不得。那一刻,她忽然想,若有人能擔得了他這份情意,縱是死,也當無憾了……
然而這念頭剛落下,便看見容若突然朝她傾身過來。竟是……用力地抱住了自己。
“柔兒……”臂膀間的力道很大,但耳畔的聲音卻是喃喃的,模糊得幾乎要随着晚風散去。
沈宛身子微微一僵,立刻明白了幾分。但默然半晌,卻只是自嘲地淡淡一笑。
若是錯,便就此錯下去罷。便當是一場夢,哪怕終究要醒來,她也甘願為這一場虛幻付出任何代價。
*****
容若覺得自己恍然在夢中。
事實上,這些日子,他幾乎是夜夜醉宿,然後夜半從夢中驚醒。夢裏面一成不變的,永遠是那一粉一白的兩個女子。
她們一直在對自己微笑,笑容依舊美好如初。可是,只要一伸手,她們就會随風而散,只留下自己一人,獨自站在原地。
而每一次從醉中朦胧醒來時,無論身處孤院還是空床,也依舊只是如夢中一般,仍是獨自一人而已。
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可是,這排山倒海一般的回憶,除了一醉,容若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面對。他恨自己,恨自己在生老病死面前是那樣無能,可是盡管如此,他依舊什麽也不能做。
很多時候,他在半醉半醒之間,揮筆如同洩憤一般地寫這詞,就如同當年盧氏死的時候那般。可是末了,往往還沒來得及寫盡心中事,人就已經醉倒了。
偶爾醒來的時候,身上會突然多了一件外衣。他默然地伸手抓住,腦海中似乎還隐約記得那衣衫輕搭自己肩背上的感覺。
輕柔溫軟。那種感覺,是如此似曾相識。
可是……每當想到此,容若只能自嘲一笑。因為,盧氏早已不在了,她已經不會如那是一般,給夜讀的自己輕輕地披上外衣了。
而這一日,醉夢中,他卻再一次見到了她們。
盧氏白衣清素,亭亭站在面前,柔聲輕喚自己“夫君”,那笑臉,如同三月的春光。可是畫面一閃,那笑臉,突然就變成她臨終前形容枯槁的樣子。仍是強打着笑臉,但聲音裏卻是掩飾不住的低啞和斷續。她反複說着,她從不曾怨過自己……從不曾……
而表妹,穿着第一次見她的那身粉衣,看着自己微笑,可是一瞬間,那笑臉卻哭得淚眼朦胧。容若聽見她含着淚,對自己顫聲道,富貴榮華柔兒從不奢望,惟願……同表哥相伴終身而已……柔兒……不願入宮……不願入宮……
那聲音越來越渺遠。自己聞言如遭雷擊,在原處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朝她奔跑過去。
即便知道定會落空,卻仍舊拼命地出伸手,想要拉住她粉色的衣袖。
然而這一次,懷裏卻真實地有了觸感。竟然……竟然……不再是空無一物……
眼前分明表妹的臉。近在咫尺,眼角還帶着殘餘的淚光,就如同自己無數次在夢裏看到過的一般。
“柔兒……”容若死死地抱住她,卻覺得五指間的顫抖幾乎不受控制。他慢慢地把臉埋入面前人的脖頸,突然就淚如泉湧。
腦中一片朦胧,甚至分不清是夢是醉還是醒。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松手,自己一松手,懷抱中的人就會立即如煙霭般散去,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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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長評神馬的,太美鳥于是現在開始碼第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