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深我自拚憔悴(中)

第十五章 情深我自拚憔悴(中)

納蘭容若從未想過要去傷害任何一個人。可是,當他第二日從醉宿中醒來時,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許終是又負了一人。

死死地盯着睡在身旁的沈宛,手卻一點一點地抓緊了被衾。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掌心裏盡是撕裂般生疼。

他多麽希望這疼痛會讓自己夢中醒來。可是這疼痛刺骨,而夢卻終究不能醒來。

因為,這早已不是夢。而面前這人,不是表妹,不是盧氏……她是沈宛,是沈宛……

昨夜的一切,他已不記得分毫。可是,事實卻又如此殘酷地擺在面前。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總是這般,犯着無可挽回的過錯容若從被衾抽出已經顫抖不已的手,用力握了握,終于相信,這是無可變更的事實。

然而此刻,一旁的沈宛在動靜之下,也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看着容若失魂落魄的樣子,慘然地笑了笑,卻是輕聲道: “公子無需覺得愧疚,昨夜……于奴家已是莫大滿足,此外……別無他求……”說罷徑自和衣起身。

容若愣住一般地看着她起身下床,那同表妹八分想象的面容,卻是帶着一抹宛如盧氏一般的溫婉笑意。

心頭突然如同被重擊一般,痛一重一重地肆意擴散。

明明是自己負了她們,為什麽……她們強作笑臉,卻從不怨過自己一字一句難道這一次,自己也要等到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才能幡然醒悟

“沈姑娘……”用力抓住了心口處的衣襟,忽然開口叫住了正待推門而出的沈宛。

容若清楚地聽到自己聲音裏的顫抖,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辦法補償她了。他知道,如果不留下她,自己的餘生一定會在悔恨中度過。

*****

“皇上,納蘭大人求見。”

“容若”玄烨頓住手中的筆,面上的驚詫一閃而過,随後對前來上報的李德全笑道, “快讓他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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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應下,很快便帶進了容若。

容若剛撩起衣擺跪下,這時玄烨已經轉身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一物放在禦案上,走過來一把拉起他,笑道: “正好,朕本欲傳你,你倒自己來了。”

邊說邊執了容若的手,走到禦案邊。拿起桌上那物,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心。

手心驀地多了一層冰涼清潤的觸感,容若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碧色翡翠。質地晶瑩剔透,一望便知是珍品。

“這是地方年初進貢上來,朕前日無意中發現,便喚人雕琢成了一對。”玄烨說着從腰間取下一物,笑道, “溫潤如玉,便恰如容若一般。”

容若看着玄烨手中一模一樣的玉佩,眼光微微閃動,欲言又止,卻終只是輕輕握住了手中之物,淡淡笑道: “多謝皇上恩賜。”

“容若,”玄烨卻忽然伸手覆住了他的,只是故作神秘狀笑道, “朕派人在這玉佩上刻了同樣的字。容若可曾猜得到,是什麽字”

玄烨掌心的溫度,讓容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原來這麽冷。他下意識地抽回了手,強作鎮定笑道: “聖心難測,容若如何猜得出。”

玄烨并未覺察,只是湊近了他幾分,柔聲笑道: “容若如何猜不到說來,那句子倒還是出自容若筆下。”

話已至此,所指已是再明顯不過,容若如何能不明白可是他聞言,卻是整個人一震,死死握住手中玉佩,沉默再沉默。

玄烨見容若似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賣關子。只是一笑,伸手輕輕把他攬在懷裏。低下頭,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輕聲道出七個字來: “一生一代一雙人……”頓了頓,又喃喃道, “容若的這七個字,朕沒有一日忘記過。但每一次念在嘴邊,都像第一次一般。你說……這可否算作古人口中的‘白首如新’”

一生一代一雙人。

這曾經從自己口中說出的七個字,此刻落在心口,卻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地淩遲着自己。容若忽然伸手,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死死抱緊了玄烨。除此之外,他不知還有什麽辦法,能夠強抑住周身那不可抑制的顫抖,強抑住唇邊無可言說的愧疚。

玄烨起初一驚,卻只道容若太過感動,再度低下頭,在他耳邊按下一個寵溺的親吻。

片刻之後,李德全報說索額圖大人求見,玄烨便只得讓容若先行離開。容若走到門邊,頓了頓,回頭喚了聲: “皇上。”

“容若還有何事”玄烨含笑看着他。

容若同他對視了片刻,終于只是笑了笑,道: “那玉佩……容若定會好生珍重。”話音落了,卻不忍看玄烨面上的喜色,只是轉身退了出去。

死死握着手中的玉佩,一直走出了乾清宮,站在宮外,才慢慢停下步子。

不知什麽到時候,宮外已下起了雪。

容若呆呆地站在原地,仰起臉看向天空。視線之中一片缟素,素雪紛揚,如鵝毛般散落在周身。

他卻并不覺得冷,只是手中的那塊玉佩,被自己握得太久,那觸覺,幾乎要灼傷自己的掌心。

“納蘭大人!納蘭大人!……”正在這時,身後遠遠傳來幾聲隐約的呼喊聲。容若回過身,只見一個小公公小跑着過來。在自己面站定之後,一把撐開手中的傘道: “皇上見下雪了,特來讓我送大人一程。”

容若愣了愣。他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自己便是這般來往于宮中。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記得,玄烨站在窗內含笑着目送着自己離開的樣子。

五指再一次慢慢握緊手中的玉佩。可是方才……自己明明已經站在了玄烨的面前,卻終究怯懦得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來。

一生一代一雙人。

這曾親口說過的承諾,自己這麽多年并未質疑過一分一毫。

可是,當面對玄烨那一如當年的笑容和溫存時,教他如何開口如何開口,告訴他,自己準備……納沈宛為妾。

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不知道一旦自己開口,玄烨面上的笑容會不會就此凝固在原處。

容若終于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害怕失去那人。所以,他終究選擇沉默地退縮。

可是,沉默卻意味着欺騙。這錯,自己又該如何去彌補

不知道。他着實不知道。

容若突然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只能脫力一般松開了手,沖那小公公一笑,卻道: “替我謝過皇上,不必勞煩公公,我……自行離去便可。”說罷接過傘,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入落雪之中。

那小公公站在原地愣了愣,不知為什麽,只覺得納蘭大人今日的背影,似是格外蕭索。

*****

康熙二十三年底,容若終是在什剎海附近購置了一套宅子,将沈宛安置了進去。

沈宛是漢籍,容若是旗籍,按例不能通婚。而沈宛不求名分,只願伴在他左右,容若心下雖有幾分感念,卻終是愧疚占了多數,便依沈宛的意思,将一切從簡辦理。由是,納妾之事,除卻他的幾位好友之外,京中幾是無人知曉。便連自己家人,也不曾知道容若沈宛其人的存在。

容若閑時會去沈宛宅子一坐,偶爾和她對弈幾回,或是閑聊些詩詞之道。因為沈宛素來擅于文墨,納蘭府門前的車水馬龍,此處的書香之氣,到底還是更得他心。沈宛雖為歌伎多年,但實則生性娴靜,嫁給容若之後,便深居府中,不問世事。宅中唯一的客人,便也只是容若的那些知己之交而已。

很多時候,容若會不由感嘆,沈宛這樣的女子,若是知己,該當多好。可是,一切終歸是遲了。

同她相對而坐時,容若還是會想起表妹,想起盧氏,可是日子久了這種感覺竟是慢慢地淡了些許。容若覺得,也許,自己是在以善待沈宛的方式,在彌補對她們的歉疚。

他無暇去顧及,這種方式,究竟是對還是錯。他只知,此刻自己能做的,卻也唯有如此了。

日子如水般流過,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玄烨待自己如同往日一樣,并未有任何改變,反是時常讓自己感念不已。

可是,越是如此,容若心裏就越是不安。這種不安不是這淺表的平靜所能掩蓋的,他知道自己內心是擔憂甚至倉皇。

可是……這一切,他究竟該如何對玄烨說起每當這個念頭湧過的時候,心頭便會沉重到窒息。

所以嘗試着的開口,都無一例外地被自己收了回去。只能一再地延遲,隐瞞,或者說欺騙。

容若從未像此刻一般迷茫過,他以為自己掩飾得不露分毫,可是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落寞,卻只有沈宛看得最為清楚。

沈宛發現,容若心中總似是藏着一縷愁思。所以,他似乎從未真正地快樂過。

比如說,同自己對弈的時候,他用指尖撚着棋子,卻常常會望着遠方出神,微微地蹙起眉。沈宛便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回過神來,歉意地一笑,繼續方才的布局。

比如說,在故友來宅邸聚會時,衆人的談笑風生間,他也會突然沉默,直到衆人齊齊喚他,才收回不知去往何處的思緒。

比如說,他常常會對着院子裏的那棵合歡樹出神。沈宛知道,這種樹在京師頗為常見,可是容若卻似乎對此頗為偏愛。在樹下一站便是一個下午,沈宛遠遠地,又再一次聽見他低低的嘆息。

比如說,他會趁自己不在意的時候,悄悄地來到府邸。卻只是坐在院子裏,低頭凝視着手中的一塊玉佩。沈宛沒有開口問過那玉佩的來歷,她只知道,容若每次看那玉佩的眼神,都是她用語言無可形容的。她從未見過容若用那種眼神,去看任何一個人。

……

沈宛一直都知道,容若對自己更多的,也許只是補償和歉疚。然而于她自己,能嫁給納蘭容若,亦是人生莫大的幸事,她從未奢望過去替代他心中那些過往人的位子。她想要的,當真只有伴着他而已,無怨無悔。

可是,世事往往都是違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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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後面情節直戳我虐點啊……我完全是在自虐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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