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6
他将我抱進休息室沙發上躺下,自己在另一頭坐下了,垂着頭,一聲不吭。
小白進來了,将電腦放到了我跟前。
“屋子裏面沒有信號,只分析了外面的數據,要晚一點才能出結果,這是剛剛開車撞你那個兇手的分析數據。”
我坐直身體,點開了電腦。
我帶着裝有直播攝像頭的紐扣,将一路上的所見全部錄入,小白在電腦另一端實時收錄監控和分析。
老師的屋子裏面信號屏蔽,他和我說的話只能是我倆知道秘密了。
我想起那些內容,心亂如麻。
“怎麽了?”湊過來一起看的孟理發現了我的煩躁不安。我搖搖頭,打起精神繼續看電腦,手指劃過屏幕,将畫面切到了我被車撞到的瞬間。
從我的視角,正好可以從正面看到兇手,可是他的車子做過特殊的處理,以人類的肉眼看不到裏面。
我帶的這個攝像頭就不一樣了,它可以穿透玻璃抓去裏面的畫面。
我點開小白已經處理好的畫面,才剛看清楚,還沒反應過來什麽,耳邊已經想起了一聲驚呼:“是他!”
我耳朵差點聾了。
孟理一把搶過電腦:“他果然沒死。”
他看我,急急地和我解釋:“最近的連環殺人案,我們的側寫師畫出的兇手畫像就是他。他果然沒死,當年被殺殺死的人竟然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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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還是範明,那個多年前因為糟蹋花季少女被殺死的禽獸,多年之後成為了離婚殺人案的嫌疑人,就當着警官的面差點殺死我。這裏面藏着多少黑暗,不敢想象。
我白了他一眼,在小白同樣不滿的眼神下搶回了電腦。
“你去做接下來的數據分析吧,一會傳給我看。”我把電腦還給小白,給他安排了新的任務将他打發出去。
“師姐,做個身體檢查吧,你剛才……”小白不肯就這麽走。
我搖搖頭,打開手機在我的手腕上掃描了一下,給他看:“我剛才自測了,胃裏沒有可疑的東西,毛孔也是。應該只是眩暈症發作了。”
我拍拍他,安撫他:“去吧,早日抓到兇手才是替我報仇。”
單純的小白迅速被轉移了注意力,答應一聲抱着電腦出去了。
我看着小白的背影,心緒複雜起來:小白三年前大學剛畢業就過來了,一直在我手下,他應該不是老師安插在我身邊的人吧。
那個任務是要豁出去性命去做的,弄不好身敗名裂死無全屍,真不想他卷進去。
門關上,我閉上眼睛,将腦海中混亂的思緒一并關上。耳邊,一個響指,被蒙在鼓裏的孟理又不安分了。
“你什麽時候自測了,我怎麽沒看見?”
“立刻測。”我賞他三個字,起身從抽屜裏取出藥丸,仰脖吞下去,又将一張測試紙纏在手腕上。
這是科技發展的一項小研究。
藥丸可以測試出胃裏的成分,有成熟的程序可以組定辨別是否有不該人的身體裏存在的物質。
測試紙則是測試毛孔裏的物質。
這兩項研究已經廣泛用到醫學上了,減輕了不少病人和醫生的麻煩。
五分鐘以後,我惡心嘔吐,将吃下去的藥物吐了出來,測試紙也顯示異常。
“真的被下毒了?”孟理大驚,“去醫院吧。”
我搖搖頭,拉住差點暴走的孟理,“沒事兒,不嚴重,只是一點小恐吓。”
我漱了口,重新躺會到沙發上,臉色較之前更蒼白了。我只在老師的研究所喝過茶,中毒大概率是在那裏了。他說要招我入夥,在我表明态度之前不會對我怎樣,這只是一點見面禮而已。
如果我不答應,只怕被影響到的不止我一個人了。
我擡頭看一臉關切的孟理,他還在猜測我中毒的原因以及開車撞我的兇手之間的關聯,看他如此認真與邪惡為敵的樣子,再想想研究院裏那些掌控着人類歷史走向的精英們,忽然間替他一陣心酸。
我總是開玩笑故意踩他智商低能力差,卻忽視了這個世界的和平就是由他們這樣的尋常人來守護的。
“案子進展不順利嗎?”只是一個恍惚,眼睛便濕潤了,我急忙轉移情緒,“剛才看到你的時候你就黑着臉,不只是因為我擅自行動差點被殺吧。”
我問到了他的煩惱所在,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重新坐回到沙發上:“申請令被拒了。”
确定趙小姐是受害者和兇手,記憶被人為處理以後,接下來要将趙小姐帶過來親自檢查,得出下一步證據。
但我暫時無法以研究院的名義将吳圩的數據和結論整理出來當證據,所以也無法順理成章将名義上無辜的趙小姐帶過到進行調查,必須向上面申請才可以。
正常情況下,沒什麽問題的。
可如今被拒了。
“為什麽?”
“不知道,他們說證據不足以推斷出趙小姐和這起案子的關系,貿然簽發調查令不好。”
入夢本來就是敏感領域,反對派們一直以侵犯隐私為由在雜志上抨擊我們的研究。這次事情鬧這麽大多人關注,上面怕再次掀起風浪,給對方落下口實。
我們的入夢研究已經很成熟了,但還是一直被抨擊。網上随便一艘,到處都是罵我們毀了人類,遲早成為千古罪人的言論。
我倔脾氣上來了,掙紮着起身:“等着,我整理一下數據,給你出官方結論,我看他們——
我的倔強還沒完,手臂被孟理一把抓住了,他看我的眼睛,溫柔:“你們的處境已經是如履薄冰了,別犯這種有可能被攻擊的錯誤。”
調查出結果前公開發表言論,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攻擊,這種事兒是業內大忌,孟理和我認識了五年,也是知道的。
我氣餒,之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又浮上來。
“吳圩的體檢結果出來了嗎?”我想起之前送出去的女孩子。
孟理搖了搖頭,苦笑:“不知道,曲院長不告訴我,說業內機密只和業內溝通,讓你親自和他聯系。”
我想起了老師說過的話。
吳圩是老師創造出來的,十有八九是從曲院長那裏拿過去的人造軀體,那個秘密的任務,他大概也是其中重要一環。
“吳圩呢?”我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被他們扣下了。”孟理情緒低落,拿出手機給我看,是一份內部文件,命令他放棄這個案子的調查。
孟理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絕望和無力。
他三十三歲了,辦案十年,遇到過太多無可奈何的放棄,早就從憤怒的愣頭青進化成了識時務者。
“你們高端人才的世界,我本來不該質疑,遵守就好了,反正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幾起殺人案就滅掉。”他的拳頭握緊之後又松開,無力,“可是這種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準問只能照做的感覺不好受。至少編一個能說服我和我弟兄的謊話也好啊。
我們忙了這麽多天,怎麽去面對受害者家屬滿懷期待的眼神啊。
你說得對,如果下次投胎,我一定求一個一千以上的智商,也成高端人才,至少知道在做什麽。”
他見過太多生死和不公,早已經心硬如磐石,極少說這樣喪氣的話,上次這樣說,已經是三年前了,他被迫放棄了一起案子,喝了酒之後第一次向他吐露心聲 。
我拍拍他的後背,醞釀了許久才想起該說什麽:“你放心,如果這個案子還在我手上,我一定會努力找出真相,不會讓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寒心。”
他垂着頭趴在沙發上,聽完我的話後,忽然輕聲笑了一下,擡頭看我,眼睛裏哪兒還有失望無力,滿滿的希冀:“我申請放長假,以後給你當專職司機,兼清潔工和廚師,也兼保镖,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保證你一個頭發絲兒都不少。”
他過于熱忱,一下子将我弄愣了,我遲鈍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個家夥,想通過我繼續調查這個案子啊。我就說嘛,他這種打不死的小強精神,怎麽可能在不受傷虛弱不喝酒的情況下說這些自暴自棄的話。
我大腦打結,一時想不到能怼回去的話,憋了半晌,飛起一腳将他從沙發上踹了下去。
“滾出去!”這是我的回答。
三分鐘以後,他摸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離開了休息室。我則回到了工作室,打開電腦仔細分析吳圩的數據。
我離開這段時間,小白将所有數據整理出來了,其中也包括孟理後來補充進來的關于死者的個人數據。我調了連環殺人案的詳細資料,對比着一點點分析——夢中被殺死的人十年後又出現犯下了連環殺人案。
是記憶在提取過程中出了問題了嗎?
還是,以前的死者現在的的兇手也是人造人?
如果是前者的話,只要我答應老師的邀請,日後自然會得到答案。
如果是後者,那麽問題就複雜了。
是老師創造了他,指示他去殺人,包括我嗎?
如果是外人創造了死者,和老師是對立面,又能是誰呢?
這究竟是怎樣可怕的深淵啊,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帶着這樣的憂心疑慮,我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小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
“師姐,曲院長派車将吳圩送回來了,在門口,指名讓您……簽收!”
他遲疑了一下,說出不恰當的兩個字。
在外人角度,吳圩是人,不是快遞,簽收個鬼啊。不過如此也可以看出,曲院長真的是老師的同夥。只有在他們的眼裏,吳圩才只是一個容器,而不是人類。
我答應一聲,起身下樓,
我的答複還沒給出,老師的團隊已經把重要的證物還給我了,這是在試探我呢,還是已經篤定我不會反抗已經答應他們了呢。
曲院長的保姆車停在門口,配槍的警衛和穿着防護服的醫護人員一臉戒備地站在門口。
幹嘛跟要攻城一樣?
我疑惑,走出大門,一眼看到了監控死角的孟理,明白了。
“我來交接。”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等到他識趣收起要搶劫的危險氣息後,我這才轉過身,一臉溫和地和他們溝通。
他們拿出掃描器在我的瞳孔和手腕到了兩下,确定沒問題後才上車,将保姆車開進了研究所的大院。
剩下就是小白的工作了,我趁着他們忙碌的功夫,一把拽過孟理,将他拖了進去。
“你又來幹什麽?案子不是交接了嗎?”
“給你送早飯啊。”他一臉無辜地舉起飯盒和保溫壺給我看,四菜一湯,還真的是熱騰騰的早飯。
而且聞味道,并不是飯店的流水線工程,是真正的個人廚藝。
“你真的休長假了?”我嘗了一口雞蛋,在苦澀中皺起了眉頭——糊了加上鹽多了,果然是個廚藝天才啊。
“是啊,不是說了給你當廚師當保镖嗎,說到做到。”他臉皮依舊那麽厚,說完加起一塊蛋卷要喂我,被我躲過去了。
“那真是可惜啊。”我潑他冷水,“如果是工作關系的話,本來你可以正常出入研究所。這個案子不行,也有其他任務的嘛。現在你休假,別說工作室了,連休息室都進不去了。”
說完,不等他反駁,将飯盒塞回到他手上,轉頭朝着主樓走去,氣得他在我身後叽哇亂叫追上來。
院門開,院長的車開了進來。
我停下來和院長打招呼。
院長搖下車窗,看看我又看看拿着飯盒和保溫壺,一副家庭煮夫模樣的孟理,語重心長:“小甄啊,咱們研究院是機密機構,規定過即使是家屬也不能随意進入。你來院裏五年了,不用我說太多吧。以後注意一下,別叫我難做。”
家屬?我黑人臉問號,看看孟理,又看看我自己。
“院長,您別誤會。”我還沒說什麽,孟理先反應過來,一把将我扒拉開,上前解釋,“我還不是家屬呢,等以後成了我一定遵守規則。我現在來真的是為了工作。”
我:……
越抹越黑啊。
院長的車開走了,只留下一句‘年輕人嘛,我懂我懂!’和菊花一樣燦爛的笑臉回蕩在我腦海中。
孟理笑嘻嘻送走院長,一回頭,立刻被我眼中的殺氣吓得後退了一步,膽怯:“我真的……是為了工作才來的。”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假公濟私,他把飯盒一股腦塞到我懷裏,從他後背的袋子裏拿出資料給我看:“陳年舊案有了新的進展,上面怕我閑着沒事兒特意派給我。”
我認真看了看,還真的是陳年舊案,有十五年那麽久了。
我啪的一聲打開,生氣:“你以為我們是收破爛的啊,什麽都我往我這送。”
說完,不理他,徑直走開。他從後面追上來,讨好:“姑奶奶,程序夠了就行了。我答應你天天給你送飯還不行嘛?”
“那麽難吃,你是嫌我太胖想給我減肥啊。”我一路走一邊和他鬥嘴,一眼看到小白一臉凝重地從入夢室出來,正吩咐小護士找什麽東西。
我停下腳步,默默地看了一會——不知不覺間,三年前青澀的小助理如今已經可以獨擋一面支撐研究所的運轉了,也該讓他往前走了,否則若我不在這裏了,研究所只怕要停擺了。
“師姐。”小白吩咐完正要轉身進入夢室,一眼瞥到我在走廊拐角處看他,眼睛亮了一下,小跑過來。
“小白,吃早飯了嗎?”我回過神,笑嘻嘻将孟理的愛心早餐放到他手上,“提神醒腦,讓你銘記人生不易,且過且珍惜的愛心早餐。都吃完,別浪費。”
說完,不等孟理暴走,我先一步朝着辦公室溜去。
“師姐!”
“哎,你?”身後兩個男人同時追過來,關鍵時候還是小白強勢了一回,一把抓住即将關上的門,将孟理攔在了門外。
“孟隊,工作內容,不方便。”他這樣說。
門關上,将孟理的咆哮聲隔絕在外。
“師姐,我剛才給吳圩做了個體檢,她身體的所有數據都歸零了。”小白剛放下飯盒就給了我今天第一個晴天霹靂。
我猜我的臉色一定變了,盡管表情仍舊沉靜,但身體已經僵硬,聲音也有些顫抖:“檢查清楚了嗎?”
“是。”小白很肯定。他是個細心的孩子,在這種事情上不會犯糊塗的。
我點點頭,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打開了孟理準備了幾個小時的早餐,一口一口吃起來。
“師姐……”小白憂心,“我再和那邊确認一下,看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我沒事。”我喝一口湯,仰起頭看他,“不需要确認什麽。曲院長之前和我溝通過,是我同意的。”
看他還是滿臉的疑慮,我笑了笑 ,低下頭繼續吃飯。一口兩口三口,直到将兩個人的飯菜全部吃完,這才起身收拾了餐具,換上了我的工作服。
“小白,給我安排入夢。”我對跟在我身後的小白吩咐了一句。
“是。”小白答應一聲,“這次安排什麽樣的夢?”
“不安排了,我直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