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魁大賽(一)

花魁大賽 (一)

何延壽何老爺提起衣服的下擺匆匆進了廳門,卻沒想到這廳裏除了宋錫等人之外,還有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吓得老頭頓時停下腳步,閉上了嘴巴。

“啊,這位是何延壽,何員外。‘攏秀山莊’的主人,也是我的叔父。”

宋錫見狀,急忙起身,對着何延壽一邊作揖一邊口稱,“叔父大人。”

人老成精,和老頭心領神會,咳嗽了一聲,對着衆人點了點頭。

既然是長輩,鄭修則又起身,帶着大家行了一遍禮。宋錫則将主位讓了出來,自己坐在何延壽的下首,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叔父大人,剛才要說的是什麽事情?”

宋錫回頭看着何延壽有些收不回來的表情,眯起眼睛笑着問道。

“世侄啊,那個……還不是那個沈百萬麽!總是和我作對的那個,這次他又來和我‘鬥富’了。”

何延壽故作生氣道。

沈百萬也是江南數得上的富豪,以販賣絲綢和鹽業起家。不過和暴發戶何延壽比起來,沈家已經足足富了三代。

“沈百萬”并非沈老爺的本名,人家本來叫做沈苓昌,因為家財不止萬貫,所以被江南一帶的人成為“沈百萬”。

這沈百萬和何延壽因為做生意的路子差不多,性格也是同樣地争強好勝。每每遇上都要相互別苗頭,比風頭。而老何總是略遜一籌。

“叔父可打聽出來,這次沈家又要和我們比什麽呢?”

宋錫順着杆子問道。

“他,他準備搞一次‘畫舫花魁大賽’。”

Advertisement

何延壽氣的拍了一下桌子,“遍請揚州城內所有畫舫,章臺裏的名妓,選出‘畫舫三甲’——也就是花魁狀元,花魁榜眼和花魁探花。”

“這沈百萬是什麽狗東西,城外的百姓連飯都吃不飽,他居然還在城裏搞這種玩意,簡直是豈有此理!”

江飛星聽了,不由得氣道。

“還‘畫舫三甲’……真是要氣死天下讀書人。”

顧修文啧啧兩聲,不住地搖頭。

“各位有所不知,當日所有恩客們娘子出的‘身價費’,将有一半會捐給城外受災的難民。”

“這沈百萬就是想用這個辦法讨好新來的監察禦史呢。”何延壽憤憤道,“這‘花魁大賽’要是真的被他辦的有聲有色。到時候他名聲也有了,面子也掙到了,豈不是把我給壓下去了麽?”

“啊……原來是這樣的‘花魁大賽’,是為了給災民籌款呢。”

江飛星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原來宋公子也對這種事情感興趣麽?”

想到何員外進來時,說這是宋錫讓他打聽的事情,不由得促狹地看着他問道。

“我……”

宋錫被問得當下一怔,急忙想要解釋,他可不想在江飛星的心裏落下一個“青樓薄幸”的名聲。只是不等他開口,小柏樹就跳出來了。

“江公子,可不要瞎說。我家公子對我們少奶奶癡心一片,我們阖府上下沒人不知道的。”

他擺着手着急地說道,“我們少奶奶才貌出衆,公子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呢”。

“啊,想不到宋公子小小年紀,居然是有家室的人了!”

顧修文驚道。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江飛星一雙眼睛亂竄,将他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宋錫面紅耳赤,哭笑不得。

就連鄭修則和林修娴都忍不住朝他多看了兩眼。

“叔父莫急,就是他沈百萬發起了這籌款的大賽又如何?只要叔父認定的花魁娘子能夠奪魁,到時候風頭還不是叔父大人您的?您出的身價費最多,就代表捐給災民的錢款也最多,他們得到了您的好處,記住的自然是叔父的大名。而不是什麽‘沈百萬’之流。”

宋錫被衆人的目光弄得羞紅了一張俊臉,急忙轉換話題。

“有道理啊!別管是誰搭的臺子,只要唱得最響的是我不就行了麽!世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老夫這就去準備準備,一定要捧出一個天仙,拔得頭籌!”

何延壽說着,立即站起身來,與衆人告了辭,又像來時一樣,風風火火地走了。

“宋公子,您這個叔父大人,真有意思吶……”

出了院子門,江飛星捧着宋錫特意讓人打包的裝滿了揚州小茶點的盒子,對着他笑道。

“讓各位見笑了。”

好不容易将一場可能洩露他身份的風波掩飾了過去,宋錫也是心有餘悸。

“不知道各位對這場花魁大賽是否有興趣呢?若是有的話,何妨一起來共襄盛舉呢?說到底,也是為了給災民籌款的好事,并不違背俠義之道。”

宋錫看着江飛星說道。

這樣的話,他們不是又有見面的機會了麽?

不然等他辦完了事回到濟南。或是災情過去,天醫門的這些少俠女俠們也都回了蒼山,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哎,宋公子,你有所不知啊……”

江飛星走慢兩步,踱到他的身邊,擠眉弄眼道,“我們‘天醫門’窮得很,哪裏有錢送給青樓女子。而且我這位大師兄他……”

“飛星,還不快走,磨蹭什麽?”

大師兄鄭修則猛地回頭,眼中帶着幾分不悅。

“我們大師兄,乃是‘天下第一正經人’,可不會讓我們做師弟的去這種腌臜地方。”

江飛星快速地在宋錫耳邊說完,一路小跑,跟上了鄭修則和林修娴的步伐。

“飛星,你覺得這個宋公子和他這個叔父如何?”

出了城,鄭修則與江飛星并肩而行。他斂起一雙英氣的眉毛,看着一邊吃着點心,一邊走路的江飛星問道。

“有錢人。大大的有錢。”

江飛星感慨地說道。

自己為了做個自動扇風熬藥的機關,二十多歲了還要拉下老臉來向大師兄撒嬌。而有錢人則毫不在乎地任意抛擲金錢,只為了搏一個首富的名頭。

“他剛才進屋的時候,喚宋公子什麽,你可聽清楚了?”

鄭修則猶豫了一下問道。

“難道不是……‘世侄’麽?”

江飛星歪着腦袋,皺了皺眉頭,“他叔父南方的口音好厲害,都聽得不怎麽清楚。”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的忙的。”

鄭修則聽了,微微一笑,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見他嘴邊殘留着些許糕點皮,鄭修則伸出拇指,無比自然地抹上了他的嘴角,輕輕地将其抹掉。

江飛星從小被他看顧大,自然也不覺得哪裏不妥。他幹脆伸出舌頭舔了一圈,把嘴角徹底都舔幹淨了。

鄭修則手下一頓,楞在原地。

江飛星三兩步趕到了顧修文身邊,踮起腳,從後面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好消息,好消息……”

師兄弟兩人一同走到一棵大樹後面,江飛星伸出四指,神秘地說道,“宋公子答應我了,月底舉辦的‘花魁大賽’的請柬,到時候給我們一人準備一張!”

“師弟,你是我親師弟!”

顧修文一把握住江飛星的手,恨不得撲上去親他兩口。

他剛才還想着呢,遇上那麽大的熱鬧都不能去湊一下,簡直可惜。

“哎,我們來之前,是誰說自己‘并非那種花心淺薄之人’。怎麽才來揚州幾日,就抛卻初心了?”

“師兄我‘初心未改’,只是‘初心’并不妨礙我欣賞其他女子之美啊……”

顧修文大言不慚地說道。

“大師兄你看,這兩個皮猴,又沒個正形了。”

林修娴走到鄭修則身側,看着不遠處嘀嘀咕咕的兩人,好笑地說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長大呢。”

鄭修則低下頭,看了看右手大拇指上殘留的果子酥皮,輕輕地用食指撚了撚道,“已經長大了……”

那生機勃勃的觸感,一度讓他晃神。

————

就像是宋錫預料到的那樣,整個揚州城都因為這場花魁大賽而變得熱鬧起來。

煙花巷內,畫舫之上,乃至尋常巷陌,不管是鬥升小民還是千金富豪都對于何人能夠進入這所謂的“花魁三甲”拭目以待。

更不用說那幾個着名銷金窟裏的姐兒和媽媽了,莫說是拔得頭籌,哪怕只是進入三甲和前十命,都能讓自己和所在畫舫、楚館在揚州城,乃至整個江南地區都身價陡增。

宋錫所關心的,自然不是什麽“花魁大賽”,他讓何延壽打聽的,是那只曾經出現在揚州的紅寶石發簪,如今到底在何處。還有那個所謂的“妙齡女子”又是何人?

而根據何延壽回禀的消息,簪子和簪子的主人,居然都是在煙花柳巷之中。所以那一日在客廳裏見到江飛星一行人的時候,何延壽才會順勢将花魁大賽一時說了出來,作為搪塞。

“世子爺,世子妃不會真的淪落到那種,那種地方裏去吧?”

柏樹擡起小臉,苦悶地問道。

“現在什麽都還不知道,不要妄加揣測。”

宋錫心中哪有不擔心的道理,一想到童年記憶裏那猶如春光般明媚,明珠般耀眼的“姐姐”可能沉淪在那種肮髒的地方,就不由得心如刀割。

“都是我,要是我那時候長得再壯些,力氣再大些,‘姐姐’就不會為了不連累我,墜下懸崖了……”

宋錫閉上眼睛,痛心地回憶起常常閃現在他夢裏的那一幕。

悔恨和自責就像是兩條毒蛇,十二年來時時刻刻都在宋錫的心中纏繞。讓他晝夜不舍地寝食難安。

“若是‘姐姐’真的遭逢不幸……那我一定将‘她’贖出,再迎入王府。‘她’依舊是我宋錫的妻子,濟王府的世子妃。我絕對不讓‘她’聽半點流言紛擾,不受半點委屈!”

聽着宋錫斬釘截鐵般的保證,柏樹感動得淚流滿面,“嗚嗚嗚,這比戲臺上唱的還要動人。”

明松從外頭進來的時候,迎面看到的就是哭的眼淚鼻涕亂飛的小柏樹。

滿頭霧水地繞過他,明松走到了宋錫面前抱拳道,“世子爺,帖子已經送到城外天醫門江少俠的手中了。江少俠表示當晚他們師兄弟幾個皆會到場。”

“哦?他們那個大師兄也會去麽?”

就他和天醫門接觸的兩回來看,林修娴是女子暫且不論。那剩下的師兄弟三個,江飛星內外如一地靈活好動,顧修文長得秀秀氣氣書生模樣,卻也是個愛說愛笑的。

倒是他們那個大師兄,真的如同江飛星那日所說的一樣“乃是天下第一正經人”,立如林間松柏,坐如深山老鐘,一身白衣,行動如風,風姿卓絕。

據說他這些日子在城外救人無數,無論面對多麽肮髒邋遢的病患都毫不嫌棄,親自為其擦身紮針,引得那些百姓給了他一個“白衣聖手”的名號。

這樣“正經”的人,也會去參觀“花魁大賽”的品評?

“鄭公子原是說什麽都不去的。”

明松想了想,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不過後來,江少俠和顧公子居然不顧臉面,好一陣撒潑打滾,還去央求那位林姑娘。也是鬧了好久,最後鄭公子才不得不答應下了。”

“……”

宋錫從小被攝政王當成接班人培養,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一時間竟然無法想象兩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耍起無賴來的畫面是什麽樣子。

“世子爺,那我們到時候是要在那‘花魁大賽’上尋找世子妃娘娘麽?”

還是明松穩重,不忘他們此行揚州的初衷。

“是,到時候你們一定給我要四下查看,到底是誰帶着那只鴿血紅寶石大簪子。讓後立刻禀告給小王。”

那流光溢彩的簪子,就跟墜入懸崖前姐姐的臉一樣,仿佛刀劈斧鑿一樣刻進了他的腦海中,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認出來。

“世子爺……不是說世子妃家中很是窮苦,才會将女兒賣……嫁入王府麽?有這麽個寶貝,真的是窮苦人家麽?”

柏樹胸無城府,終于将困惑了她很久的問題說了出來。

“說什麽呢?誰家還沒有一、兩個寶貝了。”

宋錫聞言,不悅地看着他,“這東西必然是她的陪嫁,不會輕易示人。‘姐姐’她為了我,一直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才拿出來的。你居然懷疑‘她’……你,你給我掌嘴。”

宋錫平日裏性格溫溫柔柔,對下人也甚是謙和随意,但只要事涉江寶兒,則立即像是換了個人似得,絕對不允許有人對“她”有任何的诋毀和懷疑。

為此就連攝政王爺都吃過幾次苦頭。他曾經一度想要把當初給兒子準備的“婚房”挪作他用,好斷了宋錫的念想,沒想到宋錫居然以死相逼,都要保留他和“姐姐”最後的回憶。

面對倔強的兒子,攝政王也毫無辦法,好在他堅信“江寶兒”早就粉身碎骨,想着再過幾年,兒子更大了些,見慣了風月,識得各類佳人,就會将這份童年時候執着的心思放下了。

“柏樹錯了……世子見諒。”

“世子爺,差不多等‘花魁大賽’結束的時候,為皇太後娘娘準備的生辰綱也要從泉州運到揚州了。”

明松見狀,急忙為柏樹解圍,将話題引到別處。

宋錫點了點頭,“這也是大事。一定要辦好才不辜負父王。”

何延壽此次為了在王爺面前出風頭,在一衆濟王府門下的清客裏拔得頭籌。從遠在南方的泉州覓來了一件“海上珍寶”作為生辰綱獻上。

為了迎接這個生辰綱,何延壽已經派了一只船隊南下,算算日子,差不多月底也應該返回揚州了。

“希望這次能帶回濟南的,除了‘生辰綱’,還有我的寶兒姐姐。”

宋錫低聲祈禱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