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江獨家前朝公主
晉江獨家 前朝公主
小屋裏,是面色不虞的大師兄鄭修則,他端坐在桌邊,右手緊握着放在桌上的佩劍,眯起眼睛,用低沉的聲音對着剛進門的江飛星呵斥道。
江飛星如夢初醒地看着屋子裏的一行人。
——鄭修則身側,大師姐正滿臉擔憂地望着他。而站在鄭修則身後的顧修文則是滿臉的一言難盡,再仔細一看,嘴角居然有瘀痕。
“我讓你跪下,你沒有聽見麽”
鄭修則緩緩地擡起頭,眼中散發着驚人的寒意。
“跪——啊——”
顧修文張大嘴巴,對着江飛星擠眉弄眼地說着,因為不小心牽到了嘴角的傷口,痛得他不得不用右手捂着嘴巴。
看到這,江飛星心裏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應該是他瞞着衆人前去胭脂巷的事情被大師兄得知了。
今天的事,他出門的時候只告知了小師兄。小師兄這個“叛徒”,面對大師兄的暴政,居然出賣了自己。
心裏抱怨歸抱怨,江飛星還是老老實實地跪了下來,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毫無愧疚地看着面沉如水的鄭修則,和坐在左邊的大師姐。
“你今天去了哪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和你師姐”
鄭修則低沉的聲音中,一片暗潮洶湧。
“我去了胭脂巷。”
江飛星挺着胸膛答道。
顧修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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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師弟也,我剛才只是說你出去夜游,沒說去你了“那種地方”啊……
“你倒是老實……”
鄭修則冷笑, “你可知道那‘胭脂巷’是什麽地方你可還記得我們‘天醫門’的門規‘天醫門下弟子,非病人及家屬延請,不得擅入煙花之地。違者交由刑堂處置,杖責五十。不思其過或屢教不改者,逐出本門’的規矩,你可是忘了!”
“啪!”
鄭修則說着,舉起佩劍,狠狠地往桌上一拍,發出劇烈的聲響。
“你莫非以為如今刑堂遠在千裏之外,我就罰不了你麽!”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又沒做錯事,大師兄為什麽罰我胭脂巷又不是只有尋花問柳才能去。”
江飛星正義淩然地說道。
“沒做錯事”
見到如此“頑劣”的表情,鄭修則氣的直點頭, “好,我問你,是那裏有人病了麽你是去給人瞧病的”
“不是……”
“那就是有人受傷”
“沒有……”
“那你做什麽跑到那種地方去!”
鄭修則怒喝道。
“我去給柳姑娘上香啊!”
江飛星理直氣壯地答道。
“你去給柳姑娘上香你和她非親非故,連話都沒說過,你給她上什麽香”
鄭修則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面上放着的茶杯茶盞都被震得跳了起來。
“你以為你說這種話,我就會相信麽!還是你們有什麽別的私情,是瞞着我的,所以你要去奠她”
“大師兄渾說什麽我只是看着她們可憐,過去盡一盡心意罷了,哪有什麽‘私情’”
江飛星拳頭緊握反駁道。
這兩日接連死去的不幸的女子們,她們或是被草席裹屍草草埋葬,或是最終連個墳墓都沒有,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切都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卓不凡的屍體在什麽地方,可曾有人收葬。
若是有,又葬在何方
“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我不過‘物傷其類’罷了。”
他黯然地說道。
“一派胡言!你和她們傷什麽‘類’!你當我們師門上下幾百人都是死的麽”
鄭修則聽到他如此自暴自棄的話語,本來只有七八分的怒火,猛地沖到了十分。
他抓起桌上的茶盞,直接朝江飛星掼過去。
林修娴和顧修文頓時同時驚呼。
面對疾飛而來的茶盞,江飛星閉上眼睛,硬生生地接了下來。
“哐啷”一聲,茶盞從江飛星身上彈落下來,摔在地上。茶葉和茶湯散落一地。
鮮血從江飛星的腦門上湧了出來,他晃動了兩下身體,雙手扶在膝蓋上,倔強地抿着嘴,一聲不吭。
“小師弟!”
林修娴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蹲到他身邊,焦急地看着他額頭的傷口。
“你是犯得什麽倔,為什麽不躲躲你的功夫白練了”
她說着,又轉頭去質問鄭修則, “你做那麽大陣仗又是幹什麽你不是聽他說麽,去那地方是為了給柳姑娘上香。煙花巷又如何,大白天的他去了又能幹什麽再說了,你打傷了修文還不夠麽,為什麽還要再傷一個呢”
“嗯”
顧修文正扶着江飛星的肩膀,聞言,嘴角一痛——原來只打我就可以麽
師姐你就是這麽想我的……看來我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顧修文嘴疼心也疼。
痛歸痛,小師弟還是要護着的。
他用拇指抹了一下江飛星流淌的鮮血,唉聲嘆道,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多管閑事,想的又多,大師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看看,都打出血了。算了算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說着,轉過頭,對着江飛星狂使眼色。
示意他趕快意思意思賠個禮,這事兒就這麽結束了。
奈何他眼睛都要眨瞎了,江飛星都不為所動,倔強的跟一頭驢子似得,也不認錯,也不讨饒。
“你們出去。就是你們護着他,他才越發混賬起來。”
鄭修則見他們不為所動,幹脆上前兩步,将林修娴和顧修文都“請”了出去,然後轉身關上屋門。
“你先給他把傷口包紮了。有話慢慢說,別再動手了。”
林修娴站在門外拍了拍門說道, “天都那麽晚了,要我說等明天問也來得及。”
門內一片寂靜。
“……師姐,其實我也受傷了,要不你給我也上點藥吧。剛才大師兄那一拳至少使出了五成功力。真的!”
顧修文指着自己再不上藥,可能明天早上就看不見的傷口說道。
“起來吧。”
聽着門外漸漸離去的腳步聲,鄭修則輕嘆一聲,将房門打開。
畢竟八月的天氣,就算是在夜裏,這蒸騰的暑氣也着實讓人難受。
屋外的新鮮空氣流進屋子,帶着陣陣蛙鳴,帶走了屋內憋悶潮濕的氣息,也讓屋內的人精神為止舒展開來。
見江飛星依然低頭跪着不動,鄭修則無奈走到他身邊,低下頭說道, “怎麽難道你自己做錯了事情,說錯了話,還要大師兄給你賠不是,請你起來不成”
話音剛落,江飛星就跳了起來,委屈極了地指了指頭上的傷口。
“行了,坐下吧。我下手自然有分寸。別學你小師兄,虛頭巴腦的。”
說着他從屋子的角落裏翻出一個木頭藥箱——這是“天醫門”門人的吃飯家夥。
不管是入室弟子,還是外門弟子,行走江湖的時候都帶着一個藥箱,一個搖鈴,用來表示其大夫的身份。
藥箱裏通常都會放上常用的藥材,各種散,丸,膏,劑,還有針灸用的針包。
而這搖鈴又被成為“虎撐”,據說聽聞鈴聲響起,莫說需要看病的鄉民,就連山中受傷的老虎都會聞聲而出,向大夫求助。
鄭修則打開江飛星的藥箱,從裏面拿出金瘡藥和綁帶。
正要将藥箱合上的剎那,眼角瞥到一塊被疊的四四方方的白布,被塞在藥箱的最左邊——這不是普通的白布,而是卓不凡留給江飛星唯一的遺物,這布幡上面有他親自提的四個字“吉人天相”。
這麽多年來,江飛星一直妥善收藏着,從未忘記師父的恩情。
既然師父給的“恩情”不能忘,那師父給的“批命”又怎麽會那麽簡單地抛棄在腦後呢
孤克六親死八方,水死水葬,路死路埋。雖有貴人相助亦不能解,注定孤苦無依,終生無靠。
鄭修則嘆息了一聲,将箱子關上。
“我至今都記得,十二年前,我把你帶回蒼山的那一天。我們都走到了山腳下了,師父和各位長老都在上面等着,你卻又在前一天連夜開溜……”
一邊包紮着江飛星的傷口,鄭修則一邊回憶道。
“我第二天一早趕忙返回原路去追你。誰知你小子居然沒走回頭路,而是故布疑陣,往別的方向去了。”
回憶起往事,鄭修則不由得笑了。
他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奉師命下山去迎接師叔的徒弟。一路上走的還算順利,沒過多久就遇到了差點餓暈的小破孩,
誰知道這個小孩看似乖巧,實際比猴子還精,幾次三番想要逃跑,害的他一路上都于奔命。
後來鄭修則出于無奈,幹脆用一根繩子綁住了兩人的胳膊。一路上他們吃喝拉撒都在一塊,花了半個月多,終于走到了蒼山腳下。
這蒼山下面小鎮的居民,那沒有一個不認識他們天醫門的弟子的,有很多人的子女都在天醫門做外門弟子,或是自己幹脆就是給天醫門供應藥材,耕種藥田的藥農。
本想着到了本門的地盤,這小皮猴應該翻不出五指山了,他就稍稍放松了警惕,解開繩索。誰料到當晚人就跑了。
“你也知道,我打卦很少有準的。你跑掉的第二天,我是真的跟沒頭蒼蠅一樣束手無策,情急之下不得不用路邊的蓍草算了一卦。好在,終于準了一次,才按照卦象顯示的方位把你給找出來了。”
鄭修則苦笑, “據說師父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會派我下山去找你。說別人根本降伏不住你這個小鬼頭。”
天醫門門人按說都是“道醫”,畢竟醫理的陰陽五行和命理相通,相輔相成。
像是江飛星的師父卓不凡就是兩門都精通的高手。
而樊不羁則等而下之,在醫術方面與卓不凡旗鼓相當,但是在數術方面則差了些。
他調-教出來的一幹弟子,自然也像他。
為了尋找江飛星的下落,把這位從小就驕傲的大師兄逼得都拔路邊的草來打卦了,可見當時他都急到什麽程度了。
包紮完傷口,鄭修則滿意地看了看,确認不松不緊沒有遺漏後,這才坐到了江飛星的對面。
“你還記得你被我找回來的時候,說了什麽麽”
提及往事,江飛星一直緊繃着的表情終于松懈了下來, “我……我說,我是‘天生掃把星’。爛命一條,害人害己。讓你別管我。”
當時,這番話聽得鄭修則心酸不已。
他本以為這個小師弟那麽防備自己,是因為驟然失去了師父,這麽多時間無依無靠地在江湖上游蕩,所以格外脆弱和敏感,對人充滿了警惕和防備。
竟然不曾想是這個原因。
“那你還記得我當時是怎麽回答你的麽”
鄭修則追問道。
“大師兄說……”
江飛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天醫門上下都是跳脫塵世的修道之人,不怕我克。既然當年天醫門既然能容下我師父,自然也能容得下我。而且……而且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一定會埋我,不叫我曝屍荒野。”
于是八歲的小屁孩就這樣被十四歲的英俊少年“連哄帶騙”地帶回了山門。
“我知道,這兩天的事情,對你觸動很大。但是你不是柳姑娘,更不是阿奴。你這麽說自己,是把師父,我,你師姐,還有你小師兄這麽多年來的關愛都徹底無視麽”
鄭修則語重心長地說着,接着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讓大師兄怎麽不生氣呢”
“大師兄我錯了。”
江飛星低下頭,乖乖認錯。
“而且,我是為了你去了胭脂巷才發怒的麽你也知道,現在是多事之秋,官府都沒有查出是誰要殺害他們兩個。你貿貿然去了柳姑娘的家,萬一遇上刺客了怎麽辦你若是被牽扯到了命案中,那我們天醫門又該如何行事呢”
“确實是我思慮不周……”
江飛星羞愧不已地說道。
他沒有大師兄考慮的那麽周全,只憑着一腔義氣和熱血,差點幹了拖累師門的傻事。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辦起來面面俱到,我等拍馬不及。”
江飛星說着,半是贊嘆半是讨好地貼到鄭修則身邊,拱了拱手說道。
“行了,別拍馬屁了。”
鄭修則笑着站了起來, “你早點休息吧。你這幾天也準備準備,我們要動身回蒼山了。”
“這就要走了麽”
江飛星驚訝地問道。
“據說淮水下游的洪水已經褪去,朝廷很快就要派人将災民們遣送回鄉了。等滞留在城外的病人差不多都離開後,我們自然也要回去。”
“但是那兩個姑娘的命案……”
“這和我們沒有關系。”
鄭修則再一次定定地看着他,認真地說道, “我們是‘天醫門’,不是‘六扇門’。追查兇手是朝廷的捕快們要做的事情。你可別再多管閑事了。”
“我,我懂了……”
江飛星剛才還想将從柳家打聽到的消息告知給鄭修則,見他如此堅決的态度,直接把話吞進了肚子裏。
“師兄我累了,頭疼。”
江飛星說着,摸了摸自己纏着繃帶的腦門子。
鄭修則見他确實一臉倦容,将藥箱收拾好,囑咐他好好休息之後,便離開了。
“話雖如此,但是這柳姑娘的身世确實很可疑啊……”
鄭修則走後,江飛星躺在竹榻上輾轉反側了好久都無法入睡,那兩個小姑娘的話不停地浮現在耳邊。
聯系上柳眉霜生就的冰肌雪膚,和中原女子中難得一件的高挺鼻梁,越想越有可疑之處。
“不行,懂了歸懂了,還是不能坐視不管。”
江飛星越想越百爪撓心,不能自已。
算了算時辰,如今正是胭脂巷熱鬧的時候。
更何況他也想看看那黑了心的柳媽媽,在見到自己兩個“女兒”都不見後的反應。
“再說了,大師兄已經來抓過我一次了,應該不會來第二次了……”
江飛星眼珠一轉,從床上一躍而起。
另一間茅草屋內,鄭修則正在燈下寫寫畫畫。
一燈如豆,照出他深刻的側影,投射在另一側的牆壁上。
聽到敲門聲,鄭修則筆下一頓,拉過書桌上的幾本醫術和幾個藥房蓋在紙上,起身開門。
“還不休息”
林修娴端着托盤,站在門口,巧笑嫣然, “我炖了綠豆百合湯,給你解暑。”
見是她,鄭修則開了門,側身示意她進們,然後就任憑大門敞開,任由月光灑進屋裏。
“以後那麽晚就不要特意過來了。”
他接過托盤,放在桌上。
“這裏不是蒼山,我們雖然是定了親的,畢竟男女有別。要是被那些災民們看到,傳出些不利于師門和你閨譽的閑話就不好了。”
林修娴本來滿懷期待地來見他,沒想到他居然一本正經地教訓起了自己,不覺有些失落。
但是她畢竟是名門之女,又當慣了大家的師姐,即便有些情緒,也不會放在臉上,還是柔柔地笑着,為鄭修則盛羹湯。
“好喝。”
放下碗,鄭修則笑着說道。
林修娴羞澀地笑了笑。
“大師兄……”
林修娴為自己也盛了一碗百合湯,用勺子小口喝着, “其實,今天大師兄對兩個師弟,未免有些太苛責了……”
“嗯”
鄭修則聞言,放下碗勺,挑了挑眉毛, “是修文還是飛星,對你抱怨我了”
“是我自己。”
“我是大師兄,師父不在,我自然要教導的多一些,免得他們誤入歧途。”
鄭修則不贊同地說道。
林修娴說道, “可他們兩個都那麽大了,若是在尋常人家,恐怕都要做別人的爹了。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對他們動辄訓斥打罵,兩人表面不說,心裏總是不舒坦的。難道他們将來成親之後,你還這麽對他們不成”
看着鄭修則沉默不語,林修娴嘆了口氣,收拾了碗勺,退了出去。
燈火搖曳,林修娴臉上陰暗不定。
他重新提起筆,直到筆尖的墨滴滴落在白紙上,洇出一團灰墨來,才幽幽嘆出一口氣……
“成親呵……”
————
這晚上的胭脂巷果然比白天要熱鬧萬分,一路上都是燈火通明,栀子燈一盞接着一盞,照亮了整個小巷的街道。
江南小曲,京韻京腔從一個個打開的窗口飄了出來,鼎沸的人聲和輝煌的燈火讓人宛如置身不夜城。
下了橋,江飛星快步往柳家走着。剛才一路走過來,那些鸨母龜公就跟要吃了他似得,拼命地将他往自家的院子拽,還有姑娘從樓上抛下手絹和花朵,更有甚者把首飾都給扔下來了,害的他差點“傷上加傷”。
“哎,別拉我,我不去!”
就在此時,一個同樣和他遭受着龜公“圍追堵截”的年輕人從他身後趕了上來。
來人一邊跑着,一邊狼狽地将自己的袖子從龜公手裏扯回來,兩人直接撞到了一塊。
四目相對,江飛星和宋錫俱是一愣。
“你怎麽也來了”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兩位認識那太好了!那就一塊吧,我們那兒的姑娘漂亮啊!”
龜公大喜,又要上手拉人。
“不不,我們有去處,我們去柳家。”
江飛星指着已經近在眼前的柳家大門說道。
“哎,公子不知道吧柳家都沒姑娘了,她家兩個丫頭今天趁着柳媽媽出門,居然私底下逃跑了。那媽媽下午剛報了官吶,現在把家裏的龜公和奴婢都打發出去找人了。你看,她家門口都沒點燈。”
龜公說着,又要伸手。
宋錫被逼得不耐煩,從袖口裏摸出一塊碎銀子,往他手裏一扔。
“我們就是去找柳媽媽的,你快走吧。”
“什麽毛病,年輕的姑娘不要,要找個半老徐娘……”
龜公收了銀子,看着這兩個年輕小公子的背影,啧啧稱奇道。
“有人在麽”
兩人走到柳家那寫了“詩書傳家”的門楹前,從門縫裏看,裏面黑咕隆咚的,也沒點燈,也不知道有沒有人。
“有人麽來個人啊。”
江飛星重重地拍了兩下門環。
過了一會兒,終于從裏面緩緩地看到有人打着燈籠出來。
“做什麽”
一張瘦瘦長長,大約四十歲出頭的女子的臉出現在了門縫後頭,警惕地看着她們。
借着女子手裏的燈火,江飛星看到了那個“柳媽媽”的容貌。與想象中尖酸刻薄的模樣不同,這年過四旬的女人居然長的很是不錯,柳眉長眼,白白淨淨,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美人胚子。
江飛星暗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挺和善的人,怎麽做的事情卻又如此無恥下作呢。
“我們是來找柳媽媽的。請問您就是麽”
宋錫見江飛星不言語,于是站在一旁搭話道。
“找我老娘早就不做生意了。開我玩笑呢。”
說着,就要關門。
就在大門眼看要合上的剎那,一道金光從宋錫的手中閃出。
照亮了江飛星的臉,也閃瞎了柳媽媽的眼。
“一百兩”
柳媽媽看着宋錫捏在手裏的銀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本來微微下垂的眼角都向上豎了起來。
“怎麽樣,還做生意麽”
江飛星笑道。
“做!做什麽不是做呢!兩位公子裏面請啊。”
随着一聲喜悅的笑聲,黑色的大門被打開,柳媽媽用燈籠上上下下地照着眼前這兩個年輕又漂亮的公子,心中浮出了和剛才那個被宋錫打發走的龜公同樣的疑問。
這到底是誰嫖誰啊……
不過正所謂“鸨兒愛鈔”,有錢人說不定就喜歡這口呢,她柳媽媽何必和銀子過不去
“兩位公子屋裏請。看我這裏,今天家裏出了點事,也沒什麽準備的,讓兩位見笑了。”
柳媽媽将他們一路引到了後面的屋子裏,這裏平時應該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布置的還算雅致。
只是一路進來,連個人都沒看見,果然和外頭那人說的一樣,都被這柳媽媽打發出去找那兩個“女兒”了。
“媽媽這裏好幽靜,果然和外面那些吵嚷的地方不一樣。”
江飛星故意這麽說着,看到柳媽媽聞言臉色突變,心裏莫名就覺得非常爽利。
“哪裏是什麽‘幽靜’呢兩位有所不知,今日家裏出了點事,不得不怠慢二位了。哎,不提這些,兩位稍等等我,老身去準備些吃的喝的,一會兒就來。”
柳媽媽服侍兩人坐下,就忙不疊地去後廚了。
“哎,早知道至少留一個人在家伺候了。這把我忙的……”
看着她狼狽的背影,江飛星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少俠,我剛在外頭都沒有注意,怎麽你的腦袋……”
宋錫指着江飛星綁着繃帶的腦門擔心地問道, “下午我們分開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麽”
“啊……”
江飛星尴尬地摸了摸腦袋, “那個,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沒事。”
宋錫不疑有他,心想想着這江少俠看起來功夫不弱,怎麽走路都能撞到……還怪有意思的。
想着,忍不住地側過臉去,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柳媽媽端着裝了酒水和點心的托盤走了過來。放下托盤,又抱了一把小阮走了過來,在兩人之間打橫坐下。
“老身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喉嚨還能唱。二位想聽什麽,老身給二位唱一曲。別看我現在年紀大了,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在京城教坊司裏數得上號的。”
看來她還真的把自己和宋公子當做是興趣愛好奇特的“尋歡客”了,江飛星好笑地和宋錫交換了一個眼神。
“既然如此,便請媽媽唱一下,那日柳眉霜在畫舫裏唱的那只字謎歌吧。”
宋錫舉起酒杯,淡淡的說道。
“你們是為了柳娘來的”
柳媽媽臉色一變。
半個時辰後,江飛星和宋錫并肩走出了柳家,兩人都是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柳媽媽是個很爽快的人,主要體現在只要錢財給到位,她就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反正柳眉霜已經死了,能用她來多賺一筆銀子,對于柳媽媽來說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幾輪問答下來,那原本壓在宋錫心裏的秤砣終于一點點地被提溜上來。
按照這媽媽的說法,柳眉霜今年芳齡十八,是她十年前從京中教坊司買來的丫頭。
從小一直養到現在,本想着這棵搖錢樹終于能搖出金銀來了,誰知道居然這麽容易就死了,害她蝕了老本。
“她應該是被人擄進關的。這事兒常有。”
柳媽媽放下琴,陪着兩人喝酒,喝到進行處,就滔滔不絕起來。
“那年秋天前冀的兵丁前來犯邊,反被我大夏的官兵反擊了回去,将他們一個草場整個都端了。男人和頭目被壓到午門獻俘,女人和孩子則被發賣。”
這事兒江飛星也曾經聽師姐說過。
大夏建國後,前朝的冀國勢力倉皇逃回了漠北。
早年間他們曾還試圖反擊“複國”,後來被大夏的幾位大将追着打了十多年,加上自己內部又起了分化,這百年來就再沒成過氣候。
不過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殘冀的部落還會時不時地南下“打草谷”,進犯邊城。
邊疆軍民不甚其擾,對他們恨之入骨。但凡有機會反擊過去,必然會狠狠報複一番。
看來那柳眉霜就是這麽被擄來的。
“據說她還是個‘柔柔’呢。”
柳媽媽當時感慨地說了一聲。
接着又開始敘述她這些年來調·教柳眉霜是多麽地不容易。不過好在這孩子從小學什麽都快,人也乖巧,不像那兩個逃走的死丫頭雲雲……
“江公子,你知道什麽是‘柔柔’麽”
兩人出門走到胭脂橋上,聞着空氣中的陣陣香風,宋錫轉頭問道。
江飛星不解地搖了搖頭。
“‘柔柔’是他們冀國的話,意思是‘公主’。”
“公主柳眉霜還是個皇族”
江飛星眼珠都凸出來了。
“跟我們漢話裏的‘公主’意思不同,他們冀國人把部落首領的女兒也叫做‘公主’。可能……她原本是草原上某個小部落的女兒吧。”
宋錫說道這裏,心裏微微松了口氣——年紀對不上,身世更加對不上。柳眉霜肯定不是“姐姐”。
只是不知道,她為何會拿到了姐姐的耳墜子。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不知道那刺客刺殺她的原因。就因為她‘柔柔’的身份麽還有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又是誰的呢那柳媽媽說,是因為柳眉霜在京裏得罪了大人物她們才不得不搬到揚州來的。那個‘大人物’是不是才是一切的關鍵”
江飛星追問道。
“可惜,那買下柳眉霜初夜的‘大人物’究竟是誰,就連柳媽媽自己都不知道……否則一切的問題,說不定就能迎刃而解了。”
事情查到這裏,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
宋錫心下做好了打算,趁着為太後獻生辰綱的事情還沒辦完,他要想辦法多找一些有關姐姐的線索。不然回到濟南後,想要在父王的眼皮子地下自由行事,那就難如登天了。
“俗話說的話‘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難道天道當真如此不公……”
江飛星話音未落,一聲凄涼的慘叫從柳家的院子裏響起,那凄厲的聲音甚至蓋過了旁邊小樓裏歡笑奏樂的聲音。
“是柳媽媽!”
江飛星直接從橋上縱身而起,足尖一點,翻過圍牆。
宋錫雖然也跟着家裏的武師學過幾天拳腳功夫,但哪裏能和江湖人比,急的站在圍牆下幹瞪眼。
不一會兒,裏面傳來陣陣打鬥聲,聽得出是江飛星和人正在對峙。
就在宋錫準備搬過圍牆外的幾塊磚頭,想辦法翻進去的時候,一個黑影從他的頭上掠過,急速地朝北邊奔去。
緊接着,江飛星從牆內跳了出來,對着那黑影大喊, “賊人別跑!”
宋錫急忙跟着他倆的步伐一路往北跑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路追到大東門,越過護城河,來到了城外。
“我不行了,實在跑不動了。”
宋錫用手撐在一棵大樹旁,用力地喘着氣,感覺自己的肺都要被撕裂了。
養尊處優的小世子,出門不是坐轎就是騎馬,何曾用雙腿走過那麽多路。
上次走那麽多路,還是和“江寶兒”一起逃難的時候呢。
宋錫喘了一會兒,幹脆轉過身,把背靠在樹幹上,倚靠着樹幹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漸漸靠近,宋錫警惕地回頭,發現來人是一臉郁悶的江飛星。
可能是打鬥的時候碰到了傷口,江飛星頭上的繃帶隐隐透出點血絲。宋錫擔心地指出後,他後知後覺地摸了一下腦袋,沾了一手血。
“沒事,小傷而已。可惜又被那刺客逃掉了。這人很有可能和上回刺殺柳姑娘是的同一個人。”
江飛星恨恨地說着, “不過他也不是全身而退,他左手胳膊吃了我一劍,傷口應該不淺,有的受呢。”
“柳媽媽怎麽樣了你救下她了麽”
“死了。脖子被勒斷了。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斷氣了……”
“那刺客的樣子可曾見着”
“蒙着臉,穿着夜行衣,看不真切……”
江飛星低下頭,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悶悶地說道。
“江少俠,你看那邊。”
宋錫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們來時的方向。
城內東南角,一團火光沖天而起,濃煙直沖天際——那個方位,不正是煙花巷的所在麽
兩個少年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睛,彼此的瞳孔裏都倒影出對方難以置信的深邃。
殺人不算,還放火毀屍滅跡
七天之內死了三個煙花女子。
柳娘她們母女兩個,到底得罪了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