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獨家各懷鬼胎
晉江獨家 各懷鬼胎
“明松死了。”
因為是背着光,所以屋內的人并沒有一下子看清江飛星的臉龐,但他的一身白衣極易辨認,宋錫覺出是來人江飛星後,先是一喜。
只是随後而來的那句話,卻讓他的心一下子沉沉堕下去。
“什麽”
他推開沒有聽清楚的柏樹,幾乎與江飛星面貼着面,雙目中深情實感的震驚和關切被江飛星盡收眼底。
“你倒是關心他。”
江飛星用略帶嘲諷的語調說道, “我以為騙子都是沒有良心呢。”
宋錫先是一愣,後退了半步,眼神有些慌亂。
“飛星兄,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有我的難處……”
“行了,明松都告訴我了。你們都是攝政王的手下。”
江飛星擺了擺手,走進屋子。
昨天晚上他想了很久,這個宋元穹那麽年輕,很可能都不知道攝政王當年幹得那些龌龊事,自己不應該苛責與他。倒是可以利用他在攝政王府的身份,乘機接近,伺機報仇。
“明松到底怎麽了飛星兄你怎麽會突然到此”
江飛星隐瞞下了阿蘭達雅的存在,只告訴他昨天晚上自己和小師兄在城南街道上偶遇了身負重傷的明松。
他的傷勢實在過于沉重,他和顧修文兩人都差點束手無策,好不容易救回來之後,連夜讓顧修文駕車送回了通州鄭家,求大師兄接着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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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遇上我們師兄弟,他可不就是要死了麽”
江飛星說道, “也算是他命不該絕吧。”
聽到明松沒事,宋錫這才松了口氣,急忙謝過江飛星,小柏樹默默抹了抹剛掉過金豆子的眼角,出去給江飛星倒茶。
宋錫考慮了一會兒,終于将他們奉命南下籌辦太後生辰綱一路上遇到的事兒,包括何員外如何設宴,生辰綱不翼而飛,他們沿着運河尋到瓜州在一路北上統統告訴了江飛星。
當然,他目下仍不敢将自己世子的身份講與他聽,倒不是信不過他,而是隐隐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想要另覓适當的時機。
“據說和明松一起行動的還有一位沈侍衛,他不是何員外的侍從麽,如今跟了你了”
江飛星好奇地問道。
他心中對于那個沈靈珍,總有一些芥蒂。但是沒有切實的憑據,他也不好胡亂猜測。
“飛星兄,其實,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放下茶盅,宋錫思索再三,終于開口, “小弟從濟南帶來的人手有限,現在明松重傷,這沈侍衛又生死不明……眼看沒幾個月就要到年關了,一定要在此前将生辰綱找回來,不然王爺怪罪下來,那就是小弟我的滅頂之災了。能否請天醫門的諸位伸出援手——當然,事後必有重酬!”
說着,他站了起來,對着江飛星一揖到底。
這句話可正巧撞進了江飛星的胸懷裏,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如何進入王府。
若是他幫忙成功找回丢失的生辰綱,之後宋元穹一定會将他引薦給攝政王,到時候登堂入室,報仇雪恨,豈不是手到擒來
難道是真的師父在天上有靈,特意将此人降于我面前麽
想到這裏,江飛星的呼吸都不由得加重了些。
他伸出雙手,扶起宋錫的胳膊,搖了搖頭笑道, “你我兄弟,談什麽報酬。只求以後多多走動,能夠多敘敘兄弟情義就好了。我過了年就要正式下山歷練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到濟南去找你玩兒呢。”
宋錫只感覺兩條胳膊被他摸得發燙,忍不住地心猿意馬起來,他低下頭,努力掩蓋自己激動的情緒, “愚弟屆時一定倒笈相迎。”
等那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再表明自己世子的身份,想必飛星也能體會他的苦心。
兩人一個心裏有鬼,一個內心有愧,偌大個屋子裏只有小柏樹一人感動于眼前這“兄弟情深”的一幕。
另一方面,京畿通州郊外鄭宅,顧修文正站在病榻旁,看着鄭修則正用內力,小心翼翼地将本來幾乎紮進明松心脈的透骨針一點點地逼了出來。
屋子裏燒着熱熱的火爐,火爐上坐着一個小壺。四面窗戶只留了一扇透氣。
鄭家的人都被趕了出去,不允許靠近這個小院半步。屋子裏靜得仿佛能夠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
為了将這根紮入左胸的銀針逼出體外,鄭修則已經連續運功差不多一個時辰。饒是內功深厚如他,此時額頭上也已經布滿了汗珠,緊緊抿着的嘴角微微發白。
“出來了,出來了……”
看着裹着血肉的細小針頭從明松的左手胳膊血管裏一點點透了出來,顧修文屏住呼吸,忍不住低聲呼到。
終于,随着“叮鈴”的落地聲,那根要人性命的銀針掉落在地上,顧修文和鄭修則兩人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
“師兄,快,快喝一口。提提神。”
顧修文将一直坐在路子上的黨參湯倒下一碗,遞到鄭修則手邊。接着去床邊查看明松的傷勢。
他仔細地搭了搭他的脈搏,點頭道, “沒事了,雖然還是虛弱,總算沒有大礙。大師兄果然是大師兄,要将他身體裏藏着的針逼出來,還要防止銀針損傷經脈,只有大師兄這樣本事的人才能做得到。”
他說着,轉身去擰了條熱手巾,遞給鄭修則,毫不吝啬地發出各種贊美之詞。
“行了,虧得你們能夠想到用針封住他的經脈,防止體內的銀針四處游走,侵入心脈。也算是沒有白學那麽多年。”
鄭修則用巾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拿起那掉落在地上的銀針,在臉盆裏涮掉了上面的血漬,定神看了看。
一根平平無奇,尋常的縫衣針,普通得在任何一家街邊的小店都可以買到的那種。
顧修文本身也擅長用針做武器,不過他用是的針灸的針,而且只是當做暗器來投擲,用以小懲大誡。将針打入別人心脈的做法,實在是過于狠辣,簡直駭人聽聞。
“大師兄,你可猜的到是哪個門派會使用這種鬼蜮伎倆”
顧修文問道。
“縫衣針暫且不提,就這根透骨釘上的花紋……”
鄭修則拿起放在桌上的釘子,轉了一圈,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不是花紋,而是一種文字。”
“文字這還是字”
顧修文盯着看了半天,只覺得這彎彎繞繞的像是忍冬花的紋路,沒有半點漢字的樣子,忍不住搖頭, “從沒見過這種文字。”
“你若是去京內幾個建于前朝的禪院,大廟裏看看,就能在經幢,幡子上見到不少。”
鄭修則凝重地說道, “這是冀人的文字,不過現在大夏國裏認識的少了罷了。”
與如今夏宋皇帝潛心于道家養生,飛升之法不同,前朝大冀的皇室篤信佛教。
雖然八十年裏一共只出了三個皇帝,不過在全國各地建造的寺廟倒是有幾百間之多。尤其是大京城內外,各種皇家寺廟大大小小無數。
改朝換代之後,那些廟宇自然也都改頭換面,要把所有“禦賜”的痕跡抹去。不過雕刻在石像背後,經幢上的供養人的名字,卻依然存在。
當然這些都是用大冀的文字雕刻的,距今已經兩百年有餘,很多人早就不知其廬山真面目,還以為是梵文,或者只是某種奇異的花紋呢。
“大師兄可認得出上面這是什麽字麽”
顧修文追問道。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是在藏書閣裏見過一本大冀時候的醫書,才聯想到的。那本醫術因為沒有人能看得懂,所以一直都被束之高閣,我翻了兩頁,也是全然沒有頭緒,只記得這歪歪扭扭的大冀字了。”
鄭修則搖頭道。
“原來大師兄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顧修文嘆了一口氣,将釘子拿在手裏颠了颠,轉過身去,露出一抹壞笑——大師兄不知道,阿蘭達雅姑娘說不定知道呢她不就是冀人的後代麽
“你們兩個真的昨天聽夜戲散場玩了,才會在路上撿到這個宋公子的侍衛麽”
鄭修則看着躺在床上,呼吸逐漸平穩的明松問道。
“那是,本來我們玩的挺開心的,誰知道半夜那麽驚魂呢。哎……小師弟今天去給宋公子報信了,說不定明天宋家就會派人來接他了。”
顧修文有些心虛地說道。
“倒也不用那麽着急,就讓他在我這裏好好養養吧,等好了再送回去。”
出乎顧修文的預料,鄭修則居然如此輕輕放過,沒有再探究,倒讓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你也回大京吧。這幾天我本家要來不少親戚,沒辦法好好招待你們,你們就好好玩幾天。等他傷勢再穩些,自然會去找他的主子。”
鄭修則貼心地說道。
“好,好啊。那一切就拜托給大師兄了。”
顧修文樂得止不住地點頭,邁着輕快的步伐出了門。
看着房門關上,鄭修則慢慢地踱到了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平躺在榻上,依然在昏迷中的明松。
“只是打入心脈”
他舉起手中的銀針,迎着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細細端詳着。
“鸩淺,你還是學藝不精啊。”
他一邊說着,走到床頭,撚起銀針,一點點地往明松的天靈蓋紮了下去。
昏迷中的明松猛地身體一僵,原本平放在床沿邊的雙手,某幾根手指的指尖突然跳動了兩下。
不過瞬息之間,又恢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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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宋錫手下搜集到的情報,以及明松最後出現的地點可以推斷出,那失落的生辰綱很有可能就藏匿在城南的某個貴人宅院中。
而根據江飛星奇門遁甲的推測,失蹤的圖珠此時也應該是在城南。
一個是失物,一個是失人,居然如此巧合地出現在了差不多同一個地方,便是江飛星都沒想到。
據說那天青衣人闖入南邊宅子後,當晚那邊很是鬧騰了一番。但是第二天居然沒有人報官,也沒有人家宣稱逮到了蟊賊,看來最後還是被他走脫了。
為了避開風頭,江飛星決定等過兩天找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再行動。據說阿蘭達雅已經開始為他們幾個縫制夜行衣了,這玩意成衣鋪裏可買不着,還要過兩天才能做好。他們這幾天就只是白天上街打探消息。
阿蘭達雅倒是向江飛星打聽過那天晚上他們救的人到底是誰,如江飛星只推說是一個朋友。
他倒是把圖珠和幾個冀人小孩失蹤的事情告訴給了宋錫知道,請他也幫忙讓手下探聽探聽,宋錫一口答應。
經過幾天的尋訪,所有的線索都被彙聚了起來,齊齊指向了城南南熏坊三條的尹家。
這家剛發跡不久,宅子都是新的,主人今年從南省和周圍的昌平,保定附近買了好多的古樹疊石來妝點門面,還從胡人手裏買了好幾株老梅種下,就等着冬天踏雪尋梅呢。算算送梅花入園子的時間,跟生辰綱入城的時間剛好吻合。
最關鍵的是,負責給這家人家送煤,送柴的人那邊打聽出來。說這兩回送東西進去,總是聽到隐隐有孩子的哭聲。送炭人就覺得奇怪,不由得對管事的多問了一聲,居然被威脅再胡說八道,就斷了他這門生意。
這消息是江飛星穿着一身從估衣鋪裏買來的薄棉襖,蹲在苦力們才會聚集的二葷鋪裏,用五盞錫杯的“燒刀子”和一疊大蒜炒羊肉換來的。
他一邊勸酒一邊聽着那送炭人抱怨, “那管家說着,還兜了我一個大嘴巴子。把我的牙都打掉了一顆。不信,兄弟你看看……”
他說着,拉開自己的嘴,江飛星忍着蒜味和濃重的口氣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下牙槽少了一顆牙。
“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老子哪裏受得住這個氣。”
“哎,大哥說得對,誰不是看在錢的份上呢不然都是爹生媽養的,誰會那麽作踐自己。”
江飛星“感慨”地一說,一邊為他滿上酒,一邊對着掌櫃說道, “再來一碟爆肚。”
直到那人醉成一灘爛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坐在他們身後的顧修文和宋錫這才轉過身來。
“那個姓尹是的什麽來路,元穹你對京內的富貴人家可有解”
三人走在街上,江飛星沖着宋錫問道。既然是濟王手下的幹将,這事兒他應該最了解。
“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最是炙手可熱了。”
宋錫脫下散發着臭味的不知道倒了幾手的衣服,往街邊一扔。江飛星和顧修文也将衣服脫下,裹了裹,扔到一邊。
不用擔心這些衣服的下場,很快就會有街頭的流浪漢将它們撿拾回去。
昨天江飛星在番人坊和附近的幾個坊市逛了一圈,還見到了幾個街邊的冷鋪,才知道這京城的繁華原來也不過是表面功夫。越往遠離中軸線的城市邊緣走去,乞讨的,流浪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從阿蘭達雅的口裏得知,這些年京城的百姓過的也不怎麽樣。雖然沒有兵災也沒有大的天災人禍,但是糧價年年都在上漲。
冬天一年比一年來得早,京畿的糧食總是供應不上。每年冬天街上都有餓死,凍死的女人和孩子。
不過皇上可不關心這些,他就一門心思要“成仙”呢。
“‘大紅人’難道是哪位新進的大臣啊,不對……皇上可不喜歡臣子。”
顧修文甩了甩扇子,一臉壞笑地說道, “我猜是哪個道士,給皇上煉丹抄經的。算是我們的半個‘本家’。”
“也差不多吧。”
宋錫笑了笑, “原來沒有淨身之前,确實是個全真教的道士。”
“淨身”
聽到這個詞,江飛星和顧修文不約而同地頓下了腳步,轉頭望向他。
“難道他是……”
“對!”
宋錫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他是目前禦前最得寵的大太監尹大勇。原來是宛平青雲觀的道士,後來道觀破敗,他不得不另尋出路,就買通了宮人,自己把自己淨了身,入宮了。”
“這位尹太監可真是個人物啊。”
江飛星和顧修文面面相觑。
要知道各行各業都有所謂的“祖師爺”,就好似木匠的祖師是魯班,酒行的祖師爺是杜康。大夫的祖師爺比較複雜,有說是孫思邈的,有說是華佗的,還有說是扁鵲的。
普通人想不到的是,太監也有祖師爺。他們的祖師爺甚至還是一位道家名人——全真七子之一,道號為“長春子”的丘處機。
據說這位邱道長為了為了顯示自己一心修道,杜絕女色的決心,不惜自宮明智。
位于大京城西便門處的白雲觀,原來叫做長春觀,就是其道場所在。至今還供奉着丘道長的塑像,白面無需,若閹宦然。
每年的正月十九,京城百姓鹹集于此,燃放煙火,以慶祝“燕九節”。 “燕”者“閹”也,傳說丘處機就是此日就閹的。于是一代知名道爺就被宦官們奉為祖師爺了。
這位尹大勇,做道士不得意,搖身一變又去當了太監,現在已然是壽藥房的掌印太監了……這麽一看,似乎真是聽到了祖師爺的感召。
“這人抓那麽多孩子做什麽還有珊瑚……不會和宮裏有什麽牽扯吧”
江飛星憂心忡忡地問道。
“事情既然牽涉到宮廷,那就麻煩大了……”
宋錫的眉頭緊緊擰着,不甘心地說道。
“這京城的水,真是又深又混……”
顧修文尚不知道宋錫的“真實身份”,只是奔波了這幾天,原本初到京城的興奮慢慢退去,心中漸漸升起了無力和茫然之感。
“還是我們蒼山好,山上師門和睦,山下百姓善良,大家都安居樂業的。是吧,小師弟等這事兒結束,我們就快回去吧,我想師父他們了。”
莫說和京城比較,和揚州比起來,遠在江北的蒼山都像是個桃花源。
江飛星聞言,無不同意地點了點頭。
當年就是大師兄,将他從一片無邊地獄,帶入了那世外桃源之中。
而如今,他為了報仇,卻不得不深入火海,再受着人世間的煎熬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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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在日夜趕工之下,阿蘭達雅終于将三套夜行衣做了出來,送到了江飛星和顧修文所住的屋子裏。
江飛星拎起他的那件,抖落了兩下,又披在身上試了試,随後笑道, “果然合适的很,針腳也密,真是辛苦你了,這可是大功一件。”
“辛苦什麽……你們是幫我找妹妹,我做兩件衣服算什麽功勞。”
眼看自己的手藝收到了江飛星的贊美,阿蘭達雅又羞又喜,羞澀地将腦袋別到一邊。
阿媽在的時候曾經說過,喜歡一個男人,就要給他做飯,做衣服,生孩子。現在這位江公子已經吃過自己做的飯,也穿過自己的衣服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好事将近了
她內心止不住地歡喜,又是為自己在這種時候還存着兒女私情感到愧疚,不由得患得患失起來。
“對了,阿蘭姑娘。”
顧修文已經自來熟到學着阿蘭達雅的族人一樣喚她的小名了。
“之前你忙,我都不敢打擾你。”
他從懷裏掏出那枚釘子,遞到阿蘭達雅面前, “我大師兄說這上面的花紋是你們冀人的文字,不過他也看不懂是什麽意思,你看得懂麽”
阿蘭達雅接過釘子,湊在窗口仔細地端詳了半日。
“攝……攝魂”
江飛星猛地回頭,看着她紅唇翕張,緩緩念出四個字。
“攝魂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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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啦,明松沒有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