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去趕場

半上午的時間,家婆奶奶上來了兩回,倒在她們面前的菱角藤足有小山高。

三奶奶上了岸,看到菜籃裏的嫩秧子,豎起大拇指誇:“還是這兩個妹頭做事潑辣(方言,麻利)。”她又看看自己的籮筐,“我差不多了,二嫂,我先走了啊。”

其他跟家婆奶奶一道翻菱角藤的人也相繼告辭離開,原先撐船的秀秀奶奶還叮囑道:“到時候把船給我撐回去就行。”

家婆奶奶應下,又上了船,接着翻菱角藤。

江海潮和楊桃有點奇怪,菱角藤的确好吃,但這東西不經放啊,天這麽熱,翻了吃一兩頓的量就差不多了。

現在她們擇出來的嫩秧已經夠了。

江海潮猜測:“是不是放虞凱他們家冰箱了?等想吃的時候再去拿。”

楊桃點頭:“很有可能,早上虞凱不是說他也喜歡吃嘛。”

江海潮立刻吐槽:“好意思呢,他要吃自己擇。”

當菱角藤好擇呀,她們手指頭都染成褐色了,洗不掉的那種,要在石頭上磨。

楊桃也不願意:“奶奶打算翻到什麽時候啊?太陽都曬死了。”

好在家婆奶奶雖然又翻了不少菱角藤,倒沒讓她們非得在這裏弄好了再回家。

等菜籃快裝滿的時候,家婆奶奶喊她們上船:“我們坐船回去。”

長竹竿一點,長腳盆船搖搖晃晃的往前。她們坐在船頭,船尾上全是堆成山的菱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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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明晃晃,曬得人頭皮發燙,映在水上,白花花的,叫人眼睛都不敢盯着瞧。江海潮突然間想起語文課上,老師曾經舉例子說一位作家把月光比喻成鹽。她想那作家肯定寫錯了,夏天的陽光才像鹽呢,看了就跟鹽腌入眼睛一樣刺痛,嘩啦啦的直淌淚。

水上的風光卻很不錯。

靠岸長的蘆花開始抽穗了,這會兒軟軟的,滑溜溜的,纖細苗條,得再長到秋天,才能看出蓬松如棉花的樣子。隔着蘆花長的是蒲葦,已經結出了紅色的棒子,白鷺踮着腳從它上頭掠過,紅的紅,白的白,漂亮的很。

江海潮一邊繼續擇菱角藤,一邊在心裏寫了篇作文。

家婆奶奶卻把船靠近了,然後折了不少蒲葦棒子丢到船上。

這個曬幹了點,煙大,有股說不清的味兒,但能趕蚊子。

楊柳偷偷跟江海潮交換眼神,全都憋着笑。婆奶奶出來一次,看到什麽都不會空手而歸。

咦,水裏面黑黑的竄來竄去的是什麽?

婆奶奶一本正經道:“水猴子,你們要是跑水裏玩,會被它們拽下去。”

倆姑娘氣呼呼,糊弄小孩呢。哪裏是什麽水猴子,老師都說了沒水猴子,這肯定是老鼠。

媽呀,老鼠還能在水裏游泳嗎?

婆奶奶吓唬她倆:“不僅能在水裏游,還能爬到船上來呢。”

倆丫頭吓得“啊啊”叫,她倆都怕老鼠呀,老鼠好惡心的。

婆奶奶卻高興了,哈哈笑出聲,長竹竿一點,蕩起一圈圈水紋。

長腳盆穿過蘆花蕩,眼前豁然開朗,大片白花花的水,接着又是墨綠色的影。

“荷花!”江海潮激動地喊出聲。

陽光再刺眼,也不能沖掉荷花粉色的嬌嫩,大朵大朵地綻開碧綠的荷葉上,亭亭一杆高,花瓣舒展。船湊近了,還能聞到輕盈的香。

楊桃也高興的很:“奶奶,虞凱家種藕了嗎?”

“應該是野生的,種的話不止這點。”

但這一小片荷花已經足夠讓兩個小姑娘臉上笑開了花。

婆奶奶臉上也是笑,她伸手要剪荷花:“給你們三個妹頭,一人一朵,哪個也不偏。”

楊桃立刻點餐:“我要那朵,那朵最好看。”

家婆奶奶點了下竹竿,長腳盆靠了過去,她彎腰伸手去夠荷花,咔嚓一刀剪下。

江海潮也替自己和海音挑中了荷花。到最後一朵的時候,荷花開的高,家婆奶奶就站起來剪。結果長腳盆開始晃蕩,家婆奶奶的身子跟着搖晃。

兩個丫頭吓壞了,“嗷嗷”叫着去抱婆奶奶的腿。

婆奶奶橫起竹竿,沖她倆大喊:“別動別動,坐穩了。”

最後婆奶奶還是穩住了身體,一邊剪荷花,一邊罵她倆:“瞎來,坐在船上能亂動啊,跌下去淹死你們!”

楊桃不服氣:“奶奶,我跟大姐都會水。”

婆奶奶冷笑:“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楊桃跟大姐交換了個眼神,偷偷做鬼臉,又纏着奶奶:“再剪兩朵嘛,海軍和超超還沒呢。”

家婆奶奶卻不肯:“兩個小男娃要什麽花?總共才開了幾朵,全叫我們剪了,人家看什麽?”

楊桃這才縮腦袋,跟大姐一塊看荷花。這三朵荷花有一朵全開了,一朵還裹着花心,最小的一朵打着包呢,估計放在水裏養兩天,才能完全綻開。

江海潮小聲跟表妹咬耳朵:“下個月我們再過來,肯定有蓮蓬吃了。”

楊桃捂着嘴巴偷偷笑,拼命點頭。

到時候奶奶不帶她們來也沒關系。虞凱家肯定有船,讓他撐船帶她們來。

等回了家,姐妹倆對虞凱特熱情,還主動詢問:“學的怎麽樣?”

虞凱嘿嘿嘿,縮着腦袋坐在板凳上不敢動。

海音氣得小臉通紅,看到嬌豔的荷花都只高興了不到5分鐘,就找姐姐告狀:“我看他不是三年級的課沒聽,是從頭到尾都沒學過,要從一年級開始補。我讓他回家拿書,他說他以前的書全都撕了疊方格了。”

怎麽好意思啊?書上的內容一竅不通,也有臉撕掉!人家撕書是因為把書全吃進肚子裏去了。

海音平常溫吞吞的,難得氣吞山河,吓得兩個姐姐都害怕她氣壞了。

江海潮一個勁兒給她拍背順氣。

楊桃則表态:“我有書,我的書還在呢,從一年級開始都在。”

海音氣呼呼地瞪了眼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虞凱:“你要從頭開始學。”

可饒是如此,下午她當了一個鐘頭的小老師就撐不住了,跑過來幫忙幹活。

原來今天一大早家公爺爺出門不是去田裏忙碌,而是去趟螺蛳了。中午吃飯時,他挑了整整兩大桶回家。

別說江海潮他們了,連虞凱看了都驚訝:“這麽多?”

螺蛳不能在家養的時間長啊,不然肉會瘦沒了。即便只挑螺絲肉,這麽多,三兩頓也吃不完。

然而家公爺爺卻說把肉挑了。

楊桃偷偷問虞凱:“你家冰箱還有位置吧?我估計菱角藤和螺蛳肉都得放你家冰箱,不然肯定壞掉。”

虞凱肯定地點頭:“沒問題,我不在家吃飯,我媽都是糊弄我爸,冰箱基本空的。”

但等到他混過晚飯要走人,姑爺爺姑奶奶也沒讓他帶東西回去。

虞凱特積極,特想展現自己的存在價值,主動開口:“姑奶奶,我把螺蛳肉和菱角藤帶回去吧。放冷凍裏,什麽時候想吃什麽時候拿。”

家婆奶奶卻搖頭:“不用,明兒你下午再過來吧,我上午帶他們去江口趕場。”

虞凱的眼睛嗖的亮了,興沖沖地主動跟進:“婆奶奶,我也去吧,我會騎車。”

但家婆奶奶不會替人家管孩子,直接給他潑冷水:“你問問你媽,你媽同意你就去。”

虞凱瞬間成了打了霜的茄子,蔫吧得不行。

江海潮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惦記着下個月的蓮蓬,主動幫他支招:“你跟二舅母說,老師說了寫作文要觀察生活。你去江口趕場,就是觀察生活去的。”

家公爺爺瞬間黑臉:“一天到晚就想着糊弄人。”

江海潮不服氣:“這怎麽叫糊弄呢?本來我們老師就這麽說的。虞凱,你明天回來以後就以去江口的經歷寫一篇作文。那還算糊弄人嗎?”

虞凱滿口答應。他才不管什麽作文不作文呢,到時候照着作文書抄一篇就是了。能出去放風,能去江口玩,才是重點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虞凱就跑過來在院子門口團團轉了。

楊桃才剛起床,頭都沒梳呢,過去給他開門還抱怨了句:“你怎麽這麽早啊?”

虞凱的表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指着腳邊的白塑料桶:“我媽讓我賣了。”

江海潮手裏拿着梳子,伸過頭去看,桶裏盤着好幾條王蛇(方言:黃鳝),還有泥鳅。

那王蛇又粗又長,搞得她忍不住問:“它會不會吃了泥鳅啊?”

虞凱都不敢肯定了:“應該不會吧。我看我爸都是放一起的。”

他家承包了大溝除了養魚之外,也會放地籠下水,專門套王蛇和泥鳅這些,然後拎到街上去賣。

他媽說既然他去江口趕場,那他順便拎到場上賣去吧。

虞凱難掩悲憤的心情:“我說我要去觀察,我賣王蛇了,我還怎麽在場上走來走去的觀察?還怎麽寫作文?結果我媽根本不理我。”

海音說了句公道話:“你可以寫你賣王蛇的經歷呀,肯定要比在場上逛來逛去有意思的多。”

家婆奶奶燒好了燙飯喊他們上桌,趁早吃完好趕緊走人,不然太陽大了曬的人可吃不消。

江海潮趕緊把小飯桌搬到院子的水泥場,就着一大清早的涼風吃燙飯。

海軍和超超也跑下樓,揉着眼睛興奮地問家婆奶奶:“我們什麽時候走啊?”

婆奶奶給他倆盛飯:“你倆在家呆着就行,你們姐姐跟我去賣菜。”

超超急得跳腳:“奶奶,你也偏心,不帶我們去玩。”

家公爺爺的臉好像永遠都會黑,說話也嚴厲的很:“你們鬧什麽?你們姐姐是去場上賣菜,不是去玩的。”

海軍忍不住:“我也可以幫姐姐賣菜。”

超超忙不疊地附和:“對對,我也行。”

結果楊桃嫌棄他:“你會騎車嗎?不會的話,兩條腿跑去江口好不好?”

超超都要哭了。他感覺他姐現在特別挑剔他,橫挑鼻子豎挑眼,根本不給他一個好臉。

江海潮卻想到之前自己還答應帶弟弟妹妹去江口逛逛,就開口替弟弟說話:“我騎車帶海軍吧,他輕的很,還沒菜重呢。”

超超拉楊桃的手:“姐,你帶我吧。”

楊桃一把甩開,冷酷到底:“不要,我不會騎車帶人。”

超超“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家婆奶奶犯愁,跟家公爺爺打商量:“要不我在家,你帶他去吧。”

她不會騎車。

家公爺爺搖頭。他們今天出去就是帶三個丫頭散散,都是上去的大姑娘了,他這個當爺爺的說不上話。

虞凱機靈一動,拍着自行車後座開口:“我帶吧,我會帶人,我連我媽都帶過。”

結果被他婆奶奶看到了,把他媽罵的狗血噴頭。

超超生怕他姐又使絆子,連雞蛋都顧不上吃,抓在手裏就要往自行車上跳,嘴裏還一個勁的催促:“快快快!”

搞得本來滿肚子怨氣的楊桃最後也只是翻了個白眼。

江海潮和海音姐妹倆更是憋不住,噗嗤笑出聲。

最後楊桃也笑了:“趕緊走啦!太陽會曬死人的。”

昨天她跟大姐去翻菱角藤,明明一直待在樹蔭底下,照樣熱得夠嗆。

5輛自行車一字排開,江海潮打頭,後座帶着弟弟,跟在她後面的是楊桃和海音,兩人一人一輛自行車。再接着就是虞凱和超超,因為殿後的家公爺爺得看着他們才放心。

村裏的路颠簸的要命,前段時間連着下雨,裸露出來的石頭總讓人擔心會刺破車輪胎。春英嬢嬢說的沒錯,三天兩頭收道路集資款,也不曉得修了哪家的墳山。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車胎很安全,順順利利地騎上了馬路。

虞凱迫不及待地喊:“加快速度啊,太陽要出來了。”

家公爺爺在後面罵:“放慢點,慢慢騎!”

但前面的人還是忍不住放飛自我了。

江海潮叮囑海軍:“抓緊車座啊,抱住了。”

反正她也坐不到車座上。

超超激動地催促:“凱凱哥哥,快點快點,追上軍軍哥哥。”

楊桃氣得大罵:“好意思啊,讓人馱着你還要追,有種你自己騎啊。”

超超深谙生存策略,在沒靠山的時候,堅決不跟他姐頂嘴。

虞凱也憋不住,怕被女生們甩下,悶聲不吭地加快了速度。

搞到最後,家公爺爺也不得不蹬快些。

現在已經過了小暑,即便一大清早,涼意也有限。可是車子飛快往前跑,帶起的風吹在人身上舒服極了。

海軍陶醉地大喊:“我要飛起來了。”

江海潮不敢回頭,眼睛盯着前面沖他大吼:“抱緊了,你要真飛起來就完蛋了。”

盡管他們把車子騎成了風火輪,到達江口鎮的時候,太陽也早已火辣辣的罩在所有人頭頂上。

江海潮看上次收小麥的地方現在已經沒了卡車和拖拉機的聲音,只有零星的攤子,冷清不少。

倒是那位賣簸箕掃帚的阿姨竟然還認識她,看到她打招呼:“今天你媽沒來,就你們來了呀,還是賣菜嗎?”

江海潮趕緊朝她笑,主動介紹:“我婆奶奶帶我們出來逛逛,順便賣點菱角藤和螺蛳肉。”

阿姨随手指自己旁邊的位置:“就在這兒吧,這裏有風有陰涼。”

家公爺爺和家婆奶奶都有點懵,趕緊跟人道謝。

阿姨哈哈大笑:“你家妹頭可有意思了,賣東西快的很。”

像是要印證她的話,裝螺蛳肉的桶和放菱角藤的籃子剛擱在地上,就有人跑過來問:“妹頭,今天你家茄子和洋柿子還是一毛錢一斤嗎?給我來5斤,韭菜呢?我抓一把。”

賣簸箕的阿姨已經笑得說不出話了。

江海潮莫名有點尴尬。她懷疑自己上回賣菜的表現太傻了,所以人家到現在居然還能記得她。

她趕緊搖頭:“沒有,今天我們賣的是螺蛳肉和菱角藤。”

顧客有點失望,卻還是蹲下身抓起菱角藤,相當熟稔:“5分錢一把是吧?我來兩把。”

江海潮本能地拒絕:“不行,我們不能賣這麽便宜。”

顧客滿臉奇怪:“這是野菜呀,不要本的,怎麽還賣貴了。”

家婆奶奶想說話,江海潮搶在前面開了口:“它費的心思比家裏種菜還麻煩。就這點,昨天我們一家從早擇到晚,半夜三更才睡覺,賣的全是辛苦錢。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花費的時間比錢都寶貴。”

顧客愣住了,抓在手裏的菱角藤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賣簸箕的阿姨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個勁兒的說家婆奶奶:“你家妹頭精明的很啊。”

這會兒場上的人不算特別多,她的笑聲就分外醒目,竟然引來了好幾個人,又有人認出了江海潮,笑着問她:“妹頭,今天賣菜是過秤還是拿手抓呀?”

楊桃伸手拽大姐,悄悄道:“你沒拿秤稱啊?”

江海潮只恨自己不是土行孫,不能直接鑽進地裏,現在還得支支吾吾地應付客人:“今天有秤,可以稱。”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家公爺爺和家婆奶奶就站在攤子後面,大家卻好像都認準了她,好幾個人問她東西怎麽賣。

江海潮求救地看向家婆奶奶。

虞凱搶着回答:“螺蛳肉一塊錢一斤。”

家婆奶奶補充:“菱角藤5毛錢一斤。”

立刻有人砍價:“這麽貴呀,我看人家賣才4毛。”

家婆奶奶堅持:“那是家菱角,跟野菱角哪能比呀?炒出來都不是一個味道。”

那人還想壓價:“都是菱角藤,一回事。”

旁邊人盯着江海潮開玩笑:“妹頭,你也不要5毛錢一斤了,直接讓我抓,好吧?”

楊桃想反對,她雖然聽不懂到底什麽意思,但她總覺得這人想占便宜。

大姐卻像是不好意思,遲疑地點點頭:“行吧,你自己抓,三……三毛錢一把。”

這人純粹逗小孩玩:“那不行,最多一毛錢一把。”

江海潮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是一回事兒,你看我們的手,我們擇的都洗不幹淨了。”

他的同伴推他:“行了行了,不要逗小孩玩,三毛錢一把也行了,你手這麽大。”

等他一大把抓住菱角藤,拿塑料袋給他裝的楊桃都心痛死了,一個勁兒跺腳:“這肯定不止一斤了。”

顧客哈哈大笑:“說話要算話,三毛錢就是三毛錢。”

楊桃委委屈屈地收下了三個硬幣,朝大姐擠眉弄眼,急得不行:“真的不能這麽賣,太虧了。”

她又轉頭看爺爺奶奶,希望得到支持。

可是今天爺爺奶奶好像特別放縱她們,根本沒說一句話。

江海潮有點興奮,她心中隐隐約約冒出個念頭:好像抓着賣更好賣。

剛才那人一把抓似乎給了大家信心,圍在旁邊的人也表示不用稱,要自己的手抓。

可她抓完以後,又後悔,認為自己手小,抓的太少了,寧可稱。

邊上圍着人都笑,嫌棄她欺負人家小孩子。說好了要抓,現在又變成稱。

顧客振振有詞:“原先就說了是5毛錢一斤,給我稱一斤啊。”

旁邊人嘻嘻哈哈,故意逗江海潮:“妹頭,你說怎麽辦?”

江海潮似乎不知所措,最後支吾着應下:“那就稱一斤。”

人群中有人嘆氣:“哪有這麽欺負小妹頭的?”,但也跟着先伸手抓,然後又琢磨到底是撐的劃算還是抓的劃算。

不管菱角藤賣的好不好,有人在攤子前頭留的時間長,就能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來的路上,江海潮還琢磨着要不要學別人大聲吆喝着賣菜。可她喊不出來,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會那個調調。人家好像都學過,喊起來有節奏還有腔調。

結果真正開始賣,根本沒給她發揮的機會。

楊桃一邊跺腳一邊收錢裝菜,海音則負責上秤。

他們可沒電子秤,用的還是跟虞凱家借的小秤。三個丫頭,只有海音會用。以前她也沒學過,可她學東西快呀,虞凱只稱了一次給她看,她就知道怎麽看秤杆上的那些星星點點了。

虞凱這個難得當回老師的,只風光亮相一次,就光榮下崗,不服都不行。

他的王蛇和泥鳅賣的也挺快。

按照家婆奶奶的說法,往前數10年,這些玩意根本賣不上價錢。王蛇還好些,赤腳醫生一直說它可以補身體,所以有人買了回家煮湯喝。但泥鳅真不行,都嫌它有股土腥味,肉吃在嘴裏也不香。

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王蛇和泥鳅可成了俏貨。虞凱跟人講價的時候都能扯着嗓子喊:“不行不行,你講的那個是放在池子裏面人養的,吃起來跟豬肉一樣,能跟我這個野生的比嗎?你問問大夫,是野生的有營養還是家養的好?”

海軍在旁邊跑腿,聽了直咋舌,偷偷跟大姐咬耳朵:“吃起來跟肉一樣還不好啊?”

肉是最好的東西呀,比魚都好吃!

江海潮也說不清楚。要讓她選的話,她肯定願意要肉。但人家就是寧可買8塊錢一斤的王蛇,也不要6塊錢一斤的肉。

虞凱桶裏的王蛇和泥鳅飛快地變少了。

跟他們一比,賣螺蛳肉的家公爺爺和家婆奶奶生意反而是最蕭條的,幾乎沒人奔着他們去。偶爾幾個問價的,全是先過來看菱角藤和王蛇,順帶着問下螺蛳肉的。

好在他們這邊人氣籠起來了,等太陽曬的樹蔭遮不住人時,所有的籃子和桶都空了。

超超一直在旁邊蹦蹦跳跳,看到爺爺奶奶哥哥姐姐收拾東西,迫不及待地喊:“奶奶,我們逛會場吧。”

湖港鎮也有會場,但一年就一回,農歷3月份辦。不像江口,隔上5天一個禮拜就有場。規模雖然比不上會場那麽大,但一條街也是熱熱鬧鬧,到處都是賣吃賣喝賣完賣用的。

超超已經盯着冰棒看了好久。

爺爺奶奶盤算了下,最後還是搖頭:“你要渴了喝水吧。”

超超急了:“水沒味道,冰棒是甜的。”

可婆奶奶卻說:“那回家喝糖開水,給你水裏加一勺糖。”

超超還想掙紮:“冰棒是涼的,吃着舒服。”

“湃在井水裏面也涼。”

超超差點當場哭出聲。

婆奶奶不為所動,她早就規劃好了,帶着幾個小孩進旁邊鋪子,跟老板說:“稱一斤麥芽糖。”

然後她抓了糖塊,塞給三個丫頭:“你們吃。”

三姐妹偷偷交換了個眼神,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到底還是接了糖,放進嘴裏。

說實在的,雖然剛才他們是在樹蔭底下賣菜,沒怎麽曬太陽。但七月天就罩在頭頂上呢。賣菜跟人扯了這麽長時間的話,個個不說嗓子起火冒煙,起碼也口幹舌燥。

麥芽糖放進嘴裏半天,都沒唾沫冒出來,把它融化掉。

就連一天到晚擔心自己吃虧了的超超都沒吵着要麥芽糖,只盯着冰棒不放。

虞凱更是搖頭直接拒絕麥芽糖,興頭頭地去買冰棒,還問楊桃他們:“你們要吃赤豆的還是綠豆的?”

家公爺爺擺手:“不要了,你們肚子餓不餓?帶你們去吃小馄饨吧。”

五個小孩連着虞凱一塊兒冒口水。

冰棒雖然也好吃,但它和小馄饨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冰棒在村裏就能買到,屬于零嘴。可吃小馄饨就是在外面吃飯了。

對他們這些小孩來講,是件可以拿出來在同學面前炫耀好久的事了。

開玩笑哦,家裏沒米還是沒柴了,跑到外面花錢買飯吃,敗家子哦。

根本不是家公爺爺和婆奶奶這種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人會做的事。

6個小孩瞬間結為同盟,都偷偷看大人的眼色,生怕他們下一秒就改變主意。

然而家公爺爺和家婆奶奶似乎早就想好了,根本沒猶豫,直接推着自行車去找馄饨攤子。

攤主不是簡單在外面支個攤子,而是有門面,還打了柴火竈呢,鍋裏面應該熬的是骨頭湯,風一吹,半條街都是撲鼻的香。

江海潮他們嘴裏的口水更多了,連麥芽糖都含的黏黏糊糊起來。

這會兒過了早飯點,還遠不到吃午飯的時候,攤子裏基本沒客人,攤主熱情地迎上來:“有馄饨,有餃子,有面條,都是5毛錢一碗,要哪個呀?”

家公爺爺點了人頭:“來六碗馄饨。”

超超雖然還不能從1數到100,但在場有8個人,他還是能點出來的。他頓時慌了,特別急着強調:“爺爺,我能吃一碗的。”

他怕爺爺讓他和軍軍哥哥分一碗吃。

海音主動提出:“我早上吃的多,吃不完一碗的。”

家婆奶奶卻摁着她:“你吃,長身體呢,怎麽吃不完?老板,你再給我們舀兩碗湯行嗎?”

老板相當豪氣:“行哎,我們家的湯可是牛骨頭熬出來的,祖傳秘方!”

說着他揭湯鍋蓋,開始數小馄饨往裏面下。鍋蓋一開,白霧彌漫開,那香味就長出了小鈎子,勾的人三魂七魄都要飛進湯鍋裏去。

江海潮不得不開始吮吸嘴裏的麥芽糖,她怕自己口水會流出來。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把眼睛放到旁邊,還在包馄饨的老板娘身上。吓!左手捏着挑子一點,右手5個指頭一攏,一個形狀漂亮的馄饨就幹脆利落地跌在案板上了。

江海潮都沒看明白馄饨到底是怎麽包的。

平常家裏絕不包馄饨,即便過年或者來客人,包的也是餃子呀。馄饨和餃子長得不同,包起來也完全不一樣。

她拉着兩個妹妹一起看,想要發掘這裏頭的奧秘。

“大拇指!”

楊桃眼睛最尖,今年學校體檢,她左右眼視力有2.0呢。穿白大褂的醫生都說她的眼睛亮。現在她非常肯定,“這邊手抓起來,她大拇指是往裏面推了一下的。”

海潮和海音趕緊盯着看,看了半天也只看到她大拇指似乎真動了一下。

太厲害了,就這樣還能捏起來?下到鍋裏不會散掉吧?

三人看的津津有味,湯馄饨端到她們面前,她們都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還是超超先歡呼出聲:“馄饨,好吃的馄饨來了。”

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吃飯的小碗,而是盛湯的大碗。

每一碗都裝了大半的湯,裏面沉沉浮浮的全是皮子半透明的馄饨,可以看到粉紅色的餡。湯裏還撒了黃色的鹹菜丁和翠綠的芫荽末還有黑條條的,瞧着像切成條的木耳,吃到嘴裏也滑溜溜的,卻不是一個滑溜法。

海音吃了一口,小聲問姐姐:“這是什麽呀?”

楊桃猜測:“海帶嗎?”

姐妹倆都覺得不像。

還是老板端了兩碗清湯給上桌時,笑着給他們答疑解惑:“這是紫菜,也長在海裏的。我用料可實在的,紫菜可不便宜。”

家公爺爺點頭:“老板你一看就是實在人。”他拿出塑料袋裏的鍋巴,泡進清湯裏,解釋了句,“面食我們吃不慣,還是要吃米。”

老板笑呵呵的,半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還真是這樣。我年輕那會兒出去跑,帶在身上的就是炒屑。人家吃面的,面粉炒炒吃。我們吃米的,焦鍋巴磨碎了,開水一沖也是吃。”

他還大方表态,“要鹹菜嗎?有榨菜末,我自己炒的。”

家公爺爺笑了:“那就麻煩你了。”

老板去拿裝榨菜末的碗,江海潮突然間站起來,各舀了一顆馄饨放進兩個清湯碗裏,一本正經:“家公爺婆奶奶,他家的馄饨果然不一樣。”

其實她就沒吃過幾次馄饨,哪裏能分得清各家的區別呢。

楊桃和海音都愣了下,趕緊站起來,有樣學樣。

倒是三個男孩像懵圈了,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海軍年紀在他們裏面中不溜秋,反而是反應最快的人,也顫顫巍巍的舀起了馄饨。

但家公爺爺和婆奶奶也反應過來了,立刻端着碗避開,嘴裏念叨着:“你們吃你們吃,我們吃慣了湯泡鍋巴。”

傻子才信呢。什麽叫不吃面食?過年家裏包餃子,也沒看他們非得吃鍋巴呀。

江海潮心裏隐隐約約起了念頭:他們舍不得花錢,一碗馄饨5毛,兩碗要一塊錢。

楊桃也猜到了,直接從超超碗裏也舀了兩顆馄饨送到清湯裏。

超超張着嘴巴想喊,叫他姐眼睛一瞪,吓得不敢吱聲。

虞凱眼珠子一轉,問大人要鍋巴:“姑爺爺,我也嘗嘗鍋巴泡在湯裏怎麽個吃法。我只吃過開水泡的。”

順理成章的,他的兩顆馄饨也送了出去。

婆奶奶眉毛皺成一團:“你們自己吃好了,幹嘛呢?真是的。”

楊桃偷偷跟表姐妹吐槽:“誰真是的?他倆才真是的呢。”

明明今天菱角藤和螺蛳肉都賣掉了,賣了整整15塊7毛錢呢。非要少他們那一塊錢嗎?

馄饨真的很好吃,湯鮮味美,舀進嘴裏簡直不用咬,一下就滑進去了,讓人忍不住一顆接一顆。

一湯碗的馄饨,就這麽見了底。

到最後,到最後所有人都問家公爺爺要鍋巴,泡在剩下的湯裏吃。

老板看了哈哈大笑,調侃道:“這個好,以後我也這麽賣,加一個湯鍋巴。”

攤子上又來了客人,聞聲笑哈哈:“生意都被你做光了。”

他眼睛掃過坐着的客人,還朝江海潮笑了笑:“你個妹頭,今天你們老師又布置作業,讓你賣菜了?”

江海潮一個激靈,認出了人。是她頭回來江口趕場,氣勢洶洶跑到面前,說她瞎賣菜的老頭。

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放暑假了,這是暑假作業。”

謝謝親愛的小哈為崽崽們做的漂亮的封面^_^,今天三合一,明早七點見,二合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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