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尊

第1章 仙尊

時值盛夏,日頭灼灼。

呼吸間仿佛都有滾滾熱浪撲面而來,即便沿着學舍外樹蔭遮蔽的回廊,走上半盞茶的功夫也能汗流浃背。

往日鮮有人至的臨松閣外圍了不少剛下課的弟子,少年人們三三兩兩倚在木橋邊,商量着明日修煉選哪片林子最涼快。

然而,臨松閣內的氣氛卻遠不如外面輕松。

案幾上專供教習先生用的青釉香爐煙氣袅袅,外面流火似的,室內卻因為處在陣法正中間,驅散了炎炎暑熱。

學院管事翻着名冊,感受到獨屬尊者的威壓,寒意漸漸從背後升起。

“內門弟子改拜入他人門下,理應兩位仙尊都要留印确認。”冷汗沿着額角滾落,他有些頭大般看了看眼前的兩人,“不知...清寂仙尊何在?”

黎止睜着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他懷疑自己沒睡醒,不然房頂為什麽是一片看不出所以然的雕龍繪鳳,而不是他熟悉的卧室吊燈。

他閉上眼睛,三秒鐘後卻“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昨晚黎止剛辭職,擺脫苦海無邊的社畜生涯,準備收拾東西去自己早就看好的适宜養老城市定居。

然後今天醒來就穿書了。

源源不斷的記憶湧入黎止的腦海裏,他的面容逐漸扭曲。

兩周前同事家的小孩抱着他的手機玩,還回來時主頁面多了個綠色的小說軟件。

黎止偶爾也會看看小說打發時間,故而随手點了進去,從一排很長的書名裏随便選了篇封面是只彩色小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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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名叫謝時宴,是修真門派的大弟子,作者用了很長的文字描繪他根骨奇佳容貌絕美,還在不經意間透露他無雙親的過去,總之一看就是标配主角。

黎止本以為那就是篇常規修真文,沒想到越看越不對勁。謝時宴周圍的人好像都對他很圖謀不軌,今天竹馬牽他的手,明天師弟壁咚他,後天師尊又把他叫去單獨輔導,并且作者還時不時就在某一章正文結束後統計這三人的人氣。

他看了半天才明白,這是本耽向買股文,三個攻哪位人氣最高,最後謝時宴就會和哪位在一起。

黎止看到一半,出場的角色十個裏八個喜歡謝時宴,但九個都直接被帶光環的三攻打敗。一位清寂仙尊也對謝時宴懷有好感,但行為卻不似其他三人那樣明顯,于是多活了好幾章。

可惜沒有主角命,後期謝時宴困于心魔,其他人都趁機使關系更進一步,唯獨清寂仙尊跳出來讓他們遠離,以保證謝時宴平安渡劫,結果反被師尊找了個借口斬于劍下。

然後,出現了讓他心梗的一幕!

作者可能是想升華一下這個角色,清寂仙尊臨死前一直念着謝時宴,對他說:“喚一次我的名字吧,我叫黎止。”

......

你叫什麽???

有名字早點說不好嗎?

他點開目錄,那只彩色小鳥也不知是軟件自帶圖标還是什麽,明晃晃的出現在了屏幕右下角,睜着漆黑的豆眼,仿佛嘲笑。

黎止一時間找不出詞彙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直接翻到結局,想着看看謝時宴最後和誰在一起算了。

文的末尾是作者自己複制并回複的一些評論,其中一條最長也最醒目:“好心疼黎止哦,感覺适合重生耶!再來一次只想小謝幸福,于是心甘情願退居幕後幫助幾個攻追小謝,結果小謝反倒愛上他QAQ”

黎止心說別折騰了,沒想到作者回了句:“早知道把他也加進來了!話說還真的就他沒害過小謝...”

黎止看到“加進來”三個字眼前一黑,連結局都不看了,迅速點擊返回,選擇性忽視了後面的內容。

他退出的動作有多潇灑,現在坐在床上的姿勢就有多狼狽。

在那個利用少有的摸魚期間選好的城市,黎止甚至連房子都買了兩套,就等着開啓包租公的幸福生活。

現在直接穿成和自己同名的炮灰,變成修真界開啓新生活了。

黎止還在悲憤,心頭卻忽然傳來一絲異樣。

這種感覺似乎經歷過很多次,是有人進了他設下的護山大陣裏。

黎止剛穿來還不熟練,無法立時判斷來人是誰以及行至何處,只能迅速起身整理好床榻。

不多時,門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黎止嘗試閉眼感知,發覺來人是自己唯二兩個徒弟之一。

黎止推門而出,然而不等他開口,來人便“砰”地一聲跪地長揖:“弟子有罪,不能再追随左右!望師尊成全!”

此人看上去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穿了身喜慶的紫紅色,正是他的大弟子賀長帆。

哦對,他想起來賀長帆不知走了什麽運被現今仙尊之首,昭羽仙尊看中,已經改為拜入昭羽峰門下,就等着今天辦手續。

和他同名的這位清寂仙尊日常不修邊幅,為人脾氣古怪難以溝通,時常在弟子下學時站在旁邊用陰森的目光打量,據說還會對着花草石雕自言自語。修真者大多講究風度氣質,很是不喜這種怪異舉動。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真正讓人心生疑窦的,是不知何時傳開的言論。據說有人翻出清寂仙尊的來歷,發現他并非在出雲宗長大,而是十幾年前進了化神境後才拜入宗門的。

除此之外,他幾乎未在人前展露過修為,就連去塵訣這種基礎法術都沒有過。對門內弟子就是一人扔一本劍譜,演示時也僅用劍意,不動靈力。

總之是仙尊,但傳言一大把,威望聊勝于無。每年外門優秀弟子拜入他門下的寥寥無幾,現在就只剩下去年來的賀長帆與賀長風兄弟。

而他們選他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六年前清寂仙尊從魔修手上救了他們二人。現在,兄長賀長帆準備跑路了。

大約一個月前,賀長帆就時常不見人影,偶爾還會帶着昭羽峰特有一些靈草回來,清寂仙尊不知是裝看不見還是真無所謂,也不戳破。直至三日前,賀長帆來請示要轉籍,改入昭羽仙尊門下。

黎止倒沒什麽感覺,員工一旦生出辭職的心就再也留不住了。他與賀長帆可以說是素昧平生,毫無傷心難過的感覺。

黎止輕咳一聲,努力作出高冷的表情,淡聲道:“你既已下決心,去就是了。”

聞言,賀長帆悄悄擡頭看了一眼。

清寂仙尊一向寡言,聲音也僵硬刻板,然而今日不知為何,雖說嗓音也不帶什麽情緒,卻莫名讓他有些發怵。

想起昨晚一群師弟圍着自己恭賀的模樣,賀長帆一咬牙,硬着頭皮開口:“管事說...轉籍一事,需得兩位仙尊都留下印信......”他大概也自知理虧,越說聲音越小。

每位高境尊者都有自己的修行路子,修真界重視門派傳承,改換師尊這種事理論上不禁止,但從來沒人這麽幹過。除非仙尊堕魔,否則哪怕雲游消失個十幾年,頂多也是由他人代為照看,全無改換門庭一說。

可惜到了他這兒,賀長帆要改拜昭羽仙尊為師的消息一傳出,不僅沒多少人鄙棄,衆人反而羨慕得不行,請賀長帆講述經歷就不提了,還有甚者要為他慶祝,仿佛是逃離什麽苦海。

如果說他轉入昭羽峰門下是打清寂仙尊的臉面,那現在要人親自确認,幾乎可以說是跟當衆受辱沒什麽分別。

黎止剛想說那去吧,就見賀長帆猛然直起身,斯文白靜的面皮上淚水縱橫,帶着哭腔悲怆道:“都怪弟子的靈脈有異,無法練習師尊的劍法。往後沒有弟子,您一定要保重啊!”

用這個做借口,倒确實還算過關。

黎止垂眸看着賀長帆跪在地上以手掩面肩膀直抖,哭得氣息不穩肝腸寸斷,不知為何覺得有點想笑。

很顯然,他表現過頭了。

在黎止有限的記憶裏,清寂仙尊這一年裏見他都不超過十次,讓他練的劍譜似乎也是基礎劍法。還真是看清寂腦子不好,就拿他當傻子糊弄啊。

也未必是糊弄,這賀長帆恐怕是內心喜悅過頭了,以至于很難仔細琢磨自己現在應該是什麽感情,有什麽表現。

黎止不着痕跡地搖頭。

這演技,照他差遠了。

行吧,仙尊估計是拿死工資,少帶一個徒弟就多一點休息時間。

黎止擡起頭目視前方,用輕嘆掩飾欣慰:“走吧。”

賀長帆連忙用手上未沾洋蔥的一面擦幹眼淚,用力眨了眨通紅的眼睛,起身拍拍灰塵跟了上來。

清寂峰是出雲九峰裏最偏的一座,到臨松閣的距離也最遠,但問題不大,因為他們這個境界不用步行。

離開銜月觀後,黎止停住了腳步。

即将出避暑陣,周身溫度明顯升高,熱意仿佛與鼻尖一步之遙。兩旁樹木高聳入雲,綠意蔥茏,蟬鳴聲聲入耳不絕。

黎止不動,賀長帆便只能忐忑地矗立在原地。

見對方半晌沒有聲音,賀長帆擔心他像以前一樣突犯癔症失去行蹤,嘗試着開口同他說話:“師尊,我弟弟小風他少年心性。此事乃弟子一人之過,待他回來...”

“知道了。”黎止終于想起來瞬移的法訣,生怕他再表演哭嚎,頭也不回道,“賀長風是我的徒弟。”

說罷,黎止閉目心中默念,頃刻間疾風驟起,兩人衣袂翩飛,不消半柱香便落到了臨松閣前。

作為四大門派之一,出雲宗三界九峰七十二山,意思是三位大乘尊聖各自劃一片地,九位化神仙尊各自選一道峰。

按這個規律七十二位教習先生與管事應該各自挑個山頭,但很遺憾大部分山要單獨劃出來種草藥建場地等等,實際最終能勻給他們的好像也就十來座。

而臨松閣就是教習先生的辦公室,包括整個學院的辦事處都設在此。

兩人進入閣內時,只有學院管事迎了出來。

“昭羽仙尊有要是在身,已經先行留下印信離開了,二位這邊請。”

賀長帆表情還有點愣,黎止倒是一副速戰速決的樣子,飛速在卷軸末尾處落下一個類似姓名章的東西。

黎止想再掐個瞬移訣回去,卻隐隐感覺自己丹田內有些發空,于是便裝作想散步,同賀長帆一起從大門走了出去。

......走進門前圍在一起避暑的弟子當中。

兩人一出現,瞬間收獲了無數目光。

“賀...賀師兄,清寂仙尊?”

有反應快的下意識念出名字,周圍人便陸續起身跟着問好。

賀長帆剛想應聲,就聽見旁邊的人忽然喚了自己一聲。

“長帆。”

清寂仙尊寡言,聲音卻很清越。

身材颀長、腰背筆挺的男人第一次當衆緩緩擡起頭,漆黑明亮的眼眸中帶着水澤,像是撒了一把瀾心湖夜裏細碎的星斑,空氣都能映出半分微光。

“山長水闊。”那人的笑意輕得仿佛轉瞬即逝,“自己珍重。”

白衣身形漸遠,一衆弟子卻怔然如夢初醒般,視線忍不住似的跟随其後。

清寂仙尊也曾從村裏人鄙棄的眼光中救下兄弟二人,為他們安排食宿,給他們鑄劍。現在他走了,那人卻說長風還是他的徒弟。

賀長帆實打實紅了眼眶喃道:“師尊...”

黎止邊走邊掩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就說演技照他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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