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定罪

第15章 定罪

風露殿外石階高築,以昭羽峰為首,其他各峰在內共計數十名弟子盡數候在門外。

正殿內,辰時過半,綠犀爐裏燃着的沉水香只剩下不到拇指的短短一截,屋內已經寂靜了許久。

謝時宴微微側過頭,學院管事宿良就站在前方,看似淡然,實則從他的角度看去,這人身上的汗已經将後衣領濡濕了,其餘小管事更是弓着脊背大氣也不敢出。

當日裏與兇獸周旋的幾名弟子都在,草木閣的黃運看了他們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瓷制茶杯落到桌面,發出很輕的磕碰聲。

仿佛一聲信號。

“已經辰時三刻了。”淩雪仙尊望着門外道。

“真夠托大!”坐在最前方的微元仙尊冷哼一聲。

站在最後一直安靜的謝時宴擡起頭,視線從候在座位旁邊的賀長帆臉上略過,又在正中間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主位上,昭羽仙尊閉着眼,神情放松,看起來像是進入了睡夢,只有繃直的身體昭示着他的清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淩雪仙尊也微微嘆氣:“清寂真的會來嗎?”

“也是稀奇。”微元仙尊道,“武試那日不見影子,現下倒是積極。”

“他素日裏…”淩雪仙尊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如何描述。

“素日裏便一副裝神弄鬼的樣子。”微元仙尊輕蔑道,“當真是…”

後半句他吞下去了,但是在場的衆人都清楚他要說什麽。

Advertisement

每個人都清楚,但凡出現第二個化神修為的大能,清寂峰可能都要改名。

室內再度陷入安靜,昭羽仙尊沒說話,而是伸出一只手,點了點桌案上的回帖

有回帖,代表人必親至。

一直未開口的威嚴道長道:“總歸還有半刻鐘。”

微元仙尊有些不耐煩:“那又如何?議事會開過少次,難道還能指望他不成?”

“為何不能?”

門外響忽然起一道含着笑的聲音。

“我說微元兄啊。”年輕俊逸的仙尊踏着輕快的步子從遠處走過來,“你怎麽又趁我不在,說人的壞話?”

來人墨發冠起,蒼碧色的寬袖長袍随風而擺,眉似墨畫,目若寒星,姿态慵懶又随性,嘴裏說着抱怨的話,唇角卻噙着半分笑意。

行如長柳臨風,立如濯濯青木,笑如朗月入懷。

候在外面的弟子中甚至短暫引起了細微的騷動。

室內的一衆弟子都抻長了脖子,個矮的恨不得踮腳去看。

“怎麽都這副表情?”黎止穿過長長的石階,長腿一伸,邁入了殿中。

“也對,我與諸位似乎…”他思考了一下,随後狀似驚訝道,“有一年未見了。”

謝時宴視線落在他身上,有些怔愣。

“來晚了,各位別介意。”黎止環視一圈,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也不客氣,直接拿了杯子将茶水一飲而盡。

“輕佻。”微元仙尊最先反應過來,皺起了眉。

黎止正後知後覺品味茶香,聞言将茶杯重重放下,擡起頭沖他粲然一笑。

微元仙尊是個年近半百的山羊胡,被他搞得面色一僵,後半句話直接硬吞回去了。

黎止心裏發笑,轉過頭時卻不期然撞上謝時宴的目光。

笑容瞬間凝固,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眼。

最後一點線香燃盡,昭羽仙尊緩緩睜開眼,目光自一張又一張面孔上掃過,在黎止臉上停留了片刻。

“時間已到。今日召集諸位,是為武試突現兇獸一事。”昭羽仙尊言罷,候在殿外的弟子帶上來了一個人。

趙平航雙手被無形的術法禁锢在一處,神情呆滞、步伐機械地跟在兩人身後。

即便昨晚已經聽錦烏說過,但此刻黎止還是難免眸光有些發暗。

幾日前還高高在上的昭羽尊大弟子,如今竟如半個階下囚一般。

昭羽仙尊擡了擡手,站在最後的宿良道:“按照往年傳統,所有妖獸在弟子試煉通知時就已準備完畢,先由學院飼養一段時間來去除兇氣。那噬虎獸捕獲完畢之日,我前來禀報昭羽仙尊,當時正是這位趙修士引薦的。”

“武試前。”他說着,擡頭看了座上一眼,“噬虎獸還未到達宗門,便被趙師兄接管,他說今年昭羽峰來處理。我信以為真,就将後續流程一并告知于他,後來…沒成想會出那樣的事。”

“哦?那即便如此,以噬虎獸的體型和妖氣,是如何不被發覺而混入普通妖獸中的?”淩雪仙尊率先開口。

“這……”宿良用袖口抹了把汗,道,“凡異獸從外界驅入時都會經過結界檢測,不可能出錯!所以…興許并非是早早混入其中。”

微元仙尊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他想說,不是放了兇獸進去,而是妖獸在結界裏變成兇獸了,是吧?”黎止靠在椅子上,平靜開口。

“是。”宿良聲音很輕地低下頭。

“啪”地一聲,微元仙尊手掌排在桌子上,怒道,“怎麽可能?妖獸短時間內變為兇獸,不僅要激發兇性,還要已修成形的大妖以鮮血為引!我出雲宗武試場,會有妖修混進來?”

他這一嗓門吼得極大,門外的弟子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一片議論紛紛。

“并非如此!”宿良連忙道,他一咬牙,“昨晚我們在臨松閣布陣,測出昭羽峰內有妖修的氣息。最後,是在趙修士的房裏…”

他說着,有些猶豫似的擡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昭羽仙尊。

昭羽仙尊臉上沒什麽表情,而是随意一揮手,有兩名弟子便擡上來一張薄木案,上面是一只漆黑的烏晶罩。

阻隔用的罩子掀開,裏面是幾只沾了血的長頸瓶,妖族內丹的氣息瞬間四散開來。

室內頓時一片嘩然。

修真衆人講究正派風骨,人人都恨不得與妖魔之類關系撇得越遠越好。

昔年有位弟子煉化妖修妖獸內丹服用以求修為增進,事前衆人有多敬仰,這一句“歪門邪道”罵得就有多狠。

淩雪仙尊驚道:“這…這是!?”

宿良渾身發抖,黃運看了他一眼,接過話茬:“草木閣此前對各種奇珍異寶有所研究,傳聞…以內丹到化形期的妖修鮮血布陣,可有助于尋常修士修煉,甚至自身靈壓都能高于同階。只是終非正途,長期使用會導致性情大變,尤為偏執與喜怒不定。”

滿屋沉默了下來,趙平航依舊滿臉恍惚的模樣。

謝時宴沉默地注視着前方,身上發冷。

黎止遠遠望了他一眼。

難怪趙平航金丹期的威壓就能影響謝時宴,這一樁樁一件件,簡直都像是為他量身準備的。

微元仙尊厲聲道:“此事當真?”

宿良立刻在後面道:“我已問過幾位文試時與他同場的弟子,趙平航曾經用靈壓來震懾他們!”

話音落下,後排當中走出一人。

黎止揚頭看去,是位相貌平平的外門弟子。

那弟子戰戰兢兢,嘴還沒張人便先伏下身去:“弟子願證明确有此事!是他險些害得弟子險些沒能堅持住。”

另外一人亦跟随道:“弟子也願!當日事發突然,弟子只覺忽然間呼吸困頓,直至巡查的教習修士來,方才有所緩解。”

黎止單手拄着下巴,這二人他的确有些印象,想來也是,文試的場次有記錄,宿良不可能憑空編出來兩個人。

不過趙平航當時針對的主要目标——謝時宴依舊一動不動,像是一棵安靜的植物。

黎止隔了幾十米,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趙平航!”微元仙尊拍案而起,“你可有要辯解之處?”

趙平航神情木讷地看着前方,過了半晌,才緩緩道:“弟子知罪。”

殿內亦有同為昭羽峰的弟子,聞言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卻無一人上前為他說話。

賀長帆一直平靜的面孔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

“昭羽仙尊,師門弟子這般行事,實在是有違清譽。”下一瞬,黎止冷不丁開口道,“您想必當真不知情吧?”

宿良倒吸一口涼氣。

他與微元仙尊這般有來有往,就是為避及昭羽仙尊,如此刻意,竟然還有人非要挑明。

“你…”微元仙尊立刻站直身體,“你怎能懷疑昭羽仙尊?”

黎止沒答,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微元仙尊面前,随便拿了只瓶子在手裏把玩。

“距我進來好像還不到半個時辰,微元兄不覺得這案子斷得有些快嗎?”

他和微元仙尊站在一起,單看相貌體态,說是父子也不為過。偏偏他還要一口一個“兄”,平白惹人氣悶。

“證據确鑿,如何抵賴?”

黎止微微勾唇,重複道:“證據确鑿?”

那只白瓷瓶被他随手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

“先不提他。今早我去找了武試當日善後的弟子,包括作亂的三只在內,清點出噬虎獸共四十七只。但我怎麽好像聽你手下說過…原本有五十只?”

“便是那趙平航出了差錯!”宿良道,“妖□□與他的當日,碰上打架的散修,誤殺了三只。”

一旁的淩雪仙尊驚訝道:“還有這等事?”

黎止眸色愈發深沉:“我宗門內哪來的散修?”

宿良停頓片刻,視線像是不經意般從昭羽仙尊的位置略過,半晌才道:“先前說過,還未到宗門便已交與他。抓捕妖獸時,有三名修士受傷,所以曾經在栖雲靈泉修整了半日。”

他怕有誰不知道似的,又補充了一句:“就在去往栖雲城的路上。”

“此事我已知曉。多三只少三只,并無影響。”一直沉默的昭羽仙尊忽然開口,“清寂,你還有何質疑?”

黎止壓下心頭跳動的異樣,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昭羽峰常客,趙平航平日裏什麽風格不會不知。現在這副模樣,如何能算是認罪?”

別說這種場面,就是多幾個外門弟子在,他也免不了要表現一番。

今日的異樣實在明顯過了頭,可是仿佛誰都沒有注意到。

微元仙尊怒火中燒:“你這是在質疑我?”

黎止還想再說什麽,趙平航忽然發出一聲凄厲地吼叫。

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兇惡,像是一匹惡狼,盯着獵物伺機而動。

頃刻間,他原地暴起,猛地掙脫了禁锢的術法,當即便向黎止襲擊來!

黎止心中一驚,下意識提劍阻擋。然而趙平航速度和力氣都仿佛提升了一個階級般,短短數息間,兩人便在不算寬敞的殿內連過十幾招。

再一次打掉對方的手,黎止感到手臂傳來一陣劇痛。

遭了,他現在身上還帶着屬于“賀長風”的傷。

再說他的修為也不适合拼持久戰。黎止面色微白,快速思考着應對方式。

然而下一瞬,趙平航卻做了個令他出乎意料的舉動。

他調轉方向,朝着主位上的昭羽仙尊猛地攻去。

但他的劍連人衣角都沒碰到,一道帶着迦印的禁锢兜頭而下,将趙平航牢牢鎖入其中。

“趙平航,廢其昭羽峰弟子身份,即日起逐出宗門!”

*

其他各峰的弟子已經陸續離開,踏出風露殿後,威嚴道長長呼出一口氣。

人群散盡,面前卻被人擋住了道路。

“道長就不好奇嗎,宿良說他們在栖雲靈泉修整,那裏到宗門僅有半日路程,既然有修士負傷,理應早些回來救治才是,為何還要停留?”

威嚴道長一言不發。

四下安靜得異常。

“因為那日栖雲靈泉有一場拍賣,與靈級法器相關,是不是?”黎止定定看着他,“難怪。我就說靈泉有什麽稀奇的,能讓你出現在那附近。”

威嚴道長半晌才道:“那你又是為何?”

“我嘛。當時沒想通,現在倒是有了個猜測。”黎止很輕的扯了下唇角。

“無論如何,此事已了。”威嚴道長緩緩走上前,擦身而過時道,“你不如先擔心自己,方才若非他自己換了目标…”

黎止打斷:“多謝道長提醒。”

威嚴道長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黎止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出來吧。”

少頃,不遠處的樹後出現了一抹白。

黎止擡眸,對上了謝時宴略顯蒼白的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