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靈脈

第32章 靈脈

視線所及似乎是某座山的後園, 靈力充沛,喬木繁盛,稀有草藥和花卉多到黎止不敢認。一只松鼠蹦蹦跳跳竄進樹叢裏,微風拂面, 碧色連天, 四周靜谧又溫暖。

“靈脈與神識相通,又與人的脈絡相連, 沖開滞澀時可能會疼, 我設了個幻境陣, 待在裏面會好很多。”

黎止攥着衣服問:“什麽幻境。”

威嚴道長瞧了他一眼,道:“只有你自己知道。”最終黎止失去意識前, 還是聽到了他的囑咐,“放心,熟悉的地方一般不會有危險,可別賴在裏面不出來。”

黎止以為會回他曾經住過的公寓, 沒想到竟然是個完全沒見過的地方。

他驀地意識到什麽, 視線在周圍逡巡着,試圖找出一點似曾相識的痕跡。這或許是清寂仙尊此前最熟悉的地方。然而當他擡腿繞着園子周圍走了一圈後, 卻發覺自己依然毫無印象。

黎止有些納悶, 難道銜月觀重裝了?還是說威嚴道長搞錯了。

“你怎麽在這?”

身後有熟悉的聲音響起,黎止轉過頭。

錦烏落在花葉上:“知道你這兩日不想被人打擾, 我是看後山的無涯開了才來的。”

不對,不是錦烏。

外形和聲音幾乎可以确認是錦烏, 可整只麻雀的姿态高出許多, 羽毛上甚至透出一點隐隐的光澤, 氣場完全不同。

黎止悄悄試探了一下, 這個版本的錦烏修為不低, 看起來也更像正經靈修。

他還沒開口,就對上了那雙略帶疑惑的黑豆眼:“又試我的修為,這一階哪有那麽好過。”

黎止一愣,連他放出去的神識都能捕捉到,看來的确與他平常的認知不同,于是他狀似不經意道:“凡事都有萬一,萬一就是這個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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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烏倒是沒反駁什麽,好像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沒個正形的樣子:“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最新的卦象不錯?”

黎止:……

說點他能聽懂的。

迫于對方還看着自己,他只好“嗯”了聲,旋即不着痕跡地試探:“我表現的有那麽明顯?”

錦烏:“上次的話,不能更明顯,阿為都被你的黑臉吓走了。”

很好,每句都要多出一條他不知道的信息來,導致這話根本沒法接。

不過黎止不是一般人,他硬是作出一副無奈中的表情假裝知道:“哪兒有你說的那麽可怕。”他生怕這個高階版錦烏再說出什麽來,自己先道:“好了,先回去吧。”

除非要和什麽人見面,否則在清寂峰裏,大多數時候錦烏會習慣性飛在他前面一點。方才這只鳥是自己找過來的,說明他們對這裏應該都還算熟悉,很有可能就是清寂從前的居所。

黎止錯後半步,果然錦烏亳無障礙地飛到了他面前。

有人帶路,黎止小小地松了口氣。

看來清寂仙尊果然原本就與錦烏相識,難怪一開始錦烏找來的時候會說自己要保住他的性命。

這幻境做的很逼真,黎止伸手拂過路邊一株花的葉尖。長期被靈氣滋養,這些植物都浸出了幾分靈性,被黎止碰過後花瓣搖搖擺擺,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軟又溫順。

黎止眨了眨眼,感到一陣恍惚。

然而事情卻不像他想的那麽順利,錦烏帶着他不過走出百米的距離,随後整只鳥就消失在了面前。

黎止剛想開口,只覺得身體一輕,随後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整個人便落到了玉階彤庭的殿宇門前。

比銜月觀更加華美氣派,卻也不失古樸與雅致。

黎止像是暫居在殼子裏的夢中人,看着自己的手推開了殿門。

下一秒,渾身都泛起了烈火灼燒一般的痛感。

像是有一把重錘沿着靈脈穿鑿,渾身被人打碎再拼湊起來,在排山倒海似的的疼痛面前,他甚至連說出半個字的力氣都沒有。黎止半跪在地,唇微微張開喘息着,冷汗沿着面部輪廓徑直掉下來。

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黎止半閉着眼睛,再擡頭時眼前是一整個漆黑的空間。

沒有花園,沒有殿宇,也沒有高階版錦烏,只有一片近乎濃郁的、化不開的暗色。

完全封閉有黑暗的環境令人感到窒息,黎止索性撩開衣擺就地坐下,閉上眼睛開始修煉。

靈力一圈又一圈從身體裏流過,經絡裏像是有什麽在不斷地沖破阻礙,原本的滞澀感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空虛與寒冷。

幾乎是本能趨勢,黎止渾身都開始打顫。

朦胧中,他似乎聽到了威嚴道長的聲音。

“清寂、清寂!!喂——”

*

“清寂仙尊今日還是沒出關嗎?”

“是…嗨。謝師弟啊,你也別一次次白跑了。”賀長風摸了摸腦袋,讪讪道,“師尊确實是在閉關。你看,別說我,錦烏都進不去!”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錦烏從半空中下來,落到賀長風的腦袋後面。

謝時宴很輕地抿了下唇。

“哎…別難過啊師弟。”賀長風見他似乎有點疲累,連忙安慰道,“師尊一出來,我立刻告訴你,八百裏加急!!”

錦烏适時道:“威嚴道長連着來了幾天,我看今日走的時候表情比前些日子好些。”

賀長風:“對吧,師尊說不定現在還沒醒呢,不是故意不來見你的。”

“我知道。”謝時宴輕聲道。

清寂仙尊此前一連多日去看他,在昭羽峰已經完全傳開了。自他醒來以後,幾乎人人看他都帶了些難以言喻的複雜和豔羨。

畢竟怎麽說都是身居仙尊之位,這樣毫不避嫌的公然前來,稱一句特別關照也不為過。

謝時宴席洛挑釁自己之後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聽了宗門最後的論斷,只以為是清寂仙尊了解席洛以後救了自己,而現下又因此受了傷。

他轉了轉手腕上的青霧環,望向面前的賀長風。

“那就好,那就好。”賀長風松了口氣似的,哥倆好地搭上謝時宴的肩,“哎,昭羽峰那邊最近怎麽樣?聽說微元仙尊最近經常去。”

謝時宴掀起眼簾眸看了看他。

這幾日與賀長風接觸下來,算是深刻感受到他和清寂仙尊的不同。

從前的“賀長風”是不會用這種含着一點期待和讨好的眼神看他的。同樣是倚着欄杆,那人半垂着眼眸笑時慵懶裏夾了一點溫柔,舉手投足裏卻又帶着點潇灑勁兒。至于賀長風本人…感覺拍一下腦袋會有傻氣冒出來。

不過對他倒也不錯,一直好好招待着,就差圍着人轉,生怕他不自在。

于是謝時宴放下茶杯,搖頭:“席洛那邊剛解決,學院去人間招收弟子的時間可能會往後延上幾日。微元仙尊近日來,恐怕是為杜蒙去微元峰下免費修補法器的事。其餘的倒是沒什麽了,我醒來不久,師尊暫時還沒讓我經手。”

賀長風撲哧笑了出來:“這位杜師弟也真是好樣的,能去微元峰門口搶生意。”他見謝時宴臉色依舊有些白,又道:“既然如此,師弟就好好休養,我看你當時傷的也不輕。”

謝時宴點頭:“我醒後就已經向師尊說明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門內的事務後會交給賀師兄,我準備閉關直接沖金丹。”

他提到“賀師兄”時,賀長風明顯愣了下,稍後才“哦哦”兩聲,猶豫了下還是問道:“我兄長他…現在…”

“賀師兄很熱心。”謝時宴道,“門內上下對他評價都不錯。”

“啊,唉。”賀長風嘆道,“回宗門以後我們還沒見過。先前師尊行事一直是避開的,所以…”

所以現在賀長帆還不知道自己弟弟已經回來了。

兩人表情都有點不自然,謝時宴不知道怎麽安慰,于是下意識的又想起了某個罪魁禍首。

手指不自覺在杯沿摩挲了一下,謝時宴直接道:“你想見他嗎?”

賀長風難得沒第一時間接上話。

他這半年在外面漂泊,一開始當然會思念,尤其被一群魔修盯上,沒日沒夜的逃竄時,幾乎是每天都在想兄長和師尊。但後來修為慢慢突破,走過的地方和見的人都多了以後,那種感情反而淡了些。

謝時宴沒想催他,奈何偏偏懷裏的傳喚石震動起來。

他只得起身:“我先告辭了。”說着,他斂眸,“過幾天可能還會來,和賀師兄見面的事,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送走謝時宴,也不知是不是提到賀長帆的緣故,賀長風肉眼可見消沉了幾分。

錦烏對這兄弟二人的關系倒是有點好奇了:“你們兄弟…”

“感覺關系也沒有那麽好,是不是?”賀長風笑,慢慢回憶着,“其實兄長對我一直都不錯,只是僅此而已罷了。”

和生在修真門派中不同,賀家兄弟是民間長大的,彼時賀家還是富甲一方的大戶。

在賀長風八歲時,二人曾經參加過一次修真門派的選拔。賀長帆是通過了的,但他并沒有跟着就此踏入仙途。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家裏多了個修仙的或許還是吹噓的資本。但賀家不是小門小戶,深知修士當與塵世了斷,這一途再無回頭路。與那些多張嘴就多個負擔的人家不同,賀家的實力完全能養得起,再加上兩個孩子年紀都小,賀老爺和賀夫人都舍不得。

後來問到賀長帆本人,他看了看并不贊許的賀老爺和一直流淚的賀夫人,才道:“我不走了。”

家人都以為賀長帆也是孩子心性舍不得,只有賀長風知道,自那日起,兄長的笑模樣就少了許多,對他雖然也事事關照,卻總有種說不出的隔閡感。

後來賀家在朝中倚仗的勢力傾倒,一夜間樹倒猢狲散,往日的對手甚至雇了散修來追殺他們。一家人幾乎全部慘死,兄弟二人躲在馬棚的草料桶裏,卻依然輕松被人找出來。

最後是路過的清寂仙尊救了他們。

賀長風其實能感覺到,兄長并沒有像他那麽難過。在他還會半夜驚醒,對着遺物默默流淚時,賀長帆已經抱着劍早早離開了,他對于修煉的投入快得異常,這種近乎慘烈的家庭變故并未給他帶來什麽影響。

兄弟二人真正的離心是在賀家夫婦一周年祭日。

清寂仙尊人又不見了,賀長風沒有動晚飯,而是拿了壺酒去爹娘墳前,而賀長帆一直漠不關心的态度終于令他有些惱怒。

“早晚有一日,我會殺了那夥人報仇。”賀長風故意揚聲道。

賀長帆聞言,只是笑了笑:“有目标是好事。”

于是賀長風再也忍不住似的轉過頭:“兄長會同我一起吧。”

賀長帆溫聲道:“小風,那些散修不過也是拿錢辦事。”

賀長風驀地起身:“那就連着當年的仇家一起,一個也不放過。”

賀長帆竟然嘆了口氣,放下筷子:“你殺心太重,對修煉無益。”

“朝廷黨争相互傾軋,成王敗寇,也許沒有誰對誰錯一說。”賀長風道,“可死的人是爹娘啊,他怎麽能那麽無動于衷。”

錦烏沉默片刻,這條疤是賀長帆留下的,他能給的安慰有限,便轉移話題道:“後來呢?報仇了嗎?”

“報了!”賀長風眼睛重新亮了起來,“就在我下山三個月,跟他們正面撞上。後來我從他們嘴裏問出了指使者,在那老頭家蹲了半個月的點,可算抓住了私收賄賂的證據。”

他說得輕松,于是錦烏便也沒有問。

譬如你将他們如何了。

又譬如你一個人,怎麽敵的過那麽多人。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下一秒,有人推門進來。

“喲。”賀長風瞬間來了精神,“師弟來了。”

唐希面色一黑,還是繃着臉道了句:“師兄。”

賀長風從座位上蹦下來,笑着湊過去了:“我們清寂峰竟然也能有新師弟,跟我說說呗,你當時是怎麽突然想不開的?”

唐希深呼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賀長風:“我不信。”

唐希懶得理他:“師尊呢?”

“還沒醒呢。有什麽需要?師兄給你解決。”當了二十年弟弟,現在終于自己有弟弟了,賀長風的高興是發自內心的,“別害羞嘛,前日裏還是我背你回來的,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換的!”

想起醒來的時候身上纏得差點把自己勒死的帶子,唐希終于忍無可忍:“告辭。”

賀長風連忙跟上去,一邊還要跟個擴音喇叭似的,吵得唐希腳步都加快了。

錦烏安靜地站在梁柱上目送他們背影遠去。

唐希也好,杜蒙也好,現在回來的賀長風也好,每一個人都不再作為配角出現、三言兩語便交代了生平。而是這樣活生生站在眼前,這讓他對未來二字偶爾會升起一種迷茫來。

這種感覺伴随着劇情的突變,一次比一次更強烈。

錦烏思考了半天也沒得出結果,實現從開始到放棄。

算了,天塌下來還有黎止頂着,管那麽多做什麽。之前折騰那麽久,先休息夠要緊。

但半個月過後,清寂峰這三個人都沒心思再休息了。

因為黎止一直沒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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