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霜寒

第78章 霜寒

比起眼前兩人一個狼狽, 一個發狂的,黎止可以說是氣色健康,精神飽滿,光狀态上就贏了一半。

不問橫在謝時宴身前, 袒護的意味不言而喻。

昭羽仙尊怔道:“你怎麽會找到這?”

黎止不答反問:“慕斷費那麽大心思, 用活屍混淆視線讓你出來,你來這裏同他商量過嗎?”

昭羽仙尊臉部的肌肉緊繃了一瞬。

黎止卻沒有停下, 繼續道:“我已經派人去你的住處了, 猜猜看, 都發現了什麽?”

威嚴道長動作很迅速,他剛剛找到這裏, 傳音石便震動起來。

“單向連通栖雲靈泉的法陣,這條後路,還真是一早就計劃好了啊。”

“不僅如此,還有你沒來得及帶走的妖丹, 而且種類還不少, 想來仙尊也是靈泉裏拍賣的常客。”

傳音石那端,威嚴道長等人皆是大吃一驚, 相比之下, 黎止的反應成了最淡定的。

他一樁樁數出來,話音落下, 昭羽仙尊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透過寥寥數語,想起曾經站在頂峰, 傲然立于群修之巅的人。

魔元平息下來, 靈力震蕩結束, 謝時宴松了一口氣, 腹部的傷口又開始滲血。黎止伸手輕撫了一把, 衣衫都成了濡濕的暗色。

他眉心微動,簡單為他把脈,眼裏有不易察覺的心疼。

可能是怕影響取出魔元的效果,謝時宴身上看着吓人,但只是外傷,靈脈沒有受影響。

他稍微恢複些體力後,就擡起頭看着黎止,像是無聲詢問。

怎麽知道他在這裏?

黎止方才在門外的時候打量了片刻,這院子布置簡單,位置也相當隐蔽。當年那位負責飲食的婦人已到了凡人的壽數,若非謝時宴回憶起過去,這裏即使再經過十幾年的風雨,也未必會為人所發現。

黎止伸手,指甲在謝時宴腰間的同心佩輕輕一彈,玉跟着晃了晃。

謝時宴怔了怔,瞬間了然。

黎止離開栖雲靈泉之前,玉琅附耳過來,他以親眼所見,證實了與慕斷聯系的人正是昭羽仙尊。彼時兩人還在為囚室裏謝時宴的去留争執,最後慕斷堅持一定要他的魔元,昭羽仙尊才像是勉強有了幾分動搖。

兩相結合,昭羽仙尊恐怕與唯與宮早有來往,一旦離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重回蒼雪嶺。

謝時宴跑出不唯村,見慕斷的那一晚就認出來,當年昭羽仙尊軟禁他的院子正是在蒼雪嶺深處。

至于具體的方位,則是靠着同心佩暗藏的靈力。

謝時宴于囚室被劫之後,黎止就拿着小塊靈石,用煉器的工具在玉佩底端刻了個法陣,硬生生做成了半個法器。

黎止視線垂下,落在他的傷口處。

“還疼不疼?”

他聲音溫柔,而謝時宴定睛,看到了眸中蘊藏的風暴。

心口像有潮水漫過,本來已經消弭的傷忽然格外疼。于是他斂下濃黑纖長的睫羽,柔軟的唇繃成一條直線。

“還好。”他道,“暫時能忍住。”

那就是疼的意思了。

他臉頰上還挂着血絲,黎止伸手抹去,哄道:“再堅持一下。”

然後他才轉過身,終于将視線落到了昭羽仙尊身上。

昭羽仙尊一言不發,似是極為不快。他将将不屑過露水情緣,這二人轉頭就在他眼前演起濃情蜜意情比金堅。

仿佛無聲的嘲弄。

昭羽仙尊問:“他是何時知曉你身份的?”

黎止看起來卻并不想同他多言,轉而問道:“之前為什麽要給他用引識術?”

昭羽仙尊疑道:“難道拜師大會時,他就已經知道了?”

黎止:“若真如此,你我就不會現在才兵戎相見。”

自己肯定早把他趕下來了。

不等對面的人開口,他便先問:“你與慕斷何時有的聯系?”

意料之中的,沒有等來答案,黎止兀自補充:“你們并非‘有’了聯系,而是打從慕斷在出雲宗時就相識,對嗎?”

黎止沒放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道:“若是單純的合作,你現在所剩的價值不多,如果還能提供什麽東西值得慕斷用活屍作保,他必然要第一時間将你帶去唯與宮,不會任由你擅自行動。除非,你們還有更深的關系。”

“我倒是也想起些從前的舊事,你問我‘恨不恨魔修’,難道從那時開始,你就已經另懷心思了?”

昭羽仙尊嘴唇動了動,然後是一聲譏笑:“聖尊這樣的貴人,竟然還能想起我來。”

黎止淡定的仿佛真聽到什麽誇獎:“我記憶力一向不錯。”

話音未落,黎止驟然擡手,攔住了迎面一擊。

不問與入界撞在一處,兵戈相擊的铮然聲響起,劍刃相交。黎止手腕翻轉,不問的劍身在入界上拖拽而過,一時間星火四濺!

昭羽仙尊變了招式,再次襲來,而黎止身形變幻,與他錯身而過後迅速後撤,躲過了極為猛烈的下一擊。

黎止一邊撤退一邊高聲道:“你不說也無妨,我等下去問慕斷就是。”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昭羽仙尊神色多了幾分狠戾,入界似是感應到主人的心意,劍身帶着寒意的靈力四溢開來!

但黎止很快也沒了聲音,昭羽仙尊表情晦暗,一劍借着一劍,招式越發淩厲。

兩人轉眼間便過了數十招,昭羽仙尊眼裏是掩藏不住的恨意。

黎止擋下一劍,忽然道:“你真的有化神期?”

這句話仿佛什麽開關一般,昭羽仙尊周身靈力翻騰起來,數道劍氣宛若風中長嘶,向着黎止的方向狂奔而來。

然而下一瞬,卻被不問盡數化解。

“丹藥堆上來的化神初期。”昭羽仙尊的修為似乎遠不如他想象中,黎止下了結論,“可惜趙平航到死也不知道,出現在他房間裏的妖丹,到底是席洛順手害了他,還是源于自己最仰慕的師尊。”

提到修為,昭羽仙尊臉上的惱意更甚。

反倒是他曾經的首徒,連半分情緒也沒分到。

昭羽仙尊忽然笑了笑,他臉上沒有傷,此刻露出這種标志性的笑容,似乎自己還是出雲宗的仙尊:“您自己該可惜的人都不知凡幾,何必替他惋惜。”

從他的角度看,黎止站得很直。從打昭羽仙尊有記憶以來,他似乎一直就是這副站姿,脊背筆直,像一棵挺拔的翠柏。

但其實黎止少時頑劣,也是站沒站形,坐沒坐形的主。是跟在師尊身後一次次走到人前,不敢丢人,才一點點板正過來。

等到成了宗門之主以後,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可穆淵不會知道。

大約也是冬末春初,穆淵站在四象閣的外,跟着當參加試煉的弟子一起,眼巴巴等着傳聞中的聖尊來。

彼時黎止剛剛接任宗主,自然要事纏身。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小半時辰,周圍漸漸有議論響起,教習先生示意了幾次,都沒能停下來。

身後有弟子小聲抱怨着,說這聖尊好大的架子。

修真界以修為尊,立刻有人反駁他:“聽說這是最年輕的一位,厲害着呢!你不想見我可想!”

這人不服氣:“這些少年天才,肯定傲氣得很,真人指不定什麽樣呢。”

“不會哎。”這次說話的是個女修,“我聽說聖尊人很和氣,而且容姿不凡。”

這人立刻嚷起來:“怎麽,你還想攀個道侶做不成?”

誰知女修也不是軟性子,反而坦蕩:“是又如何?我不仰慕尊者,難道瞧上沒多少本事還背後诋毀之人?”

周圍人皆笑了起來,這人自讨沒趣,不再說話。

只有穆淵低着頭,一聲不吭。

旁邊的人用胳膊肘怼他:“哎,想什麽呢?”

穆淵颔首,禮貌性笑了笑:“近來有些疲憊罷了。”

那人在學院裏同他關系還不錯,聞言道:“是不是又照顧你弟弟來着?唉,他三天兩頭的生病,你這兄長當得也真是盡心盡力。”

不等他說話,前面傳來一陣嘈雜,有人道:“聖尊來了!”

穆淵跟着人群一起擡頭,第三層已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人瞧着極年輕,外袍不系帶,白衣繡雲紋。墨色長發束了一半,兩三縷青絲垂下,襯得眉宇淩如劍鋒,眼眸燦若星辰。

他向下看了片刻,随後嘶了一聲:“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學院管事立刻解釋:“大家都想一睹聖尊風采罷了。”

于是那人笑了下,輕咳一聲:“雜事太多,讓各位久等了。”

語氣沒有尊者的沉斂,反而極為輕快,像是與老友相見。他彎着唇角,俊朗面龐平添了幾絲風流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縱馬揚鞭,盡情快意。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傳來,先前唱反調的人早沒了聲息。

穆淵愣愣地盯着臺上,直到人群散盡才勉強回神。

學院裏仰慕聖尊的人十個裏有九個半,提起時滿眼神往,唯有穆淵真的遂了名字,像塊木頭。

人人都知道穆淵早出晚歸,是學院裏最勤奮的學生。沒有人知道,他每天會繞一截路經過臨松閣門口。此前他繞了一個月的垂星閣,但是黎止一般不會用走的進去。

眼前的視線模糊了一瞬,昭羽仙尊握劍的手抖得厲害。

黎止的身影卻愈發的清晰。

他永遠是學院裏最努力的那一個,修煉一整個白日後還要回去照顧弟弟,人人都誇贊他日後必當大用。

可他心知肚明,他永遠也比不過那日站在四象閣裏的人。

入界不斷嗡鳴,靈脈的流向變得雜亂起來,但卻爆發出了更為強盛的靈力。

長劍鋒芒勁氣激蕩,劍鋒銀光聚現,勢如破竹般迎面而來,昭羽仙尊猛地揮出手中劍!

為什麽?

他是九尊之首,為什麽還是會坐在風雨殿的地上揚起頭看他?

黎止眼裏神色變了變,臉上卻毫無懼意。

兩股極強的劍勢相撞,不聞與入界相擊,神器與仙器仿佛帶有感應般,發出一道清越長鳴。

黎止連連退後,手腕都感受到了震蕩。

昭羽仙尊受的影響更嚴重,他嘔出一口血來,胸膛急劇起伏,俯身喘息。

“不公!”他驟然吼叫起來,清俊的面容扭曲着咆哮起來,“天道…何等不公!”

“在你心裏,我們都是笑話,對不對?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也好,嚴為也罷,其實你從來沒正眼看過我們吧。”

“也對,你根本不需要!你只要還是那副輕飄飄的樣子,自然有狗趴在你腳下!”

昔日朗風清月昭羽仙尊的長發散亂,狀若惡鬼:“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天才修者!”

黎止安靜看着他,良久,才呼出一口氣。

他沒有動怒,也沒有譏諷,而是答非所問:“你方才那一式天盡霜寒,是我師尊創的。”

“我的劍式偏向熾陽一路,并不适合屬陰一派,可師尊偏要我練這一劍。我練了,但很不情願。”

黎止語速緩慢,像是在講陳年舊事:“所以我始終不得要領,哪怕已經是年輕一輩中最早結嬰的。可我背着這個‘絕世天才’名號,我不能練不會。”

“沒人有更好的方法教給我,這一式我總共練了兩千三百七十六次。”

不問的劍柄在他手中轉了一圈,黎止忽然笑了下:“你當然可以恨我,因為我一直是這麽過來的。”

一道極為強勁的靈力萦繞劍鋒,他周圍氣場倏然發生變化。靈力傾洩而落,小院周圍的霜雪皆被狂風卷了漫天。

方才與入界有來有回的不問忽然劍光暴漲,耀眼的劍芒如日當沖。黎止動身而來時,又在靈力下化作星河倒灌,劍氣掃過處,皆落了一層細碎的銀霜。

黎止不會在意無路可走,沒有路就開出一條,從他原本的路上接出一條。

這是獨屬于他的“天盡霜寒”。

皎潔的銀光中,昭羽仙尊一陣恍惚,手中力道驀地一松。

“當啷”一聲,入界落地。

他曾經拼了命得來的修為,他時刻作出的風輕雲淡,他櫃子裏數不完的白衣。

都在這一劍裏,盡數化作塵埃。

電光火石間,劍已經到了昭羽仙尊近前!

然而黎止的動作卻停住了。

無數被魔靈浸透的雪嶺蔓草不知何時纏在了昭羽仙尊的身上,替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劍。

黎止站直了身體,望向了門口那條小徑的盡頭。

四五只活屍歪歪斜斜地推着一個寬大輪椅前行,輪椅上的人身上罩着巨大的鬥篷,露出蒼白到幾近病态的皮膚,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不同于謝時宴上次見到的木偶,鋪天蓋地的魔息幾乎能感到實質性的壓迫。

是慕斷。

作者有話說:

大意了!竟然沒寫到送他下線,可惡

感謝在2022-11-27 23:28:14~2022-11-29 20:32: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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