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兄弟

第79章 兄弟

望着來人, 黎止眯了下眼睛:“看來我低估了你們關系。”

慕斷揚起手,活屍将輪椅停在了不遠處。

仿佛為了順應黎止的話,他啓唇喚了一聲:“師兄。”

黎止眼神微動:“你問我恨不恨魔修,果然是為他。”

昭羽仙尊驀地擡頭, 神情像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出雲宗向凡間招收弟子, 而穆淵屬于最早的那一批。

他是鄉紳的小妾所出,家裏兄弟多到一張桌坐不下, 自然也不會受器重。母親故去後, 聽聞仙門收人, 他毫不猶豫就離開了家。

等待的隊伍很長,與他并排的是個面色蒼白的病秧子, 蔫耷耷垂着腦袋,弄得穆淵忍不住三番五次地看向他。

這也不怪穆淵,凡間很少有能親眼見到仙人的機會,來得幾乎都是能徒手抗麻袋的, 這人混在裏面, 分外不和諧。

人類偶爾會通過排斥“異常者”來下意識尋求群體認同,他這副模樣引人注目, 不懷好意的目光便率先落到他身上。

有個壯漢湊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他撞開了些, 随後,這人嘻嘻笑起來:“喲, 沒注意, 這還有個人呢?”

一群人跟着哄笑, 嘲諷的字眼不時傳進耳朵裏。

讓穆淵一瞬間想到那些抱團欺負他沒有娘親撐腰的庶兄。

于是他冷聲道:“撞傷了能養好, 眼睛瞎了可難說。”

壯漢瞬間變了顏色, 叫嚷:“你什麽意思?”

穆淵捏緊了拳沒有回答,心裏默默數着。

不出片刻,前方便有人高喊:“仙人來了!”

壯漢不得已離開了,而那人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誰?”

他眼神離開的速度過快,以至于穆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問他。

其實穆淵主動出聲,純粹是自己的痛處也被戳到了。他将祖籍與名字報給了對方,但對這人沒什麽信心,也沒指望過什麽。

沒想到自己通過考核以後,跟随教習先生到了宗門裏,卻再一次見到了對方。

兩人分到南院的同一處,穆淵驚喜的打了招呼,那人擡起頭,黑發下依舊是蒼白的一張面容。

他垂下眸,将學院分的糕點往穆淵的方向推了推:“我叫慕斷。”

穆淵從小習慣了照顧母親,現在母親故去,又照顧起了同住的師弟。

不過慕斷除了身體不好,修煉讀書皆與尋常弟子無異。

穆淵在這裏舉目無親,自然而然将慕斷當成了弟弟看待,而慕斷對他亦是不同尋常的親近。

他們二人修為皆前列,姓氏又同音,甚至還被不少人當做相依為命的親兄弟。

慕斷不願活躍于人前,于是人人皆知穆淵有個身體不好的弟弟,需要他時刻照顧着。

只有穆淵知道,慕斷的天賦其實比他高出很多,甚至時常能指點他一二。只是他偏愛研究被先生稱為“旁門左道”的術法與陣法,因此對外不顯現罷了。

可修真之人,日子還長,容得他慢慢修煉。

直到慕斷走火入魔。

對于此類弟子只有一種處理方式,輕則逐出宗門,重則直接關入囚室等待自生自滅。

慕斷是這一輩弟子中修為最高之一,他進階的速度快,入魔更是驚動四周。當晚,七八名修士闖入房間直接将人帶走。

穆淵阻攔不成,在院落裏枯坐一整夜。

入魔事關重大,能拿主意的想來只有宗門之主。

于是穆淵帶着曾經那幾分憧憬和隐隐的期盼,在垂星閣門前跪了整整一天,抛卻所有尊嚴不斷懇求,卻連聖尊的面都沒見到。

等穆淵終于經過幾番輾轉見到慕斷時,昔日的師弟已經氣若游絲,渾身靈脈鼓張,宛如下一秒就要爆體而亡。

穆淵渾身發冷,他瞞天過海,連夜悄悄帶着慕斷出了宗門。

留在宗門裏只有思路一條,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慕斷咽氣,兩人乘着夜色,在栖雲城外誤打誤撞闖入了一處結界。

也許是命不該絕,結界的深處,是魔尊堰巡。

房間角落裏,謝時宴驟然驚醒。

方才他運轉靈力療傷,黎止便特意避開了他的位置。然而即便如此,房頂也已經完全被掀開了。

這座曾經軟禁他的囚籠已經在劍氣的餘威中毀得七七八八,謝時宴似是察覺到什麽,甚至顧不上查看腹部的傷口,急匆匆跑了出來。

昭羽仙尊已經失去起身的力氣,慕斷輪椅又向前了些,停在他身後不遠處。

在變成廢墟的小院門前,黎止孑然而立。

謝時宴沒有半分猶豫,拿起無歸走到了黎止身邊。

慕斷見狀,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你此刻站在他身後,回到出雲宗呢?他會為了你抵抗整個宗門?”

不等謝時宴開口,黎止先道:“魔尊這是在公然離間嗎?”

慕斷兩只手都隐入寬大的衣袍中:“實話而已。”

黎止勾了下唇道:“你怎麽知道不會?說不定我就想娶個魔族夫人呢?”

謝時宴神色冷靜:“至少他不想要我的魔元。”

“至于其他的,并不需要他為我對抗什麽,因為我根本不會回宗門。”

随着他的聲音落下,一旁的兩只活屍忽然蹲在地上嚎叫了起來,他們直勾勾盯着謝時宴,渾濁的眼球中透出令人生厭的渴望。

謝時宴下意識擺出防禦姿勢,然而慕斷手背在輪椅上輕輕一碰,兩只活屍登時安靜下來。

黎止上前一步,将謝時宴的身形擋住大半,看向慕斷:“你明知他揣的什麽心思還願意來,又何必要質疑我?”

他話說的模棱兩可,謝時宴卻忽然明白什麽似的,猛地擡頭看向昭羽仙尊。

既然都已經帶他離開出雲宗,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唯與宮,而是要來這裏?

慕斷閉了閉眼睛,沒有答話。

黎止卻沒有就這麽揭過:“魔元又不能煮成湯每人分一碗,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給你,是嗎?”

慕斷沒有動,身側的活屍卻忽然原地暴起,向着黎止的方向襲來。

不問劍光閃過,黎止身上靈力爆開,直接将一群活屍劈成了兩半。

活屍經過時險些傷了昭羽仙尊,他一動不動,像是枯槁入定,慕斷卻也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他。

黎止似乎也咂出些異常來。

他挑眉,道:“仙尊方才說我貴人多忘事,您莫不是忘了,真要算起來,我們的賬可不止玉牌這一筆。”

不等昭羽仙尊作出反應,他便先道:“不問有出鞘的痕跡。可除我以外,整個修真界也沒人能動他,遑論宗門。”

“我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神器有靈,有人動了垂星閣,他在自衛。”

昭羽仙尊猛地擡起頭,眸光銳利無比。

黎止居高臨下地看向他:“聽聞堰巡殺上出雲宗那一日,垂星閣起了火。我原本沒有懷疑到你頭上,只是你的修為,實在不像能單槍匹馬要他性命的模樣。”

寒風凜凜,将被劍氣掃至一旁的白雪卷得飛揚。

良久,昭羽仙尊才咧了咧嘴:“不錯,堰巡不是我殺的。”

他道:“是你的劍。”

穆淵很早就知道自己天賦平平,是以勤能補拙,倒也沒落下太多。

可元嬰是道分水嶺,即使排除萬千艱難險阻,再進一步依舊難如登天。

他平日裏不顯露什麽,練完劍回住處的路上,卻會看着有天賦的同窗無比歆羨。

宗門人才輩出,即使是優秀的弟子,也只會謙遜地道一句将來能當個普通修士就好。

可穆淵天性好強,又有慕斷時不時研究出些縮短時間的術法,他的野心也在不斷膨脹。

他想要的不僅是普通修士,是有朝一日能夠入垂星閣議事,站在那位衆人之上的聖尊身邊。

可慕斷入魔就像一記重錘。

迎頭砸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被堰巡救下後,慕斷的身體一天天好轉,神情卻一日日消沉,唯有穆淵來看才能化解幾分。

穆淵因為帶走他受了罰,所幸宗門上下都認定慕斷必死無疑,沒有再繼續深究,他勉強逃過一劫。

慕斷生死線上走過一回,再提起宗門修士,唯餘滿腔怨恨。是以師兄弟二人每次見面都只話家常,對門派之事閉口不提。

他結成魔元的速度很快,沒用多久,就已經成了魔修當中的佼佼者。

然而同一時期,兩派相遇頻頻擦槍走火,正值多事之秋,穆淵也因事務繁重難以時時陪在他身邊。

師兄弟二人每次見面都只話家常,對門派之事閉口不提。

再見面時,兩人都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他們已經身處兩個陣營。

慕斷因為走火入魔廢了雙腿,任由穆淵将他從輪椅抱到床上。

他忽然捉住了穆淵的袖子,道:“師兄。”

穆淵看向他,慕斷道:“你同我一起吧”

穆淵喉中發幹:“什麽?”

慕斷道:“對他們來說,我們不過是随時可以犧牲的蝼蟻罷了。不如在唯與宮,我還能活出些價值來。”

這一天還是來了。

穆淵避開他的視線:“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在慕斷最初變為魔修時,穆淵極為痛苦,甚至沖動下守在臨松閣外去問黎止讨要說法。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慕斷依舊好端端活着,他的痛處也漸漸撫平。

沒了“病弱卻天賦異凜”的師弟,他不需要因擔心着他的病情,而在與其他弟子研讨心不在焉;不用因惦記回去照顧他而提早結束修煉;更不用體驗自己練了一天不得要領後,卻被師弟随口兩句點破的落差。

最重要的是,在衆人心裏,他依舊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師兄。

他沒有理由離開出雲宗,離開人人向往的“正道”。

然而穆淵離開床鋪,推門的手卻猶豫了。

跪在垂星閣的狼狽太過刻骨,他對聖尊已經全無任何憧憬。

他不想任人魚肉,他想要更多的力量。

穆淵那張年輕的臉有一瞬間的迷茫,眸中的情緒卻逐漸堅定。

他轉過頭,沖着床上的慕斷露出BaN一個微笑。

“師弟,魔修畢竟修煉時間短,還不成氣候。我留在宗門,我們依然能見面,豈不更好?”

被慕斷用引識術操控的堰巡沖入出雲宗那日,他剛好是守山的修士。

堰巡一路殺入宗門,同一隊伍的人全都失去性命。穆淵掩住面容,主動道:“我可以帶你去找出雲聖尊。”

然而千算萬算,沒料到黎止人走了,還留了一把劍在這裏。

堰巡此前已經幾經鏖戰,魔靈稀薄,他近乎瘋狂的放了一場火,又被不問當胸貫穿。

眼前是熊熊燃燒的垂星閣,和帶着傷口垂死掙紮的堰巡。

穆淵渾身都在發燙。

這簡直是上天賜給他的機會!

穆淵比誰都清楚,他坐不穩仙尊的位置。僅憑自己,他是不可能飛升的。

他還需要慕斷,就像慕斷也需要他這個九尊之首一樣。

舊事冗長,昭羽仙尊坐在雪地裏,道出的也只有一二。

聞言,謝時宴顧不得活屍危險,一把推開了黎止,失聲道:“你說什麽?”

人人皆知昭羽仙尊誅殺魔尊有功,然而現在卻說…堰巡并非死于他手?

昭羽仙尊糾正:“是我殺的,只不過我動手時,他已經奄奄一息罷了。”

連黎止都神色微動。

“讓你成為九尊之首,簡直是宗門的恥辱。”

“是嗎?我只不過想見一見你看過的景色罷了。”昭羽仙尊笑了起來,他仿佛真的很愉悅,眼角眉梢都透着快意,“他們跪在風雨殿門口求我,我也可以視若無睹。”

黎止忽然打斷他:“我沒有無視過你的求救。”

“你去垂星閣的那一天,我不在宗門裏。”

宗門對入魔者自有一套處理流程,因此甚至沒有人向黎止彙報。

他還是後來偶然聽人提起,才知道有這回事。

昭羽仙尊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變得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黎止卻并未如他所願:“如何處理魔修,是師尊與長老們定下的,我即使有心改,也不會是因為你。所以即使我在,也做不了什麽。”

昭羽仙尊看着他嘴唇開合,眼前一陣眩暈。

在入住昭羽峰的很多年裏,他想過不止一次,倘若聖尊出關見到他,會如何說明原因。

而直至今日,他終于聽到了黎止的解釋。

可惜,對于他們來說,都已經太遲了。

他的話音落下,黎止的劍也到了眼前。劍氣磅礴凜然,仿佛帶着雷霆千鈞之力。

昭羽仙尊沒有躲開,他口中喃喃,手腕翻轉,這是他最後一道引識術法!

白刃刺破皮肉,有什麽東西飛撲過來,擋住了黎止的攻擊。

鮮血飛濺開,落到黎止的臉上。

不問穿過慕斷的身體,劍尖卻沒有停頓,依舊沒入了昭羽仙尊的胸口。

昭羽仙尊臉上怔愣,他緩緩将視線落到身前的人,眼裏有錯愕閃過,卻又變得了然。

慕斷擋在昭羽仙尊身前,他亦被不問所傷,然而胸前卻沒有任何血跡!

忽然,他頂着劍支起上半身,身子不斷抽搐宛如鯉魚打擺,片刻後,變回了木偶。

年少情誼幾經輾轉,終于變成了利益。

而唯一不變的,是他們依舊緊密相連。

作者有話說:

之前邏輯沒太捋順,改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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