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征和

征和

“詩雲‘營營青蠅,止于蕃。恺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原陛下遠巧佞,退讒言。”

這是一生幽默诙諧的東方朔臨終的遺言,與其說是遺言,不如說是谏言。

皇帝都覺得驚訝,東方朔竟也能說出這樣嚴肅正經的話,大家都說,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陛下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把這話當成了東方朔說的衆多笑言中的一句,很快就抛在了腦後。

俳優之人也有苦心呢,可惜都付之東流了。

在東方朔死後的第二年,皇帝新改了一個年號,“征和”,意思是征伐四夷使天下和平。

可是征伐沒有一刻停息,天下又何時能太平呢。

流民問,我何時才能有家。

囚徒問,我為何要去戍邊。

征夫說,我想念夢裏村莊。

百姓說,我要窮死餓死了。

沒人給他們答案,或許連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做,他只是一邊按照以往經驗做事,一邊祈求原地飛升,就能遠離凡間是非。

這個國度已經被綁在了一輛疾馳的戰車上,或許它最好的結局,就是同另一輛戰車相撞,兩敗具亡,要想調轉車頭,可以,請先付出血的代價。

如今的皇帝愈發迷信神鬼之說,同皇後以及長成的兒女之間的關系,也已經疏遠的接近沒有了。

他現在有了新的愛妃與愛子,那是趙婕妤與幼子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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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歲的皇帝還能讓十幾歲的愛妃為他生出孩子,這怎能不讓從不服老的他欣喜若狂呢。

而歡欣之餘,他又封趙夫人為婕妤,把她的宮殿改名為堯母門,以示對她的褒獎。

有人感到不尋常,妾室稱為堯母,難道皇帝還想要庶出的幼子做堯嗎。

有人不以為意,世人都是偏心幼小的,可承基則有賴長子,哪怕沒有太子,皇上還有那麽多成年的兒子,怎麽也輪不到一個黃口小兒啊。

陽石公主則是這些人裏最特別的那個。

“哈哈。”陽石公主笑着走進了劉據的太子宮,走到了親弟弟的面前,她的笑是含着譏諷意味的,也不知是在對誰。

“堯母門和婕妤的位分,比之皇太子賦和皇後的位置,又如何?”

劉據懶得搭理她,“你很無聊。”

陽石公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追問,“說說嗎,你現在真一點不煩上面……”

“夠了!注意你的言行吧。”

劉據忍無可忍,自衛長公主死後,陽石公主就常在長安走動,脾氣也越發古怪了。

皇後時常勸她該像石邑公主一樣,回封地和丈夫好好生活,但她始終不同意,近幾年更是徹底同丈夫分居了。

劉據曾問過她,難道真就那麽讨厭自己的丈夫嗎,明明他也是個不錯的人。

陽石公主的回答卻令人無言以對,原來,她讨厭的并不是丈夫這個人,而是讨厭他是皇帝賜給自己的。

劉據記的當時自己是這麽回的,“那公主的名號也是他給的,你怎麽不舍棄。”

可聽到了這話的陽石公主卻火冒三丈,她把劉據從自己的府中趕了出去,以後見面,對他就再也沒了好話。

其實她今日也是來找茬的,只是還沒等說些什麽,就見史良娣進來了。

“殿下。”她率先給劉據行禮,後又對陽石公主致意,“公主。”

陽石公主沒理,劉據不願和她計較,只是溫和道:“你來做什麽。”

“請殿下過目,這是堪配皇孫女的婚配對象。”說着,她把名冊遞了上去。

劉據還沒接過來,就被陽石公主搶了先,“她都到了嫁人的年齡了嗎?”

“是。”

“可我印象中,她才那麽大一點。”陽石公主神色古怪地說。

她和這侄女是有段故事的,皇孫女是太子妃所出,太子的嫡長女,按理說,是很不錯的。

壞就壞在,太子妃生她的時候難産,就這麽撒手去了,這讓皇後和劉據都很是憐惜。

而陽石公主天天繞着皇後打轉,一提嫁人就要死要活,當時大家也不願逼她,就由着了。

一拖就拖到了劉據孩子都兩個了,她作為姐姐二十幾歲還沒嫁人,皇後終于急了,開始張羅這件事。

這時,陽石公主聽說了太子妃的事,就非要抱養侄女,她自己說的,成親也不過是為了生孩子,她不喜歡男孩。

正巧太子的女兒沒了娘,太子一定會虧待她的,不如讓自己養,這樣既有後人又不用成親。

她這話不知怎地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讓他怒氣非常,飛快的就把她嫁了出去,還嫁的遠遠的。

往事回想起來,都是笑柄,劉據故意刺了一刺自己的姐姐,“我自覺虧待了女兒,這樣終身的大事,還是叫你這個愛她的姑姑參謀吧。”

“真的?”說着,陽石公主倒還真看起來了,且一連否了好幾個。

最後只精挑細選出了兩位,劉據一瞧,都是好人家的好青年。

“剩下這兩個……”陽石公主思索着,過了好一會兒,她囑咐史良娣:“我明日舉辦個宴會,把人邀請來,你帶着她偷偷相看一眼。”

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只剩下劉據無奈地嘆氣。

史良娣也是頭大,但還是真心道:“公主總是關心您,也關心您的孩子。”

劉據說:“我知道。”繼而又問:“進兒如何?”

“他似乎鐘意一個叫王翁須的女子。”

“那是誰?”

“之前采買回來的女樂。”

“啊。”劉據還是沒想起來,但面上不顯,“他喜歡就喜歡吧。”

可史良娣卻搖搖頭 ,“他是想納翁須為妃。”

這回輪到劉據沉默了,劉進是他的長子,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婚事上,也打算挑選一位名門淑女匹配兒子。

他對良娣說,這件事自己需要考慮幾天。

離開時,他碰到了張賀,這已經是他們認識的第十三個年頭。

這麽多年了,他們的關系還像水一樣平淡,并未發展出什麽深情厚誼

劉據忙着監國理政,送別親長,張賀則是忙着完成一系列人生大事。

娶妻生子,孝敬祖母,努力工作,可是妻子死了,孩子沒了,祖母去了,職位也是一點沒變,還是太子賓客,這十幾年,他一事無成。

但劉據卻還是跟第一天認識他一樣,覺得他有意思,他常常說一些煩惱和樂事給他聽。

自然而然的,關于兒子婚事的難題,他也告訴了對方。

張賀得知後情況後,一針見血地指出,“殿下是覺的女樂出身的女子身份太低微,不配做您的兒媳嗎?”

“我沒有,皇後就是女樂出身,難道做兒子會嫌棄自己的母親嗎?”劉據感到憤怒,覺得張賀侮辱了自己的孝心。

“若您沒有此心,那還有什麽阻礙呢,天下又哪有比皇族更高貴的門第,只要您愛子之心不變,那皇孫的未來就沒什麽可擔憂的。”

聽了這席話,劉據了悟了,他對張賀道謝,張賀則是一板一眼的回禮後才道:“只是臣不解,殿下最近似乎很關心細枝末節的事。”

“那是親友之間的事。”劉據說,“我自覺老了,是時候該關心一些我從前未曾在意過的東西了。”

“您,老了嗎?”

“早就老了,連我自己也是才發現。”說着,他走上了高臺,又叫張賀也上來。

他偶爾會來這兒,張賀是知道的,可他為什麽來,張賀卻不了解。

劉據也沒說過,只是沉默地望着天邊,身邊樹影搖曳。

“今晚,沒有月亮。”張賀說。

“嗯。”劉據點頭,“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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