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師兄

大師兄最讨厭的人不過于小師弟。

大師兄是門派奇才,八歲上山拜入掌門門下,十五歲便能平掌門百招,如今二十五歲,已是江湖上烨烨生輝的新星,是門派上下公認的下一任掌門。為江湖少俠所歆羨,為女俠所愛慕。人送代號"清風劍",嘉其劍法輕盈若風,君子南風其熏。

小師弟是三年前入門的,入門時已經有十六歲,早過了習武最好的年紀,可聽說他是當年轟動武林的金陵望族滅門案的遺孤,掌門與此族族長是至交,憐其身世将其納入羽翼,收為關門弟子。

這原本雲泥的二人,猛地就有了交集。

小師弟進門派的第一天,掌門就叫來了大師兄,希望他平日有心指點照顧小師弟,大師兄嘴上連連稱是,心裏卻不以為意。十六歲習武就好比是把塊老鈍石頭打磨成美玉,沒有其本,亦不願費其力。大師兄只當這小師弟是門內多養的一只吃飯的黃狗,掀不起多大風浪。

他看着小師弟那張尚顯稚嫩的臉,如是想到。

只是大師兄沒想到,十六歲的硬石頭,攤在不一樣的人身上,真的能開竅。

小師弟入門兩年後,十八歲,意氣少年時,和掌門比劍,平掌門一百餘四十五招。

一時間門派上下大震,誇其大器可成,璞玉煥光,掌門也誇小師弟資質天成——

"不輸修也。"

修,是大師兄的名字。

大師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江湖人看他風光,卻不知他練劍已有了一年多的瓶頸,這一年,他都只平了掌門三百招不過。怎知這時候,平日不入眼的狗,卻突然狂吠了起來。

還叫得人盡皆知。

大師兄當夜就去找了小師弟,一把清風劍三百餘招将其敗下。大師兄折了小師弟所持的掌門新賜下的劍,用腳将半截劍踩埋進土裏。

大師兄那把開刃的雪劍毫不客氣地橫在了小師弟月華照耀下亦如白雪般蒼白的脖頸上,他的話也冷得像劍鋒一般:"狗,永遠是狗。"

"叫得再大聲,都是狗叫。"

話音未落,人就踏風離去了。

門派伫立于高山,夜幕之時宛如伸手可摘星月。

小師弟慢慢彎下腰,把地上的劍從土裏拔了出來,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他突然低頭,狠狠地吻了劍一口,兩鬓發絲垂下,遮住了少年悄然長開的眉目。

第二日掌門在晨間訓劍不見了小師弟的新劍,多言一句。

小師弟只低頭羞愧似地腼腆一笑:"被石頭碰斷了。"

大師兄在一旁聽得眉頭一挑。

當夜,大師兄以小師弟辱罵大師兄是石頭為名義,又找赤手空拳的小師弟大戰三百回合。

二月後,武林盟舉武談會,邀各路新秀前來。門內便派了大師兄和小師弟前去。大師兄縱然不想與這礙眼人呆在一處,卻也只能聽從師命。

武談會設于金陵,各路豪俠雲集這紫氣之城。走馬之時,大師兄看了身旁嘴角帶笑的小師弟一眼,随意問道:"金陵怕不是你的傷心地"

小師弟似是怔了一下,笑道:"不全是,畢竟最無憂的那些年也都在這裏,看見些相熟的人物,也有些開心。"

大師兄本來想着嘲他,沒想到不但沒戳中人家痛處還給他契機追憶往昔,明知不可卻又開口諷道:"這麽說門內待你不好"

小師弟這次楞也不楞,又低頭露出招牌式的腼腆笑容。

"不敢。"

大師兄也覺得自己實在是無聊,一拉缰繩便快出了小師弟幾步,早春的柔風吹起他劍柄上紅色的璎珞流蘇,身後的小師弟不自禁微傾身伸手握住,又虛放任憑它流散開來。

鮮衣怒馬,少年芳華,身前人得意,身後人欣喜。

二人到了金陵,便直接住進了武林盟安排的房間,兩人只一間,大師兄想着晚上歇息時若是點了燭火,隔着屏風想來還能看見小師弟躺在床上的模樣。

他心裏惱火,提着劍就出了房門。卻正好對上了出門布物的小師弟,小師弟看他不悅,便拎了拎手上的油紙包。

大師兄嗅到一股酥甜香氣從那油紙包裏晃了出來。

"大師兄,吃酥糖嗎? "

"……"

"金陵老字號,做得也不比姑蘇那地差,嘗嘗"

"……"

大師兄偏愛甜食,他本以為這件事沒什麽人知道。

他不知道小師弟是有心還是無意,正撞上了他的偏好,以前在山上,他不敢吃,怕人覺得他不夠穩重。可如今這一包酥糖就像天上月猛地墜進他懷裏,小師弟那雙白手裏抓着他十多年的想。

可練劍之人,該愛劍,不應嗜甜。

他剛想勸自己,卻突然覺到嘴裏一甜,就見小師弟笑着看他。

一股香麻味頃刻流進心底子裏,舌尖上還滾着個不斷沁着甜味的方糖塊,大師兄不敢咬碎,只是用舌頭掂到了左頰,小心地含住。

小師弟那雙白手把他的想給塞他嘴裏了。

"好吃嗎"小師弟問他。

大師兄只把頭撇過去,鼓着左臉頰,垂着眼睛不說話。

真好吃。

好吃得想殺人。

他示意小師弟走到房間後院,含着糖說道:"拔劍。"

"押這一袋酥糖。"

籍此又暴打小師弟三百回合,如意贏到了糖。

小師弟躺地上起不來身,對着一旁提着糖的大師兄說了一句:"師兄分我塊糖吧。"

大師兄猶豫了一會,還是拈了塊小個的酥糖出來,小師弟就躺在原地得寸進尺地張着嘴想要他喂。

大師兄直接蓋了他一腦瓜子:"狗。"

小師弟被打了也不惱,只是笑彎彎的:"诶。"

這倆天金陵武談,大師兄明顯感覺小師弟比以前黏着他了。

在門裏的時候除了後來大師兄找借口上門打他,兩人再有多的交集就是小師弟剛入門的時候,喜歡跟在大師兄背後,亦趨亦步,像只認主的小奶狗,任大師兄怎麽瞪他,都巴巴地跟在後邊,大師兄兇他,就低着頭不說話。

大師兄那段時間最經常做的動作,就是把想要進他屋的小師弟"嘭"地一聲關在門外。

掌門對此倒是很上心:"修不喜他嗎"

大師兄皺了皺眉頭,敷衍道:"還好。"

一旁的小師弟搖着尾巴湊了過來。

大師兄:"很讨厭。"

小師弟趕緊假裝沒聽到一樣走開了。

不過自那之後,兩人确實疏遠了一些,慢慢地,大師兄就只能從同門和掌門師父那邊聽到關于小師弟的消息了。

小師弟離了他倒是很争氣地練劍,時有佳績,大師兄耳朵裏從沒斷過他的名字。

掌門很高興,又和大師兄提了一句:"他近日倒不像初至時那般黏你,那時候真像是你養的一只小狗兒,和我這個師父都不親。"

大師兄還是皺眉:"他不是我的狗。"

掌門笑:"那是自然,他身上不愧是有名門血脈的人,就算入門晚了,勤加練劍,如今已能平我一百餘招。只是看他最近有些浮躁不在焉了,小有成績就心性不定,也不是好事。"

大師兄終于擡了擡眼:"哦。"

當夜就去找了小師弟,三百招勝他,又折了他的劍,罵他一身狗字,才踏風離去。

畢竟大師兄最讨厭的人不過于小師弟。看不得他好,也看不得他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武談間隙,小師弟問大師兄:"師兄最贊賞哪個幫派的武功?"

大師兄喝了口茶:"丐幫。"

這實在是出乎小師弟的意料,他以為師兄一個使劍之人,應該對劍宗青睐有加才對。

大師兄繼續道:"我喜歡丐幫打狗棒。"

小師弟:"……"

我的起名廢已經登峰造極。

這篇文慣例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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