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以前的夏城可不像現在這樣,就算是九月中旬,頭頂上也會懸着烈日,比起現在空中挂起的那些幹澀的風,江亦總是更喜歡高中時候校門口的銀杏樹,那時候的風裏總是會夾着樹葉沙沙的聲音。
總說新學期新氣象,明明身邊都是陌生的面孔,江亦卻對嚴予書的印象特別深。
不僅是因為他開學時最後一個進宿舍,也有可能覺得嚴予書是個大冰塊,但江亦偏不信沒有自己撩不動的人,況且那人長得還帥。
江亦高中的時候可不悶,活脫脫的一個小太陽,按照吸引力法則,他身邊幾乎都是這樣的朋友,可偏偏身邊來了個冰塊同桌,一天下來都不跟他說兩句話,都快把江亦這個活火山給澆滅了。
“同桌,給我放個哨,我睡會。”
嚴予書眼神沒離開過書,只是淡淡地說:“怎麽不叫劉辰逸給你放?”
劉辰逸是江亦發小,兩人從初中開始就在一個班,要問為什麽不找他給自己放哨,那就是因為他不靠譜,等老師巡查的時候能逮到兩個睡覺的,一個是江亦,另一個則是負責放哨的劉辰逸。
“那當然是我只喜歡你呗。”江亦嬉皮笑臉地說。
嚴予書淡淡的看了一眼,最後只說了個嗯。
早自習同桌互相抽查背書情況的時候,江亦總會拉着嚴予書:“诶,同桌我跟你說,《阿房宮賦》我老熟了,我背兩句給你聽你就當我會了好不?”然後江亦就嘴比腦子快:“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嚴予書聽見第一句就笑了一下,“這是《赤壁賦》,傻……”
江亦湊過去看了一眼嚴予書手裏的課本,的确,他背書總是會背岔。
嚴予書原本看着課本,卻感覺自己的頭被人摸了一把,扭頭就看見江亦剛放下手,問他“你怎麽早上洗頭?”
嚴予書眼神顫了一下,“習慣而已。”
江亦點點頭,大概是因為早上的風有點涼,江亦從兩人座椅中間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穿上,湊近問嚴予書,語氣有點欠打:“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洗完頭變帥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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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予書想想:“有一點。”
“知道那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腦子進水!哈哈!”江亦開完玩笑立馬抽書就跑,那時候兩人坐在最後一排,可以說是後門門神,有時候還方便逃跑,江亦一溜煙就不見了,走之前還故意地又摸了摸嚴予書的頭。
一中早自習有很多學生會選擇在走廊背書,江亦跑到教學樓前面的花壇邊,初升的太陽破開雲層,透出一束淡黃的光灑在花壇邊,江亦就正好站在花壇邊,任由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光線透過瞳孔,就像是一顆透明的玻璃球。
江亦低頭看着書,完全沒有注意到教室床邊傳來的視線。
後來江亦才發現那天自己穿錯了嚴予書的衣服,還回去的時候江亦還問嚴予書怎麽不提醒他,嚴予書接過衣服,簡單地回了一句:“當時沒注意。”
江亦回過神,嚴予書已經演講完下了臺,臺下站着很多人,穿的都是黑色西裝,嚴予書走下去之後就融入了人群,江亦挺直了背,巴不得自己是個長頸鹿,最後才看到嚴予書從講臺側邊的門出去了。
江亦深呼吸了幾口氣,卻因為嗓子太幹沒忍住咳了幾聲,他摸摸自己的額頭,想來是發燒了,眼角都咳出了生理性眼淚。
就算全身難受江亦還是撐着椅子站起來,他想了想A大的地圖,從那個門出去是通往那裏,只是腦子熱的迷糊,怎麽也想不清。
我只去看一眼……
江亦這樣想。
他出了會堂,繞了半天也沒找到出去的路,進來的時候他怎麽沒發現這個會堂有這麽繞?這個會堂也沒有标出口方向的标志,江亦看見前面有個人,想着實在不行就找人問問,就是丢人了點,這麽點地方居然有人會迷路。
他剛想開口,那人感覺到有人走進,擡頭朝江亦看去。
“你……”好。
等看清那人的樣子後,最後一個字就像是卡在了喉嚨,怎麽也說不出來。
“好久不見……江亦。”那人出聲。
聲音和臺上的一樣,甚至更清楚,面孔也更加清晰,這個面孔江亦不知道已經在腦海裏描摹過多少次,現在一對比,有些地方居然對不上。
畢竟六年沒見了,人都是會變的。
“好久不見……”
江亦喉嚨發緊,他把眼神移開避免和嚴予書直接接觸,他現在全身輕飄飄的,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痛的,不是夢,只是有點不真實。
比起他,嚴予書倒是毫不避諱地直視這江亦,他歪頭問:“還記得我嗎?”
江亦點頭:“記得……”何止記得……
嚴予書低頭笑笑:“我還以為你忘了呢,連名字都不叫。”
江亦站在原地,他覺得自己呼吸不上氣,胸口鑽心的疼,疼到快站不穩,可他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
大概是有點不适應現在的氣氛,嚴予書往邊上站了站,讓自己靠在牆上,好似這樣就能緩解氣氛似的。
“你是A大的學生?”
“不是,我沒在夏城上大學。”
嚴予書想了一會,說:“南大?”
江亦點頭。
“為什麽又回來了?”
江亦淡淡地說:“我媽媽他們在這邊,不方便。”
也是,嚴予書想着,江亦的家庭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了,江亦有一個妹妹和一個下半身殘疾的母親,他都見過的,有一次甚至還目睹過他母親自殺的場景。
其實嚴格地來說,高中三年,嚴予書和江亦也只當過一年多的同學。
那時候是年末,再過幾天就是元旦,最後一節自習課,不少人卻按捺不住放假回家的心情,教室裏早就稀疏聲不斷。
劉辰逸、喻宇和俞翔宇聚在一起,商量着高中好哥們的第一個元旦節去哪過,意見說了七七八八又總拿不住主意,劉辰逸從前排轉過來:“老亦,你說去哪?燒烤、KTV還是海底撈?”
江亦抱着書包,像是在找什麽,對劉辰逸的問題也是愛答不理的,馬馬虎虎地回了個随便,他從書底下抽出手機,上面是一個來電界面。
江亦拍拍嚴予書的肩膀,意思讓他幫忙看着點老師,然後接起了電話,剛開始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江亦臉上還帶着笑,看樣子是還打算調侃幾句,但是在那簡單的問候之後,江亦的嘴角就沉了下來。
嚴予書離得近,對話什麽的也沒聽太清,但他在電話裏聽到了一聲尖銳的玻璃打碎的聲音,然後伴随着尖叫,嚴予書的目光從窗外收回,擡眼看向江亦,他從來沒在江亦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江亦沉着臉,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周身的喧鬧聲都和他無關,嚴予書能感受到江亦壓抑住的呼吸,他的眼神暗的可怕,裏面充滿着憤怒、擔憂、難以置信,不知道是不是嚴予書看錯了,那眼神裏還存在着一絲恐懼。
江亦沒挂電話,拉起書包拉鏈,只對嚴予書說了一句“幫我請個假”,也不管劉辰逸他們在叫他,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現在是上課時間,他一個人的身影在外面莫名地突兀。
嚴予書壓了一堆問題——“出什麽事了?”“要不要我幫忙?”“你不要擔心”,但是嘴張開了又閉上,江亦走得很快,嚴予書覺得他應該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
嚴予書把椅子往後移了一點,從後門注視着江亦離開的方向,江亦的書包只背了一邊,時不時跑着還會掉下來,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即使跑得喘不過氣也會堅持對着電話說幾句話,好像在告訴電話裏的人他還在,不要害怕。
風略過發梢,江亦的身影逐漸小到能夠被樹木掩蓋,然後一拐角,不見了身影。
嚴予書以為只是簡單的請假,直到江亦元旦聚會沒去,課也沒上,兩人那一瞬間就好像斷了聯系,嚴予書不死心地給江亦發了條消息,但最終也如石沉大海。
原本上課專心聽講的嚴予書現在上課也開起了小差,他總是會時不時地瞟兩眼旁邊的座位,英語課本下壓了這幾個星期以來發的試卷和練習題。
窗外的風吹進,翻開了最上面英語書的封面,露出了扉頁上寫的歪歪扭扭的名字——江亦。
座位每個月都會輪一輪,嚴予書也每次都帶上江亦的東西一起搬,在新位置上按着原本的位置把東西放好,把已經堆成小山的練習題整理好,繼續用英語書壓住。
那天江亦的表情和匆忙離開的身影嚴予書到現在還記得,不知道為什麽,嚴予書居然幻想着江亦那一天也能像那樣從學校大門跑到教室,看見桌上的英語書的時候還會笑着對他說:“同桌,再給我抄抄單詞呗。”
江亦不喜歡學英語,每次聽寫單詞的時候他都會偷看嚴予書的,班主任景涵讓嚴予書監督着一點江亦的英語,別讓這一科拖了後腿。
可每次嚴予書讓江亦背單詞的時候江亦都會有千萬種理由跑掉,然後又被嚴予書拉回來,繼續趴在課桌上背單詞。
跨過深秋,漸進嚴寒,教室的窗子也閉得更加緊密,不讓冷風有一點可乘之機,壓着卷子的英語書也因此變得平靜,再也沒有微風把扉頁翻開露出書上的名字。
但那個名字已經在嚴予書心底默念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即使看不到扉頁上的名字,他腦海裏也會不知不覺地映出那個少年的輪廓,想起他在太陽底下的影子,模糊又清晰。
黑板上的板書擦了又擦,課本的字裏行間也擠滿了筆記,不知不覺已然熬到了期末,嚴予書十分自然地把江亦的東西和自己的放在一塊,他原本想着,快到期末了,江亦會來考試的吧。
可直到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江亦也沒有出現過,問過景涵才知道,江亦休學了。
叮鈴鈴——
伴随着考試結束的鈴聲,校園裏的喧鬧也漸漸淡下去,漸漸地,雪花飄落進灌木,操場跑道一片雪白,至此真正歸于平靜。
在家裏,嚴予書整理着從自己書包裏拿出來的試卷和練習題,那些都是江亦的,他想去找江亦。
嚴予書去過江亦家兩次,一次是下雨送江亦回家 ,另一次是給劉辰逸過生日喝多了,在江亦家住了一晚,睡的還是江亦的床。
江亦家住在南林巷的一個老小區,院子中擺着一個白色的大理石桌,表面髒髒的上面卻堆滿了小孩們的玩具。
大冷的天誰都不願意往外跑,院落裏卻有一個小女孩,把灌木叢堆上那些還沒完全融化的雪一點點捧起,堆在地上聚成一小堆,還去灌木叢裏撿了幾根樹枝,看來是要堆個雪人。
小女孩拉了拉頭上的帽子把耳朵蓋住,嘴裏呼出的白氣彌間消散,時不時還吸兩下鼻子,就算小手已經被凍得通紅也不放棄。
如果嚴予書沒記錯的話,那個好像是江亦的妹妹,江千,上次他喝多了江亦帶他回家的時候見過。
嚴予書拉下口罩,呼出的熱氣在一瞬間凝成了白霧,微冷的風吹在臉上也讓嚴予書有點不适應,地上落了雪有點滑,嚴予書只能蹑手蹑腳地朝江千走去。
江千給雪人插上手臂,拍拍手朝這邊看來,她腦子空白了一會,随即想起來,對嚴予書說:“你是上次來我家的那個帥哥哥?我哥的同學?”
嚴予書點點頭,擡手把江千頭上的細雪掃掉,江千反應過來,自己也擡手拍了拍:“你在院子裏堆雪人不冷嗎?”
江千搖搖頭,連着腦袋兩邊的小揪揪也一起晃:“今天有太陽,前幾天雪大的時候我想出來我哥都不準,現在趁着我哥沒在,我出來玩會。”
嚴予書的心裏有一瞬的落空,江亦不在。
“你是來找我哥的嗎?”江千問他。
嚴予書點頭:“你哥好久沒來上課,我把這個學期的試卷都給他送過來。”
雪人不大,只到嚴予書的膝蓋,江千在灌木叢裏找到一塊石頭,把它按在了雪人臉上當做鼻子,一切完畢後她說:“但是我哥最近幾天幾乎都不在家,只有晚上會回來,你要見他的話還說不定是什麽時候呢。”
“那我能去你家坐會嗎?”
江千沒有拒絕,臉上反倒有點期待,和嚴予書再三确認了之後就不再管地上的雪人,拉着嚴予書就進了小區樓。
小區的确很舊,樓道裏時不時出現的小廣告和噴漆字就說明這小區的管理根本不嚴,每棟樓只有五層,完全沒有電梯,樓道裏的欄杆都生了鏽。
江亦家住在一樓,江千在門口停下,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門,拽着嚴予書的衣角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