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嚴予書剛進屋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顧淩,她行動不便,在見到江千進門的時候就迎了上來,臉上挂着笑,伸出手想要拉江千,江千似乎有點害怕,想要後退,身子卻定在原地沒有動,顧淩上來緊緊地握住顧淩的雙手,嘴上不停地說道着什麽。

嚴予書皺着眉,顧淩的确在說話,可他卻一點都沒有聽懂她話裏的意思,顧淩說的話亂得毫無章法,她臉上還帶着笑容,握住江千的手緊得發抖。

嚴予書低身下來握住顧淩拽江千的手:“阿姨,你抓疼她了。”

顧淩這才向嚴予書投來目光,放開抓住江千的手,反過來抓嚴予書:“小亦下去堆雪人回來了,小千去哪了,小亦去上學,很棒,你是小千的同學,怎麽不在我家?”

顧淩的手勁兒很大,嚴予書都有點吃痛,不知道江千剛才是怎麽忍住的,他上次來的時候,顧淩好像不這樣。

江千拉拉嚴予書的衣角:“哥哥,你能幫我把媽媽推到卧室嗎,她應該去睡午覺了。”

嚴予書點頭,推着顧淩往卧室的方向走去,顧淩似乎是有點不願意,但是她下半身動不了,坐在輪椅上的動作就像是有點手舞足蹈,路過客桌的時候她扒拉着桌邊,弄掉了一個杯子,瞬間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碎裂聲入耳,顧淩終于安靜下來,低着頭坐在輪椅上,就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不再說話。

到了卧室,江千走上攙扶着把顧淩扶上床,江千小小的身軀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顯得十分費力,嚴予書本想上去幫一把,但江千已然把顧淩照顧着上了床,給她蓋上被子,一直陪在旁邊,輕輕拍着被角,直到顧淩睡着。

嚴予書帶上卧室門,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江千已經在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大的碎片直接用手拿起扔進垃圾桶,根本不怕被劃傷手。

江千返回自己的屋裏,翻箱倒櫃地從箱底拿出一包零食遞給嚴予書:“哥哥對不起麻煩你了,媽媽她以前……不這樣的……這包辣條是我自己偷偷藏的,哥哥平時不讓我吃這麽多。”

江千深呼吸口氣,臉上擠出些許笑容:“這次我偷偷分給你吃,你不要和別人說哦。”

嚴予書笑笑,接過辣條,故意在江千眼巴巴的注視下撕開吃了一根,然後就聽江千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地說:“哥哥能給我留一口嘛?”

嚴予書淡笑一聲,小孩逗夠了,還挺好玩,他把剩下的辣條遞過去:“饞了就全給你吃。”

江千猶豫着搖頭:“不行,我哥發現了會罵我的。”眼睛還巴巴地望着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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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予書摸摸她的頭,笑道:“你哥發現了就說是我給你吃的,讓他來罵我行了吧。”

江千跳上沙發,晃蕩着腿心滿意足地吃着辣條,“哥哥你是我哥的同班同學嗎?”

“嗯,我兩是同桌。”

“你叫什麽名字?”

“嚴予書。”

“我叫江千,秋千的千。”江千又問,“你以後會經常來我家嗎?”

嚴予書疑惑:“為什麽?”

“我挺喜歡你的。”江千笑道,“你和我哥哥一樣帥。”

嚴予書笑笑,小孩什麽都還沒經歷過,說話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又直白,但說的又總比那些花言巧語好聽。

“你哥哥最近都不在家嗎,但是他也沒去上學。”

江千像是誤會了什麽,忙道:“我哥哥他是去賺錢去了,他每天都在做很厲害的事。”

原來江亦休學的這些天是去打工去了嗎?嚴予書想。

江亦沒有爸爸,他自己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嚴予書環繞了一下房間周圍,他們住的是老式小區,房間是舊式木門,生鏽的鐵制紗窗上還挂着些許灰塵,木櫃上還有着已經不知道貼了多久的卡通貼畫。

江亦平時會鬥嘴,他那灑脫的性格倒是很難和這樣的家庭環境聯系到一起,何況現在江亦還為了打工沒去上課。

嚴予書想到剛才江千說的話,問:“你哥哥每天都在做很厲害的事,是什麽?”

說到這個,江千興致沖沖地跑到自己房間,再出來時手上抱着一個小棕熊,她把小熊舉到嚴予書面前:“這個!我看到我哥哥變成了一只超大的小熊!等再變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有好多我愛的零食!”

嚴予書在心裏笑了一下,像江千這樣的年紀很多都不懂,她可能不知道江亦那樣是在打工,她只會把看到的事情美好化——哥哥會變成小熊給她吃的,她會很喜歡小熊,而哥哥會變成小熊這件事就是最厲害的。

江千對嚴予書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隔閡,什麽都願意和嚴予書說,就像他是一個知心的大哥哥,到最後居然還聽了嚴予書的話把寒假作業拿出來讓嚴予書指導着做了。

江千在桌子上規規矩矩地寫着算術題,嚴予書在旁邊看着,時不時在江千疑惑的地方指點一下。

啪啦——

嚴予書指導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怔怔地看向聲音出現的地方,那和當時他在江亦電話裏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也是在那之後江亦就再也沒來上課。

一聲過後緊接着又是第二聲,啪啦——

那是從顧淩房間裏傳出來的,嚴予書畢竟是客,他想問問江千要不要去看看,轉頭卻見江千緊緊地躲在桌邊,手上緊緊地抱着小熊,眼睛汪了些許眼淚,裏面是一眼可見的害怕。

嚴予書過去安慰她,在他起身欲去顧淩房間查看情況的時候江千拉住了他:“別去,很可怕的……”

一說話,江千的眼淚又多了,眼眶盛不住下一秒就好像要溢出來,嚴予書摸摸江千的頭,溫聲說沒事,輕輕拉開了江千的手,起身往顧淩卧室走去。

門上插着鑰匙,嚴予書很輕松地擰開,但在看見裏面場景的時候嚴予書腳步都變得沉重了——他看見了血。

一地的血。

而顧淩坐在那灘血旁邊,衣服上已盡是血跡,她手上握着剛打碎的玻璃,不停地在手臂和腿上劃拉,鮮血從血管裏冒出,順着原來的路徑直到滴在地上。而顧淩則像沒有感知一樣感覺不到痛,眼神空洞,像是看不見地上的那一地鮮紅。

嚴予書從壓抑中回過神來,疾步上前拉住了顧淩握着玻璃的手,顧淩就好像是受到驚吓了似的抱成一團,嘴裏不停地念叨:“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別說我了!求求你……”

這句話就像是耗盡了顧淩最後的力氣,她瞬間失了力往後倒去,嚴予書眼疾手快拉住,他在房間裏找到醫藥箱幫顧淩簡單地止住了血,他想背上顧淩去醫院,但試了幾次都沒有背上——他需要一個人幫忙。

嚴予書擡眼看見了站在卧室門口的江千,她還是很害怕,眼眶紅紅紅的,只敢露出半個頭,她看出了嚴予書的困難,但還是遲遲不敢上前。

顧淩的手腕搭在嚴予書的肩上,還不停地往下滴着血,嚴予書越來越急,他盡量把看向江千的眼神變得平靜,調整好情緒:“小千,過來幫幫哥哥好嗎?你媽媽需要去醫院。”

但江千還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正當嚴予書覺得無助的時候,他看見江千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淚,江千擡手,不着痕跡地把眼淚擦幹,她拍拍小熊的頭,跨進卧室,幫着嚴予書背上了顧淩,二人一齊沖向了醫院。

江亦幾乎是沖着過來的,說話的時候還在喘,他到的第一時刻就是去看江千,原本坐着一聲不吭的江千在見到江亦第一秒就哭了,江千一直都繃着嘴,原來是在忍眼淚。江亦不停地安慰,摸着江千的腦袋,手上的小熊此時也成了能逗江千開心的唯一玩具。

嚴予書從醫生的口中得知,顧淩患有躁郁症,今天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才出現了自殺的念頭,還好家裏有嚴予書在。

江亦把江千交給嚴予書,自己則一個人進了病房,關上了門。

江千現在變得很乖,手上抱着小熊坐在椅子上,相比之前,她的臉上要平靜很多,像是得到靠山那般不懼。

嚴予書不知道江亦在病房裏經歷了些什麽,他出來的時候眼球變得很亮,在光線的作用下像是蒙了一層霧,但江亦的動作和話語不露破綻,他甚至會蹲下來,像平常一樣笑着問江千“今晚想吃什麽,哥帶你去買。”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把所有情緒都裝心裏,然後表現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好像那才是真正的江亦。

——

“你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江亦問他。

嚴予書回神,擡頭看向江亦,“你是不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而且,你好像發燒了。”

如果是安林在這,江亦可以忽悠一句說是昨晚沒睡好,他有時候僞裝得很好,別人都看不出來,但在嚴予書面前,他所有的僞裝好像都變得透明,嚴予書可以一眼看透他的內心,以前是,現在也是,嚴予書太了解他了。

他現在有點後悔出來了。

“沒有,我只是出來扔個垃圾,我還要回去。”

“會堂的後門那裏就有垃圾桶。”

“我沒看見。”

“你還沒回答我。”

“什麽?”

嚴予書直視着江亦,“你發燒了。”

江亦盯着地板,半晌後說了一句:“關你什麽事?”

要不是感受到自己的餘光還落在嚴予書身上,江亦都差點騙過自己了。

他就是嘴硬。

江亦提起沉重的步伐,強撐着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把手上還剩的半瓶水給扔了,然後從包裏拿出了一包煙,站在旁邊抽了起來。

他知道現在的情況不适合抽煙,發燒還伴着應激——不知道為什麽,他聽見嚴予書的聲音身體就忍不住發抖。但他不想走,他不知道嚴予書以後會去哪,他還遇不遇得到,畢竟他兩現在什麽聯系方式都沒有。

嚴予書往江亦這邊靠了靠,大概是不喜歡煙味,他和江亦之間隔了點距離。

“你什麽時候學的抽煙?”

江亦嘁笑:“是男的不應該都會嗎?還需要學?想抽就抽。”

江亦以前是不喜歡煙味的,平時路上遇到一個抽煙的人他都要隔十米遠,自從他失眠、焦慮之後,除了抽煙他也找不到別的辦法能緩解自己的心情,那時候他和嚴予書分手半年多,嚴予書不知道也正常。

江亦眯着眼睛,透過煙霧,他發現嚴予書還在盯着自己,順着他的目光,江亦看到了自己那只正在拿着煙的手,說點好笑的,再抖的話煙灰都抖掉了。

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江亦想。

江亦把煙滅了,啞着嗓子:“你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

本來也只打算偷偷看一眼的,沒想到裝了個正着還這麽狼狽,江亦想多待一會,但他怕待會自己站都站不穩了。

江亦擡眼瞟了一眼嚴予書,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比起以前一中的校服倒是成熟了不少,江亦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這麽正式的衣服。

江亦收回眼神擡腳欲走,嚴予書出聲:“我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這六年……怎麽過來的?我想知道。”

怎麽過來的?

江亦腦子裏像走馬燈一樣閃過了這六年的所有,只那一瞬,他的鼻子就酸了。

六年,他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六年,心酸、煎熬、痛苦在這一瞬全都湧上了心頭,他明明都撐過了六年,怎麽到這個人面前他就繃不住了。

六年過去了,他們又好像回到了以前老小區的樓頂,嚴予書坐在他旁邊,在他想哭的時候,溫聲對他說“你說,我在聽。”

他一直都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江亦重重地咳嗽一聲,他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胸腔都在震,最後身體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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