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嚴予書!快點!再不去游樂場就關門了!”

江亦一身輕松地跑出了門,他把自己的東西都丢給嚴予書了,見他半天都不出來,還理直氣壯地沖門口喊了半天。

“江亦你又沒拿帽子!”

嚴予書在房間裏喊,但江亦兩耳不聞窗外事,他蹭蹭蹭地跑到院落,帽子什麽的管他呢,反正嚴予書會幫他拿。

在他滿心期待地站在院子等嚴予書的時候,轉頭就看見了兩個人,然後臉上的笑容就怎麽都提不起來了。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西裝革履,女的穿着一身白紗裙挽着男人的胳膊,要不是因為身形肥胖,如果換個人穿,那身紗裙會很好看。

江亦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的父親江烨磊,和二姨顧曉曼。

“你們來幹什麽?”江亦冷着聲音。

“當然是來看看你媽媽。”顧曉曼說,“她雖然病成那樣了,但好歹也是我姐姐。”

江亦冷笑:“看望就算了,你們不來打攪我家清淨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他轉身看見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嚴予書,上去就抓住他的胳膊,“我們走。”

“小亦等等!”江烨磊快步上前拉住江亦,“我們真的是來看看你母親的,你帶我們進去見見她吧。”

江亦把手從江烨磊手裏拽出來,十分不耐煩:“她不在,有什麽事也憋着別說,我家現在和你沒任何關系。”

這時站在一旁的顧曉曼出了聲:“聽聽吧江烨磊,人家現在只想和你劃清關系,顧淩當時別人都怎麽說她的你忘了?她那樣的寡婦能教出什麽樣的孩子?虧我們還這麽惦記她,和她的白眼狼兒子一個樣……”

咣——

江亦把手上的水瓶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沖擊力讓瓶子瞬間爆裂,濺出來的水灑了顧曉曼一聲,顧曉曼顯然是被吓到了,楞在原地不敢動,面色發白,即使濺出的水弄花了她的妝也想不起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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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亦!”

江烨磊大喊着想要叫住他,可江亦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直直地盯着顧曉曼,面無表情,說話的聲音卻讓人感覺後背發涼:“你怎樣說我無所謂,但你不配提我媽。”他指着顧曉曼,又指了指江烨磊,“你也不配。”

“我媽那雙腿怎麽沒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媽的病怎麽來的你也知道,這個家怎麽成這樣的你心裏比我更有數。”

“江烨磊,你騙過我媽多少,欠過我媽多少,我求你心裏有點數行不行?你現在是以哪種心态來跟我說想要見我媽的?”

“當年我媽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麽又不想見她了?”

“我媽這些年怎麽過來的,你知道嗎……”

江亦的語氣由最先的嘶吼變成無力,表面上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但他自己知道,他整個人都在發抖,嘴唇,甚至手指,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心裏一直默念着:別哭,江亦,別哭……

江烨磊自知理虧,搓了搓手,“小亦,以前的确是我的問題,這樣吧,我以後每月給你們打一萬的生活費,畢竟我還是你父親,你就讓我們進去看看你媽媽吧,我跟你二姨結婚了的事我們想跟你媽媽說說,也好讓她放心一點……”

江亦冷笑一聲,吼道:“你能不能滾啊!”說着就撿起地上已經裂了的塑料瓶朝江烨磊砸去,但瓶子裏已經沒水了,殺傷力也不大,江烨磊躲都沒躲。

“你嫌我們的生活還不夠糟嗎!我求你別來我們家……”

江亦感覺自己下一秒就快哭了,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嚴予書拉住,他在他耳邊安慰道:“別說了,我們走。”

江亦就這麽任由嚴予書拉着出了老小區,兩人在窄小的巷子裏繞了又繞,期間誰都沒說話,嚴予書帶路走在前面,江亦耷拉着腦袋走在後面,兩人中間是還沒放開的緊握着的雙手,直到走到了南林巷口。

江亦撒開嚴予書的手,找了個石墩子坐下,聲音有點啞:“要不游樂場改天吧,我現在有點餓……”

嚴予書嗯了一聲:“你想吃什麽?”

“我突然想吃你之前給我買的梅花糕。”江亦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江亦第一次吃梅花糕是嚴予書給他的,以前沒吃過,很甜。

“現在去買得好長一段時間,我回來的話可能就是晚上了。”嚴予書告訴他。

“沒事啊。”江亦笑笑,散漫地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石墩,“我坐在這裏等你。”

“我很快回來。”

嚴予書轉身走了,江亦坐着,腦子裏亂得要命,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剛才的事,他看着路邊走過的行人。

想些什麽好?江亦思考了一會。

想想嚴予書吧。

那人是什麽時候開始在自己家住下來的?好像是在他休學之後吧,嚴予書說要來給他補課,等他去上學。那時候剛過完年,江亦回家就看到了拿着行李站在自己家門口的嚴予書。

“你來多久了?”江亦問。

“很久了,你不在家,我就一直在等。”

然後這人就在自己家住下來,監督他學習,給他整理筆記,江亦記得特別清楚,只要嚴予書在,不管晚上什麽時候拉開窗簾都能看見星星。

江亦睫毛一顫,他擡頭看了看天,太陽幾乎完全落了山,落山之後就是夜晚了。

他會找到我的。江亦心裏想。

然後他自己跑到了小區樓頂,老小區只有五層,平時樓頂的門都不鎖,他躺下來,看着逐漸按下去的天空發呆,可直到天完全黑了,天上也沒有星星出現。

風呼呼地刮着,把樓頂的門吹得不停搖曳,原本以為今晚見不到了,直到聽見了嚴予書的腳步聲,江亦的嘴唇終于勾了一下。

天上的星星,透過雲層,開始亮了。

嚴予書什麽話也沒說,他默默走近在江亦身旁坐下。

他在等自己開口。

江亦躺着,随便偏頭就能看到坐在他身邊的人,他的坐姿散漫随性,晚風将他的頭發吹得有點亂,可那人卻一點都不急,就像是等待候鳥,他确信他會回來。

樓頂上沒有燈光,只有旁邊建築發出的燈光能讓他看清嚴予書的輪廓,江亦用眼神不斷描摹——額頭,眼睛,鼻子,再到嘴唇。

江亦的眼神停住了,他啞着嗓子開口:“嚴予書……我心裏有好多事……”

“你說,我在聽。”

他看見嚴予書的嘴唇一張一閉,那天他無意說過的話,他記到了現在。

——

江亦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個夢,以前的、現在的全都混在這個夢裏,導致他現在人都有點飄。他環視了一周,他現在應該是躺在醫院的輸液室,至于躺在旁邊的這個人……

江亦眼神往下移,嚴予書正趴在自己的床邊,他把西裝外套脫了蓋在自己身上,只穿着裏面的白襯衫。

江亦原本只想動手找個手機,誰知道嚴予書睡眠這麽淺,随便動一下他就醒了。

“你醒了,感覺還難受嗎?”

“你睡眠這麽淺?”

“我睡眠一直都很淺。”

江亦眼皮跳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了高中的時候自己發燒燒糊塗之後爬到了嚴予書的床上,還把他當做毛毛蟲抱了一晚上,發燒的時候嗓子啞還全身無力,被劉辰逸發現自己和嚴予書睡了一晚上還出現這些症狀後,差點沒給他三觀都幹碎。

這麽說來的話,嚴予書一直都睡眠淺,那麽那天晚上他是不是一直都醒着還任由自己抱了一晚上?!

…………

江亦感覺自己又不好了。

“你臉怎麽又紅了?還燒嗎?”嚴予書看着他。

江亦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只是……有點熱。”

“那應該是燒還沒退。”嚴予書起身,“我去給你接點熱水。”

嚴予書走後,過來一個護士給江亦換針水,看見江亦醒了還拿他開玩笑,“喲,醒了啊,活神仙。”

那護士邊換針水邊對江亦說:“你今天算是給我們急診室開眼了,燒到42度,體溫表都快爆了。”

江亦瞪大了眼睛,“42?”

“喏,都燒蒙了吧。”護士笑他,“還是另一個帥哥抱着你過來的,當時看他那樣都要急瘋了”護士看了看四周,“我看他剛才一直守在你旁邊的,人呢?”

“他給我倒水去了。”

“哦。”護士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那你好好休息吧啊,這是最後一瓶了,拔針的時候按鈴。”

說完護士就走了,只留下江亦在床上遲遲沒緩過勁兒。

她剛剛說什麽來着?抱着進來的?

江亦想了想自己的身高,他雖說沒有一米八,但至少也接近一米八了吧,嚴予書居然抱着進來的???什麽姿勢抱進來的?公主抱?江亦搖搖頭,他有點想象不出來那個畫面。

嚴予書走進,江亦接過他手裏的水,道了聲謝,他想了半天想不通,還是問:“你抱我進來的?”

嚴予書點頭。

“怎麽抱的?”

“橫着抱的。”

那不就是公主抱嗎!江亦心裏有點小得意。

“江亦,你一點都不重。”

“我本來就不胖。”江亦喝了口水。

嚴予書把眼神從江亦臉上移開——是,本來不胖,現在更瘦了。

嚴予書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遞給江亦,“你睡着的時候手機響了,我看是江千的我就接了。”

“你們見過了?”

“嗯,她來看過你,太晚了我讓她回去,她說她不回去,她要去照顧媽媽。”

江亦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安靜了半分鐘後,嚴予書出聲:“你媽媽現在在醫院?”

“嗯。”看來是江千和她說過了。

“是病情不穩定嗎?”嚴予書指的是躁郁症。

“不是。”江亦垂着眼睛,“肺癌,晚期。”

嚴予書沒再看口問,江亦反倒是語調輕松地說:“我大學畢業回來就已經是了,能拖到現在……已經算是不錯了。”

此後兩人再也沒有過多的談話,這讓人很奇怪,明明是很久未見的故人,等再次遇到時倒像成了陌生人,很多話卡在心口,想問,卻又感覺不合适。

他們現在什麽關系也沒有,更別說是一個簡單的電話號碼。

喝完水後江亦又重新躺下,眼睫輕顫,不知道有沒有睡着。嚴予書把眼神從挂水的吊瓶上移開,低頭的時候,目光瞟到了江亦那只正在輸液的左手。

就像是帶戒指一樣,江亦在自己左手的中指和小指上各紋了一條黑線。

嚴予書記得,這兩條線在江亦高中的時候就有,只不過那時候的線是江亦自己用碳素筆畫的,沒幾天顏色就掉了,然後江亦又會照着原來的痕跡重新描黑。

現在還會掉顏色嗎?嚴予書出聲地想。

等輸完液的時候天剛亮,兩人走出醫院,江亦的身上搭着嚴予書的外套,他穿的是休閑套裝,外面搭着一件西裝外套看起來十分別扭,但江亦可沒有脫下來的想法。

“你想吃什麽?我開車帶你去。”

江亦脫口而出:“梅花糕。”

嚴予書邁出去的步子頓了一下,江亦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找補:“額……除了梅花糕都可以,我對梅花過敏。”

特麽的太牽強了吧江亦……

江亦心裏已經給自己扇了好幾個嘴巴子,而嚴予書反倒是沒受到影響似的,淡淡地嗯了一聲,帶着江亦去了停車的地方,兩人一齊前往早市。

他們到的早,有的地方才剛剛出攤,但街上卻已經有了不少人。

嚴予書帶着江亦走進一家面館,明明是剛開門,店裏卻已經坐了不少人,有的甚至已經取到了號。

“我去買,你想吃什麽?”

“和你一樣。”

嚴予書點頭,江亦則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這個店裏的椅子是沒有靠背的塑料圓凳,江亦坐着還把腿搭一半在旁邊的凳子上。

高中時候他和嚴予書出去吃飯他就會像這樣,嚴予書去買,然後他去占座位,用一只腿搭着就證明旁邊有人,別人就不會把這個椅子拿掉,嚴予書就能坐在他旁邊,這幾乎是成了習慣。

江亦反應過來,默默地把搭在椅子上的腿放下,嚴予書取到號回來,他沒有像江亦想的那樣,反而坐到了江亦的對面,手上還拿着個袋子。

“前面人多得等一會。”

“哦。”

然後嚴予書就不管江亦,自顧自地拿出袋子裏面的東西吃了起來。

那是嚴予書剛才去取號的時候順便買的,還冒着熱氣,江亦只聞着味就知道那是梅花糕,是他最喜歡吃的梅花糕!

可天殺的嚴予書就跟故意的似的,還來了一句:“你餓了就忍一會,面還沒好就只有梅花糕可以吃,但你梅花過敏吃不了。”

梅花糕裏根本沒有梅花!

江亦深呼吸一口氣——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

嚴予書點了兩碗拉面,端上來的時候還仔細分辨了一下才遞給江亦。

“你不吃辣,這碗給你。”

哦,原來他還記得。

江亦拿起筷子,簡單拌了兩下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吃飯,再不吃點恐怕又要去吊水。

早晨的太陽已經露出了大半個腦袋,早市的人也越來越多,喧嚣的叫賣聲并着熱騰騰的蒸汽,可謂是說不出的熱鬧。

嚴予書吃完放下筷子,“你接下來要去哪?”

“醫院。”

“去看你媽媽?”

“嗯。”

“我送你過去。”

“你不去上班?”

“不去,我的論文已經寫完了。”

是哦,嚴予書現在還在讀博,他的成績很優秀,高中的時候一直都是年級第一。其實現在想想,如果不是嚴予書,江亦現在恐怕連高中畢業證都沒有。

江亦高中時候因為家裏的原因,他一直都有辍學出去打工的念頭,後來只因為嚴予書跟他說,“我一直在等你來上課。”然後他心裏就卯着一股勁兒,一直讀到了大學畢業。

江亦喝了口湯,“不用,你送我去A大,我的車在那。”

然後嚴予書不僅把他送到了A大,還繞着A大跑了一大圈,直到把他送到自己的車面前,江亦記得自己好像也沒停這麽遠啊。

江亦把嚴予書的外套從身上拿下來,“你的衣服,還給你。”

嚴予書接過,江亦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朝自己車的方向走去。

江亦表面上看不出表情,但走過去的那段路他都快緊張到同手同腳了,直到嚴予書的車走了之後他才開始後悔。

他應該加個聯系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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