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江亦剛到病房門口就遇到江千出來 ,頭發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睡好。
“哥你燒退了嗎?”
江亦伸手把江千的頭發捋順,“已經好了。”
“怎麽可能?”江千不信,又自己伸手往江亦腦門上摸了摸,她沒有江亦高,還墊着點腳尖,确認江亦的确退燒了才放心。
“哥,你見到予書哥哥了嗎?我都沒想到他居然是夏大的法律學博士,我們很久都沒見了吧,要一起約個飯嗎?”
江千小的時候最喜歡和嚴予書待在一起,她哥管她管得嚴,于是她就喜歡從嚴予書這鑽空子。
“下次再說吧。”江亦把剛從面館打包的早餐遞給江千,“去學校的路上小心點。”
“沒事,木童說他來接我。”江千興沖沖的結果江亦手裏的早餐,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周木童是江千的男朋友,提起這個名字江亦就頭疼,偏偏江千又喜歡,江亦只能看着自己養大的白菜被豬拱了。
江亦推開病房門走進去,顧淩躺在床上,身上插着氧氣管,整個房間就只有儀器發出的滴滴聲。
江亦輕輕把房門關上,顧淩睜開眼,聲音弱到好似下一秒就會消失,她呼喚着江亦,江亦走到她身邊,俯下身來聽她說話。
“媽,你想說什麽。”
江亦在心裏想了幾百個顧淩可能會出現的回答——她也許餓了,或者是口渴了,還是想和自己聊聊天。
但江亦死都沒想到,顧淩對他說的是,她不想治了。
“小亦,媽不想治了,你帶媽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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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楞在那,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癌症晚期,的确治不好了。
“媽……會治好的。”江亦啞着嗓子說。
顧淩搖搖頭,摸了摸江亦的手,“你怎麽又瘦了,聽小千說你昨天還發燒暈倒了,現在還難受嗎?”
“媽我沒事了,我已經好了……”
江亦鼻子發酸,他現在整個身子都是緊繃的,他原本以為自己努力一點,做的再好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結果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什麽都改變不了,該來的還是會來。
“你有一個很厲害的媽媽,她就像一只潔白的天鵝,後來人們嫉妒,把她的翅膀掰彎了。”
這是江亦外婆對他說過的話。
以前的顧家做古董交易,家裏還算有錢,顧父供顧淩讀書,讓她學點東西回來幫着家裏做生意,幹點本職的工作,可顧淩沒有,她考了一所不錯的藝術大學,去學芭蕾。
顧曉曼出生就患有肥胖病,越到後面身材也越發走樣,相比之下身材苗條且長得漂亮的顧淩則受她的白眼,她暴躁易怒,還老責怪說是顧母把肥胖病遺傳到了自己身上,畢竟那時懷過二胎的顧母也變得身材臃腫。
因為得到了導師的欣賞,顧淩跟着自己的指導老師參加了很多次比賽,大大小小的名次拿了不少,也開始變得小有名氣。
因為人的嫉妒,顧淩在學校并不招人待見,後來被人惡意造黃謠,所有成就毀于一旦。
有一段時間鬧得兇,顧家的人都知道了,顧父不聽顧淩的辯解,他說:“這麽多人都在說你,肯定是你有問題!”
顧父把顧淩關在家裏不知罵了多久,說她不幹正事,當時要不是顧母攔着,顧父幾乎能把顧淩打殘廢。
那段時間幾乎是顧淩生命中最黑的一段記憶,顧父罵她丢人,顧曉曼罵她活該,全世界都在否定她,只有顧母會在晚上顧父睡着的時候來到顧淩的的房間,和顧淩說話,幫顧淩擦眼淚。
江烨磊也是從那段時間開始接觸顧淩的,只能說他運氣好,恰好遇到顧淩身邊沒人,每天都陪在顧淩身邊噓寒問暖,後來顧淩拉着江烨磊回到顧家,和顧母說江烨磊的好,臉上一直洋溢的都是笑容。
顧母看顧淩這麽喜歡,沒再攔着,顧淩和江烨磊也順其自然地結了婚,嫁了出去,沒過多久就懷上了江亦。
那時候的江亦總喜歡往外婆家跑,和小江千一起,兩個人能在院子裏玩很久,有時候江千玩累了會趴在江亦背上呼呼大睡,江亦那時候也才九歲,實在是背不動背上這頭小豬,站在門口巴望着什麽時候能見到媽媽。
只見顧淩并着江烨磊從拐角處走出來,離江亦只有一條街,江亦老遠就能看見顧淩笑着和她招手,那時候的她真像一個家庭幸福的女人。
下一秒,一輛車爆胎打滑,司機剎不住車,幾噸重的車就朝二人沖去,江烨磊平時做事唯唯諾諾,但也不知道他實際那麽畏縮,看見車朝他沖過來的時候他吓得發抖,下意識地把身邊的顧淩拉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這當然不能阻止車輛的撞擊,事故下來,顧淩被卷進車底,江烨磊被撞出去一段距離,巨大的碰撞聲引來了來往的人旁觀,江千也被這一聲音吓醒,她在睜眼的時候被江亦蒙住眼睛,而江亦卻睜眼看到了事故的全過程。
顧母出來看見這一幕吓得摔在地上,江亦還記得他外婆一直在哭,顧母身體不好,那也好像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外婆。
那次事故之後顧淩在病床上躺了好久,雙腿也因為遭到碾壓變得殘疾,江烨磊卻只在病床上躺了幾天就能下床走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反正江亦從來沒有見江烨磊來照顧過顧淩。
之後顧母去世,顧父身子一天天消瘦,偏偏立遺囑的時候被顧曉曼做了手腳,顧家所有的財産以及名貴收藏品全都轉到了她的名下,顧淩當時躺在病床上,對此事一無所知。
痊愈之後顧淩坐着輪椅出了院,和江烨磊離婚打官司,說自己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要江千和江亦這兩個孩子。
于是顧淩就這麽拖着殘疾的身體,帶着兩個孩子在南林巷定居,一住就是好幾年。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還帶着兩個孩子,在外難免會遭到別人的議論,其實在定居南林巷之前他們就以及換過好幾個地方,可都被周圍的住戶驅趕。
他們迷信,說離過婚的女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還帶着兩個孩子,一定是背着丈夫出軌被發現了,若顧淩強行住下,他們甚至會在家門口潑髒水,有些小孩甚至會把垃圾拿了扔在門口,好像在他們眼裏那地方本來就該放垃圾。
漸漸地,顧淩也被別人說怕了,開始變得焦慮抑郁,每天都偷偷躲在房間裏哭。
有天晚上她睡不着,悄悄地走到江亦的房間,她蹲在床邊,輕輕握住江亦的手,聲音哽咽地說:“小亦啊,媽是不是做錯了,媽不應該讓你跟着我吃苦,你學習成績那麽優秀,你以後肯定能過得很好,但就攤上媽這累贅了……但媽又不想讓你和千千跟着江烨磊那個人渣,萬一他不疼你們兩個怎麽辦……媽現在這個樣子,你會不會怪我啊……”
她握着江亦的那只手一直發抖,後來怕自己的哭聲把江亦吵醒,她又走出去,關上了門。
可她不知道,江亦那一晚上都沒有睡着。
要是在以前,江亦會每天都在顧淩面前念叨,說他想看媽媽跳舞,但是現在顧淩把舞裙放到了衣櫃底,他也沒機會見到那只白天鵝。
顧淩拍了拍江亦的手背,“小亦啊,聽媽的,我們不治了……媽想去南林巷,去看看我們以前住的那個老房子。”
江亦大學回來之後就用兼職攢下來的錢給顧淩找了一個環境更好的房子,以前南林巷的老房子也就租了出去。
江亦應下,他陪着顧淩,直到護工來了之後才離開。
江亦回到家也沒閑下來,他打開電腦,回答完這兩天積攢的線上咨詢之後才躺到沙發上,點燃根煙抽了起來。
之前租房子的時候是劉辰逸幫的忙,劉辰逸的人緣比他廣,那時候顧淩查出肺癌,江亦幾乎每天都待在醫院,租房的事就全權交給了劉辰逸,江亦讓他談妥了跟自己說一聲就行,其他的他都沒心情去想,所以導致他現在想聯系租戶都沒辦法。
江亦想了想,把煙滅了,給劉辰逸打了個電話。
“老亦?難得啊,你會給我打電話,我兩可多久沒聯系了,我可記得你還欠我一頓飯啊。”
劉辰逸倒是一點都沒變,他和高中的時候一樣,說話還是賤兮兮的。
江亦聞言笑了一聲:“行,改天一定。”
“诶,別別別,你別說這句話,跟沒說一個樣。”
江亦笑着咳嗽兩聲,又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裏,說話聲音含糊不清:“行了,我來找你問正事的。”
劉辰逸一聽聲音就聽出來了,“江亦你特麽還在抽煙?老子都跟你說了幾次了,合着是沒人能管你了是嗎?”
“行行行。”江亦把嘴裏的煙拿走,“南林巷那老房子現在還租着嗎?”
“對啊,一直都租着,都是同一個人,一個月續一次,租了快一年了。”
“你有他電話嗎?”
“這我倒是沒有,當時我拖的我一個搞中介的朋友聯系的,你要的話我給你問問。”
“行。”
“你特麽別抽煙了奧。”
“不可能。”
“江亦我靠你……”
嘟嘟嘟——
劉辰逸還沒把話罵完江亦就把電話挂了,然後把手上的煙重新叼上。
江亦記得劉辰逸高中的時候一個物理題都要看半天,現在做事倒是很有效率,沒一會就把號碼發過來了。
江亦看都沒看,直接把電話複制粘貼,點開撥號打了過去,他默默數着,直到響鈴第六聲的時候電話通了。
“你好。”
雖然通過電話傳來的聲音會有細微的變化,但是那個聲音他曾經在電話裏聽過多少次,每次聽見心都是一顫。
江亦把電話拿開,看着屏幕上的那十一位數字,是,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嚴予書的電話號碼。
分手之後他換了手機號,嚴予書倒是把這個號碼一直用到了現在。
江亦楞在原地,電話那邊覺得應該是打錯了,剛打算挂,江亦才硬着頭皮出了聲:“喂。”
電話裏安靜了快一分鐘,江亦甚至都以為是對方挂了,但手機顯示還在通話中。
江亦用牙摸了摸嘴裏叼的煙,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問起。
嚴予書為什麽會放着那麽多的好地方不要,卻偏偏租了一個小巷裏的老房子,還一租就是一年。
那老房子裏面好像也沒有什麽寶藏。
“江亦,這是你現在用的手機號嗎?”
“嗯。”
“我能存下來嗎?”
“随你。”
電話裏又是一片寂靜,有一瞬間江亦覺得他兩不是來談事情的,更像是小情侶間的小打小鬧,以前他生氣的嚴予書就會變着法哄他,在他耳邊說一萬遍自己錯了,直到把江亦逗笑。
“你還記得我的號碼?”嚴予書問他。
江亦咬着嘴唇,“忘了,從中介那裏要來的,和你談談租房的事。”
嚴予書淡淡的嗯了一聲,“你說。”
“老房子不打算租了,月底的時候收。”
“……那到時候我把鑰匙放桌上,鎖沒換,還是之前那把。”
江亦想着,把到嘴邊的好給咽了下去,“不用,到時候我來拿,之前的鑰匙我找不到了。”
“行。”
挂斷之後江亦把手機扔向一邊,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把煙點着,耷拉着拖鞋跑去了陽臺。
今晚應該又睡不着了。
江亦看着手裏的煙,火星被風吹的明亮,而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像是快承受不住這些許灼熱,但又想把火苗拽在手心,就算被燙傷了也不撒開。
他發現,他失眠了這麽多天,只有和嚴予書在病房的那天晚上他才睡得安穩。
月底的時候江亦給嚴予書打了電話,那天晚上之後他又把嚴予書的號碼存了下來,後來他發現其實完全不用,因為嚴予書的號碼他倒着背也能背出來。
那天江亦早早的就從工作室出來,回到家洗了個澡,在衣櫃裏翻騰了半天才湊齊一套衣服——他現在總算理解為什麽女生總嚷嚷着沒衣服穿了。
因為有的衣服,穿過第一次就感覺不好看了。
算上上次,他們一共見了兩次面,等下次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而他想以最好的狀态去見嚴予書。
江亦總有種錯覺,感覺他見嚴予書一次就丢失一次,見得多了,心裏就越是空唠唠的,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南林巷不大,四輪的車很少能開進去,江亦把車停到巷口,老巷子的燈也不知道多久沒修了,很多都不亮,也就只有巷口的那盞還亮着。
嚴予書還沒到,江亦就靠牆站着,看着自己腳下的影子發呆。
這個位置他再清楚不過,這是他和嚴予書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八月十日,那天還是他的生日。
江亦記得那時候旁邊還有一只小貓,但他現在怎麽也沒找到。靠着牆苦笑——都說是以前了,怎麽可能會和現在一樣。
江亦站了一會,看到一輛轎車在自己面前停下,從上面下來的是嚴予書。
“我還以為你會在裏面等我。”嚴予書口袋裏的鑰匙拿出來遞過去。
江亦接過,兩人的手一觸即分。
“裏面太黑了,這裏有光。”
“你不進去看看嗎?”
“看什麽?”
“房子。”
“有什麽好看的,不都是那個樣嗎。”
江亦擡腳想走,嚴予書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還在煩我嗎江亦……”
江亦楞在原地,感覺心裏被刺了一下,連呼吸都困難。
他的手又在發抖了,腦子裏不停閃過之前咬牙對嚴予書說過的話:“嚴予書你好煩。”
那是分手之後他對嚴予書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在那之後嚴予書再也沒有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