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
第1章 夢
文/暄慕
2024.1.2
深秋,夜闌更深。
晚風順着窗縫溜進來,拂到程落鎖骨下方的藍閃蝶紋身上。
有了風的恩澤,蝴蝶輕盈柔美,翩翩起舞。
程落眉頭微蹙,臉色緋紅,她瑟縮着打了個哆嗦,緊緊環住身上的人,依附着他,偎在他懷裏。
男人的動作沒停,粗粝的指腹反複摩挲着她的斷眉。他嘴角噙着笑,借着昏黃的燈光把她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程落緩緩睜開眼,撞進他深邃的眸子裏,他笑意更甚,依舊一副浪蕩的樣子,那是種渾然天成的、刻在骨子裏的松弛感。
也是她喜歡和迷戀的樣子。
又欲又頹。
她眼波流動,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麽他明明是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可眼中卻寫滿了深情。他只有在看她的時候才會用這種眼神,寫滿了愛。
他嘴唇貼在她耳畔,滾燙的呼吸打在她臉上,她控制不住地顫抖,只聽見他反複喊自己“落兒”。
程落有些恍惚,分不清這到底是什麽情境,過去的那些晦澀的、糾纏不斷的記憶浮上腦海。她嘴唇翕動着想問他些什麽,奈何嗓子幹啞,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有些着急,手上的力道更甚,指尖泛白。可無論怎麽用力,她依舊一句話說不出,只有輕微的、壓抑的、被撞碎的呢喃聲從口中溢出。
眼淚滑落到潔白的床單上,程落陡然睜眼,睫毛微顫,小臉緋紅。
原來是一場春.夢。
手機在這時響了聲,是張景澤發來的消息,讓她千萬不要遲到,說是有驚喜等着她。
程落熄掉手機屏幕,穿着黑色的吊帶睡衣光腳走到陽臺上,腳底的涼意反倒讓她清醒幾分。
她微倚在欄杆上,黑夜勾勒出她纖細的背影,風大,掀起她烏黑的長發和絲綢的裙擺。
她掏出一根煙塞進嘴裏,打火機的聲音擦破寂靜的夜,猩紅的火焰躍起,然而立刻被風覆滅,反複幾次。最後,她煩躁地用白皙的手擋着風,煙才被點着。
她深吸一口,吐着煙圈,神經漸漸放松,思緒飄遠。
她細細回味那個旖旎的夢,嗤笑一聲,倒是還有幾分真實感。
那些潮濕的、燥熱的、抵死纏綿的場景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裏,讓人回味無窮。
煙灰散落,她掐掉煙。
夢醒了。
程落睡意全無,看了眼時間,直接換好衣服開車去酒吧。
張景澤前幾天就說好了,讓她今天一定要去迷津酒吧一趟。她既然答應了,現在又沒什麽事,便去了。
迷津酒吧座落在北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傍晚時分,整條街道輝煌熱鬧,人潮擁擠。
“迷津酒吧”顏色交替的燈牌在蟄伏的、熙攘的夜是一種繁華的存在,也獨具一種別樣的風格。
生人勿近,卻又格外惹人迷戀,勾着人的好奇心。
就像是程落這個人。
程落停好車,推開酒吧的門,一進門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這個點,不是酒吧的高峰期,可音樂聲卻震耳欲聾,原本好好的駐場用的舞臺還被一層紅布遮了起來。
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這種不好的預感裹挾了,完全沒注意到隐匿在酒吧一角的男人。
程落拎着包試探着往吧臺踱了兩步,張景澤一見到她,立刻越過零星的人群朝她走來。
張景澤今天穿的有些正式,一身黑色西裝佩皮鞋,還系了個寶藍色的領帶。
“落落。”他親切地叫她。
程落就這樣被他簇擁到了舞臺下面,果不其然,下一秒紅色的帷幕落下,舞臺正中央擺滿了鮮花,後面的LED顯示屏上寫着“做我女朋友吧”的字樣。
伴随着這場熱烈的表白,酒吧內立刻熱鬧了起來,觀衆都湊過來看熱鬧捧場,呼籲着“答應他”“在一起”。
只有隐匿在角落的陳望洲不為所動,他懶散地坐在那,灰色的襯衫松松垮垮解開了兩顆紐扣。他擺弄着手腕上的表帶,彈開又扣上,反複幾次。
不參與,不好奇,就靜靜地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
終于,在最後一次把表帶扣好的時候,他擡眸,視線落在程落身上。
她披散着頭發,直面着舞臺中央,黑色的大衣還沒來得及脫,就被人表白了。
程落細眉微蹙,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笑,視線犀利地落在張景澤的身上。
這就是他口中的驚喜?
怕不是驚吓!
“落落,你等下我。”
張景澤長腿邁上舞臺,捧起一早就準備好的熾焰般的玫瑰花,另一只手拾起支架上的話筒。
他清一清嗓子,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炸裂,甚至拿着話筒的手都有些顫抖,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緊張的。
張景澤剛把話筒放到嘴邊,準備了很久、偷偷模拟練習了很多遍的表白臺詞還沒有說出口,就聽見程落說:“不答應。”
決絕、冰冷、無情。
即使在這種喧嚣的情況下,程落都是在用正常的音量說話,讓人覺得她拒絕一個人的表白就像是在評價一頓家常便飯。
就連旁邊湊熱鬧的人都覺得以她這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拒絕速度,怕不是經常拒絕別人,都有經驗了。
陳望洲坐的距離有些遠,沒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但在那一剎那,明顯察覺到氛圍的驟變。
他視線往上挑,發現張景澤手中原本捧得好好的用來表白的玫瑰花,此刻被他耷拉着拿在手裏。
裏面一支玫瑰可能是沒有包好,順着這個角度落在了地上,“啪嗒”一下,兩片花瓣被摔落。
“為什麽?”張景澤甚至都忘記了把嘴邊的話筒挪開,說出的話借着音響傳遍酒吧的整個角落。
“為什麽”這句話大概每個人都會追問一下,更何況是沒什麽經驗的張景澤。
這是他第一次表白,是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策劃了好久的表白,為什麽會被拒絕?
此刻,陳望洲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他已經知道這場盛大的表白的結果。
只是有片刻的愕然,他沒想到記憶中那個容易害羞、脾氣有些軟的小姑娘拒絕起人來這麽果斷、決絕、無情。
陳望洲悠哉游哉地拿着酒杯,擠進了人群,就站在距離程落不到一米遠的地方。
但因為她側對着他,所以她沒看到他。
陳望洲一手插在兜裏,一手搖着酒杯,紅酒碰在杯壁上,顏色格外鮮豔。在燈光的映襯下,他覺得這顏色像是程落的唇色。
他記憶中她的唇色,那時候,這姑娘就愛這種淡淡的紅,不妖不嬈,帶着幾分可愛。
程落視線始終落在張景澤身上,他站在舞臺上,比她高出很多。
她思忖了幾秒,給出一個簡單有力的答案。她紅唇微啓,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斷眉将她勾勒得更殘忍一些。
她冷冷地說:“我不喜歡你。”
像極了一個絕情的渣女。
說完她就要離開,心裏無端湧上一股煩躁,早知道是這種事,她打死也不會答應張景澤來這麽一趟。
可張景澤卻不依不饒,他把玫瑰花扔在一旁,一個箭步從舞臺上蹿了下來,急切的步伐破壞了舞臺邊緣精心擺好的花束。
三五朵百合花就這樣落了下來,落在了陳望洲的腳邊。
張景澤拉住程落的手腕,“落落,為什麽?”
程落偏過頭,看着他臉上的表情,還有那雙眼中蘊藏的霧氣。她的眉頭蹙了一下,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把一個好端端的學弟弄成了這個樣子。
可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她?
她不記得兩人之間的交集很密切,怎麽他就突然間這麽深情了,眼中流露出被一個渣女深深辜負的感覺。
程落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和他說說這件事,畢竟依她的了解,他沒談過戀愛,別再給人弄出心理陰影了,于是她在大腦中組織着措辭。
陳望洲看着她猶豫,輕哂一聲,慢悠悠地擡步,碾過腳邊的花,走到兩人旁邊,掰開了張景澤攥着程落手腕的那只手。
“人都明确地說不喜歡了,還能有為什麽?”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幾乎是剎那間,程落的大腦中白光閃過,耳邊有片刻的轟鳴,又想起剛剛做的那個夢。
她緩緩偏過頭,夾雜着不可置信,她的視線落在陳望洲的臉上。她那張冰冷的臉終于有了變化,可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流露出了一股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陳望洲的指尖還輕輕捏着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溫熱,體溫慢慢染上她手上殘存的那片冰冷。
程落任由他的體溫一點一點蔓延進自己的心裏,她的心髒驟然一縮,立刻瑟縮着收回了手,還用衣袖掩飾性地遮了遮被他攥過的手腕。
張景澤即使再情緒上頭,也察覺出了程落的變化。
他看了眼多管閑事的男人,問他:“你是誰?和你有關系嗎?”
陳望洲眸色似海,低眸間是人看不懂的笑意。
問他是誰,和程落有什麽關系。
好問題,一個連他都要深思兩秒的好問題。
他怔了兩秒,手抻了抻襯衫的領口,脖子上挂着的雙層項鏈若隐若現。
突然,他笑了下,抿了口紅酒,堪堪将視線落在程落身上。
她還在失神,原本一個擅長掩飾的人硬生生把情緒挂在臉上。那張沒刻意化妝,只塗了一個口紅的臉上還寫着不可思議。
明顯,不可思議,他怎麽回來了。
陳望洲輕佻地晃了晃杯中少了大半的紅酒,把高腳杯杯壁微微向程落傾斜,“我是誰,和她什麽關系,這個你不是應該問她嗎?”
矛頭被引在了程落身上,她微愣了一下,借着晦暗的燈光看了眼陳望洲,他倒是一臉坦然的樣子。
有些東西,他比她會隐藏。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畫面,那是她不能說出口的,也沒臉說出口的東西。
在這一刻,她當然也毫不猶豫地選擇隐藏。
程落微舒了一口氣,擡手把頭發塞到而後,略帶着挑釁的眼神看了眼陳望洲,說:“這是我……”
她頓了下,嘴角上揚,也露出一個坦蕩的笑,“我三哥。”
關于程落的家庭背景,張景澤沒深刻了解過,也沒這個機會。
他只知道她家裏挺有錢的,背景挺硬的。
張景澤蹙了下眉,他隐約聽說過這家酒吧就是兩年前她家裏的哥哥給她的。這麽一想,他的視線又落在了陳望洲身上,這麽看來,就是這個哥哥給她的。
“哦,原來是三哥啊。”
張景澤有種做壞事見家長的感覺,他聽說程落的家裏的哥哥對她管的挺嚴格的,不自覺也對陳望洲徒增很多敬畏。
尤其是這個男人,一臉輕佻的表情,讓人覺得他真不是什麽好人。
陳望洲挑挑眉,喝光了杯中的最後一口酒,喉結滾動,吊兒郎當地問他:“誰是你三哥?”
張景澤嘴唇動了兩下,只能怔怔地道歉,“對不起。”
“我的意思就是,我應該跟着程落一起稱呼您。”張景澤覺得自己怎麽越描越黑,明明前一秒還被程落拒絕,現在卻要跟着她一起稱呼她的哥哥。
陳望洲的臉色變了變,“不用,你以後少打擾她,人都說了不喜歡你,別再弄這種把戲。”
他偏過頭,環視四周看熱鬧的人,又拉起程落的手腕,“跟我走,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他這樣子真像是一個盡職盡責要保護她的哥哥。
程落輕輕掙了下,擡眸對上男人幽暗的眸子。她默默地移開視線,只是手上再也沒有掙紮。
“你先去忙工作吧,其他事我們過會兒再說。”程落對張景澤說。
張景澤是一個比她小了兩屆的學弟,她也是後來在一次閑聊中才知道。大概是因為這層關系,她平時對他還算照顧。
只不過,她這個學弟明顯誤解了這種“照顧”。
程落任由陳望洲把自己拉到了一旁,他讓她坐下,手還輕輕在她的肩膀上安撫了一下。
程落擡眼,陳望洲坐在她的對面,他懶散地靠在沙發背上,翹起二郎腿。
“談戀愛了?”他開口問。
程落輕抿了下唇,桌下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微微用力。燈光落在她的臉上,她說:“沒談。”
過了兩秒又補充:“但是有這個打算。不是都說大學不談一場戀愛不圓滿?我這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也該談一場了。”
說完,她擡眸,打量着男人的神态。
陳望洲點頭,“所以剛剛那小子是不符合你的審美?”
“也不是,不都是說女生談戀愛要抻一抻,不能太主動,否則太吃虧。”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在憧憬一場健康的戀愛。
陳望洲見她說的頭頭是道,眉眼耷拉着,順手把表摘下來扔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她擡眸,明明是一副安靜的樣子,但他卻隐約感覺到了她的挑釁。
陳望洲擡眸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揭過了剛剛那個他不該過分糾結的話題。
“我聽說你開了家工作室,專門接文物修複的活兒。”
程落從小就喜歡畫畫,在他的印象中,她總是背着個畫板,閑得無聊的時候就喜歡擺弄着畫畫,因此家裏特意給她弄了間畫室。
上大學的時候,本以為她會學學設計,也算是發揮特長,結果人倒是自己有主意,說是對文物修複感興趣,就學了個冷門專業,不過也是算和她的特長有點兒聯系。
“去年一時興起開的,是小叔幫我辦的。”她解釋。
陳望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剛表白那小子和你什麽關系?”話題又不自覺地被扯了回來。
程落輕笑了一下,坦誠得乖巧得不像話,說了句自以為很聰明的話,“喜歡與被喜歡的關系。”
她把視線移向舞臺正中央,LED顯示屏上面的字樣還沒來得及替換。
陳望洲也跟着她偏過頭,剛剛他都沒仔細看,這幾個字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周圍用一個完整的弧形線條聯系起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粉色心形。
他輕哂一聲,收回視線對程落說:“拒絕他就對了,一看就不是真喜歡你。他都不知道你最喜歡的顏色的藍色和紫色嗎?”
程落嘴角抽了一下,帶着糾正的語氣說:“你出國兩年了,我們都兩年沒見過了,你怎麽就知道我現在還喜歡藍色和紫色呢?”
“三哥。”她補充着叫了一聲。
此言一出,空氣中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男人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陳望洲收起腿,雙手支在桌子上,幽深的眸子細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确實,兩年不見,很多東西都變了。
陳望洲收回手,又恢複了那個懶散的樣子,“也對,落兒教訓的是。”
程落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下來,她突然站了起來,帶着疏離和應付說:“三哥,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随便玩兒。”
“去哪?”他追問。
程落輕咬了下唇,“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明天還有事呢。”
“我聽說你從家裏搬出來了。”陳望洲锲而不舍地問。
程落有些受不了他一回來就問東問西,細眉微蹙,“我已經成年了,怎麽就不能自己搬出來了?更何況我平時作息也不規律,在家住也會打擾到奶奶休息。”
“你膽子小,看個懸疑片都會做噩夢,自己睡得習慣嗎?不害怕嗎?”
程落咽了咽唾沫,“不怕。”
陳望洲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這樣也好。”
程落沒再說話,拎着包就要跑,人剛邁着步子出去,突然那股熟悉的體溫又覆在了手腕上,陳望洲把她拉了回來。
“我還沒說完呢,你着什麽急?”語氣像是在訓斥一個不聽話的妹妹。
程落感受着手上的那股力道,他沒用什麽力,只是輕輕鉗制住她。
程落手指蜷了蜷,“三哥,你還有什麽事嗎?”
陳望洲松開她,扯了扯領口,“明晚上回家,一家人吃個飯。”
程落明白,應該算是給他接風洗塵的這頓飯。這種事情,身為家裏的一份子她沒法拒絕,只好乖乖地點點頭,保證自己一定會回去的。
陳望洲眸色低垂,突然問:“落兒,你就不問我為什麽回來嗎?”
程落胸口悶得厲害,當初他走的時候家裏鬧得挺僵的,還把奶奶氣得住了院。她條件反射地想要逃避這個話題,可眼下這種情形,她只好擡眸問:“那你怎麽回來了?”
陳望洲挑唇,給自己滿了杯酒,“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呗。”
他頓了一下,頗有幾分認真地說:“想家,想奶奶,想爸媽,還有你。”
程落覺得身體像是過了一層電,只能說:“奶奶他們也挺想你的,經常念叨你。”
陳望洲看着避重就輕的姑娘,啓唇還想要說什麽,突然響起酒水炸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