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傷

第2章 傷

程落立刻擡頭看了過去,只見一堆人圍了過去,熙熙攘攘的關心聲在耳邊響了起來。

程落和陳望洲立刻起身,擠進人群,看到張景澤坐在地上,兩手鋪在地上,酒水漫卷他四周,再擡頭望去,全是玻璃碴子。

而在深黑色的反射着光的地板上,程落看了不屬于酒水的液體。

是血。

她順着看,發現張景澤的手碾在了玻璃上,碎玻璃渣紮在掌心,一看就很疼,讓人心裏發麻。

周圍人都在驚訝,都在看熱鬧,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把人扶起來。

程落見狀,立刻就要擡腿往玻璃上踩,卻被陳望洲拉住胳膊扯到了身後,“你別動。”

她再擡眸,就看見他走過去彎下腰把張景澤扶了起來,酒水沾在了他的褲子上,暈開了一層深色。

張景澤被摔得不輕,甚至在那一剎,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被人扶起來,他才感覺到掌心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指尖顫了顫,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沒事沒事,就是我剛剛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下,就是可惜這些酒水了。”張景澤自責不已,他摔的這些酒水,他一個月的工資都得白搭。

“沒事,你先別想錢的事。”程落看了他一眼,安慰他。

她光是看過去就覺得密密麻麻的疼,只好又別過頭,唇緊緊抿在一起。

陳望洲說得對,她膽子小,見了這種場景都覺得心裏發怵,頭皮發麻。

“別亂動。”陳望洲沉聲訓斥了聲要去碰傷口的張景澤,他擡着他的手腕,眯眼借着燈光打量他的傷勢。

“落兒,去拿醫藥箱。”

程落立刻穿過人群去吧臺把醫藥箱翻出來,簡單要幫張景澤綁住止血。

陳望洲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他知道她怕這個,便說:“去開車,一會兒送他去醫院。”

陳望洲也顧不到血蹭到自己的手上和衣袖上,親自動手,簡單幫張景澤用碘伏清理了一下傷口,然後用紗布包上止血。

處理完傷口,兩人立刻就開車送張景澤去了最近的醫院。

因為陳望洲喝了兩杯酒,所以是程落開的車。她滿十八就拿駕照了,車齡也兩年多了,開的很穩,就是有些慢。

程落透過後視鏡簡單看了眼陳望洲,他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還拿了個抱枕墊在手下。他正偏頭看着窗外,襯衫上、手上還沾着血,手上的血已經風幹,顏色變為紅褐色。

她腦海中立刻蹦出了他剛剛幫張景澤處理傷口的情景,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在她的記憶中,他這人雖然不正經,但是對人是真的講義氣。但他的這點兒義氣是劃定範圍的,僅限于自己關心在乎的人的那一個小圈子裏。

對待外人,他是冷漠薄涼的,還會用那種最無關緊要的語氣說出最要人命的話。

兩年不見,他變得熱心了?時間對人的改變真的這麽大嗎?

程落思索着,摸到一包濕巾扔給了陳望洲。她知道他穿着這麽一件髒衣服,心裏指不定別扭到什麽份上。

陳望洲撿起濕巾,“謝謝落兒。”

程落沒搭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路況上。

車子不知不覺地駛到了醫院。

到醫院後,外科醫生又幫張景澤處理了一下傷口,說張口太深,尤其是左手,有一處傷口都隐約能看見骨頭,因此需要逢針。

“那需要打破傷風嗎?”程落追問。張景澤畢竟是在她的酒吧工作的時候受傷的,于情于理她都應該關心一下人家,并且承擔人家的醫藥費。

醫生不明情況,“我這邊是建議要打的,畢竟傷口很深,但是具體情況還要看你們家屬怎麽想的。”

陳望洲正低頭用濕巾清理自己手上沾上的血,聞言驟然擡頭,輕笑了一聲,糾正:“不是家屬。”

程落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還計較這種小問題有什麽意思?

“那醫生,我們打,您幫忙安排一下,我去交錢。”

“破傷風先不急,我先給病人縫針,你們先出去吧。”

張景澤看了眼程落,“落落,謝謝你。”

程落搖搖頭,擡起腳步要去外面等待,卻看到陳望洲像是一尊大佛一樣坐在那一動不動,依舊低着頭在那擦他的衣服。

程落走過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三哥,我們先出去等,醫生要縫針了。”

陳望洲還算是配合,任由她拉着自己出來。他站在她的左側,距離她很近,只是一個低頭就發現了她的左耳耳廓上打了好幾個耳洞。

他眸色沉了下來,他明明記得她只在耳垂上有一對耳洞,當年還是他在冬天帶着她去醫院打的。

十六歲的少女,既愛美想要耳洞戴漂亮的耳飾,又怕疼,一直畏畏縮縮在糾結。

打之前她的那張小臉皺在一起,要不是他在身邊安慰,估計她下一秒就因為怕疼放棄了。

那時候怕成那樣,怎麽就在耳廓上打了這麽多耳洞呢?

他心裏有些發澀。

程落和他一起坐在樓道裏的藍色椅子上靜靜等待,他們之間隔了一個空座,像是一道鴻溝,兩年的時間,曾經再熟悉的人也陌生了起來。

她有些疲倦,低着頭摳指甲來轉移注意力。

陳望洲本來想問問她耳洞的事情的,話卻都在喉嚨裏,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不出一會兒,程落感覺到身邊的人又動了起來,陳望洲又抽出了兩張濕巾,較勁兒似的在他襯衫上的血跡上蹭。

每蹭一下,雪白的濕巾就染上一點淡淡的紅色,而他的襯衫卻沒什麽變化,除了濕了大片,血跡依舊在上面染着。

她想起,他有些潔癖。

“這肯定擦不掉了。”她覺得他在做無用功,好心提醒,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局。

陳望洲輕“嗯”一聲,“我知道,我這不是閑得無聊,你又不和我說話。”

程落話被堵在喉嚨裏,她才發現,她确實是沒什麽話題可以和他聊的。

兩年沒見面,年齡差又擺在這,肯定沒什麽共同語言。

陳望洲打了個瞌睡,頭仰着,“他這用住院嗎?”

“應該不用。”

他“啧”了一聲,“要是住院就好了,找個好病房住一住睡上一覺。”

他想到這,“落兒,咱倆去開一間病房吧,邊休息邊等着。”

“開一間病房”,這麽離譜的話也就能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不過她隐約想起來,當年為了躲避家裏的唠叨,他還真裝病住院在醫院享了一個星期的福。

“醫院又不是家裏的。”她說完又看了眼他,醫院的燈光很亮,不像是酒吧那種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下的烏青和眼底的疲倦。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突然問。

“今兒下午剛到的。”

按理說在飛機上折騰那麽久,剛到家怎麽也該休息一下,然後倒倒時差,可他卻直接出現在了迷津酒吧。

程落暗舒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他迷津酒吧畢竟是他的最愛,他惦記一下也是應該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氛圍很怪,很別扭。

等了會兒,醫生給張景澤縫完針,程落又去忙給他打破傷風的事情。

縫合完傷口,打完針,三人才回家。

北城的秋天,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夜深了,有些涼。

陳望洲的風衣敞着,他一手插在兜裏,晚風灌了他滿懷。

走到車旁邊,他理所當然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擡眼看了程落一眼,調侃着對張景澤說:“今兒我倆給你做司機。”

張景澤受寵若驚,連忙搖搖手,“不敢不敢。”他知道程落的哥哥絕不是等閑之輩。

“送你回家嗎?”程落問。

陳望洲把這個問題歸咎于在問他,說:“先送這個病號回去吧。”

張景澤立刻插嘴說:“落落,哥,今晚上謝謝你們啊。”

此刻的他倒是沒有任何表白被拒絕時候的傷感了,他腦海裏全部都是程落擔心他的樣子,又想起了程落對他的關心和照顧,突然又覺得自己有希望了。

在他剛來酒吧上班的時候,酒吧經理段磊就告訴他,程落的脾氣挺怪的,以前挺好的一個姑娘,現在就成了一個叛逆少女,讓他小心點不要撞槍口上。

脾氣怪,他突然想到,也許她只是不喜歡在這種大場合被告白,所以才會發那麽大的脾氣,話說的那麽決絕。

陳望洲回過頭看他,似笑非笑地說:“別謝我,我不想幫你。”

“那……”張景澤覺得有些尴尬,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直接的人,連客套話都懶得說。

他看向程落,“落落,謝謝你啊,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你還是挺關心我的,這一晚上跑東跑西的,辛苦你了。”

程落透過後視鏡看着他,“不是關心你,你畢竟是在我的酒吧受的傷,算是工傷,我不管也得管。”

張景澤被她的直性子怼了,有些蔫,還隐約覺得坐在前面的這兩個人說話都一個調調。

怪不得是兄妹,太像了,他腹诽。

張景澤有些話痨,安靜了一會兒又說了起來,試探着問:“落落,你今天拒絕我是不是因為不喜歡這種表白方式?”

陳望洲聞言,挑了挑眉,伸手在兜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個銀質的打火機,小巧玲珑,上面印着一個蝴蝶圖案。

他閑得無聊,一下一下的擺弄打火機的蓋子,車內被“吧嗒吧嗒”的聲音席卷。

程落有些不耐煩,借着後視鏡給了張景澤一記眼神,後者立刻耷拉下肩膀,閉口緘默不言。

她這個小動作被陳望洲盡收眼底,他又摸出一支煙,塞在嘴裏,擺弄着打火機把煙點燃。

“你喜歡我們落兒啊?”陳望洲問。

“是的,哥,我挺喜歡的落落的,優秀,人好,熱心腸,笑起來還好看。”張景澤突然有種面見家長的感覺,唠唠叨叨誇了程落不少話。

“确實,我們落兒哪哪都好,從小就有人喜歡。我記得那時候落兒喜歡畫畫,和興趣班的同學一起出去寫生。本來老師讓畫風景,結果有個小子就畫了我們落兒。交作業的時候,老師斥責他,說今天的題目是‘你眼中最美的風景’,問他怎麽畫了同學。結果你猜他怎麽說,他說我們落兒就是他眼中最美的風景。”

程落輕咬了下唇,偏過頭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她記憶中确實有這麽一門子事着,但他口中的“最美的風景”相關言論絕對是胡謅的,就會在這說瞎話。

張景澤跟着笑了兩聲,“那他情商還挺高,挺會說話的。”

“這倒是。”陳望洲深吸了一口煙,喉結滾動,眼圈很快漫卷至整個車廂。

“你知道後來怎麽了嗎?”

“怎麽了?”

“後來那小子就……”

突然一個紅燈,程落手緊緊握着方向盤,踩了剎車,“你有完沒完?”

陳望洲受慣性影響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了一下,他看着繃着臉的姑娘,擺擺手說:“不說了不說了,提起陳年往事落兒都生氣了。”

“那你呢,家裏是什麽條件,父母做什麽的,一個月工資多少?你現在是上學呢嗎?學的什麽專業,以後有什麽工作計劃?理想月薪是多少?”

陳望洲彈了彈煙灰,手支着頭問。

張景澤被這一連串的問句搞得手足無措,舔了舔幹澀的唇,覺得頭被煙味熏得有些發懵。

他試探着回答,“我和落落的專業一樣,算是她的學弟,我父母都在我們家那邊開了店……”

“夠了。”程落突然提高音量,她偏過頭看着張景澤,“你有病啊,他問什麽你就回答什麽?”

“他不是你哥哥嗎?”張景澤有些無辜地說。

程落頭頂的一團火猝不及防被潑滅了,她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沒回答這個問題,轉了下方向盤,然後把陳望洲那一側的窗戶開到底。

寒冷的風吹在腦門上,把他那些困意全部席卷了。他輕笑了聲,這姑娘真是越來越厲害,以前哪裏敢這麽對他?

人長大了,有主見了,本事強了,脾氣也大了。

陳望洲吹着風,臉上也沒什麽愠色,他默默地把煙掐滅了。

車裏終于安靜了下來,程落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默默開車。

把張景澤送到學校,程落支着頭叮囑他:“你注意着點,不要碰水。還有,你自己記着點打第二針的日子和拆線的日子,自己去醫院找醫生,錢都已經付過了,要是再有額外的開銷,你直接找我要。”

“我知道了,落落,你開車回去注意安全。”

張景澤推門下車,下一秒,陳望洲也跟着下來了。

“哥你下來幹什麽?”程落在車上聽見張景澤這麽問陳望洲。

陳望洲擺弄着手上的打火機,“抽根煙。”

“那我先走了。”

陳望洲收起打火機邁着長腿追了上去,“等等。”

程落透過車窗看着兩人站在一起,離得很近,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但她有些忐忑。

畢竟陳望洲這人她比較了解,就是不正經。

陳望洲走過去,擡手幫張景澤整理了一下衣服領子,“你這衣服估計不能穿了,用我給你報銷一下嗎?畢竟落兒說你是工傷。”

也虧得是深秋,衣服比較厚,他摔那麽一下,腿上才沒被玻璃傷到。

“不用,哥,一件衣服,也沒多少錢。就是我今天毛手毛腳的,給落落添了不少麻煩。”

他又想起了那個糟糕的表白。

陳望洲點點頭,突然露出一個笑,他眸色有些昏暗,說:“以我的經驗告訴你,落兒不會喜歡你這樣的,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為什麽?”

“都說了,經驗。”他挑眉,拍了拍張景澤的肩,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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