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
第15章 真
程落從衛生間出來還愣了一下, 沒想到他居然不在,那一剎,心情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解脫。
她摸出手機, 一眼就看見了他給她發的微信消息。
他這人真是蠻讨厭的, 不拿他們之間潛在的禁忌關系當回事, 動不動就說拉着她去結婚。
當年就是這樣,他興致盎然的時候就會逗她兩句,說要不然明天就去民政局扯證吧,然後又搖搖頭說還得再等等, 因為她還不到法定年齡。
說多了, 她都分不出真假了。
程落雖然滿心都在吐槽, 但是她卻不敢忤逆他,尤其是面對他這種威脅。他這次回來,可以稱之為來勢洶洶, 人有時候瘋起來挺過分的。
程落磨磨蹭蹭地走下樓,坐到原來的位置上。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桌面上還擺着兩杯涼透的咖啡, 還有那份合同的殘屑。
程落剛剛是有意在氣他,所以直接把合同撕了,現在看着亂糟糟的桌面, 她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無意中給工作人員增加負擔了。
于是慢悠悠地把紙屑收在一起,這樣待會兒打掃起來還能方便一些。
陳望洲回來的時候, 她還在百無聊賴地弄那些紙屑,攢在面前, 一小堆。
只需一眼,他嘴角的笑就溢了出來。這丫頭這次還算乖, 簡單吓唬了兩句就留了下來。
他緩緩走過來,把透明的袋子放在她面前。
程落說了句謝謝,然後翻看了一下,除了液體衛生巾,裏面還有暖貼。
他是真不介意這些事,也不像有些男朋友一樣覺得給女朋友買衛生用品很丢臉。
程落擡起如水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流暢的下颌線,她心裏泛起陣陣漣漪。
生理期的時候,他對她身體的上心程度甚至遠超于她自己。
其實她的體質不算差,也沒有痛經這種毛病,就偶爾小腹有些脹。可他像是怕她以後會痛經似的,還順手給她帶了暖貼。
“去吧。”男人溫聲說。
程落起身,到衛生間處理好一切,又乖乖回來坐在他對面。
陳望洲見她回來了,調侃着說:“我還以為你得偷偷溜掉。”
程落眉眼彎彎,嘴上嘀咕了句:“我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柔柔的語氣,收起了一切鋒芒,落在他耳朵裏就成了在撒嬌。
他這個人實屬是擅長自我攻略,心情不錯,臉上也露出了笑。
兩人之間原本僵持的氣氛也算是緩和了下來。
陳望洲終于有機會問她:“為什麽要打這麽多耳洞?”
程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她搖搖頭說:“就是覺得好看。”
“我聽我媽說,你要打耳洞也沒跟任何人說,是打完了耳洞發炎了,你去醫院開藥家裏才知道的。”
“那我都成年人了,難道還沒有自己選擇打耳洞的權力嗎?”她反問。
陳望洲嘆了口氣,行了,剛說兩句,小刺猬又炸了起來。
他解釋:“沒有說不讓你打耳洞,也沒說要剝奪你什麽權力。可你打完耳洞得忌口,你沒和家裏說,李姨也不知道,弄了一桌子海鮮,才導致你耳朵發炎的。”
“落兒,你怎麽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呢?”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還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扔下她一個人。
程落還以為他要訓斥她,聽見他說的這些話後,心立刻就軟的一塌糊塗。
其實她也沒那難哄,她只是被慣的有些軸有些作。
陳望洲問她:“現在能說說為什麽要打六個耳骨釘了嗎?”
他的重音落在了“六”上。
程落怔了一下,“沒什麽特殊的,就是覺得打六個好看。你看這個軌道穿,戴耳環多好看。”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盡力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樣就能顯得她不是很在意。
“你在外可不是這麽說的。”
陳望洲不動聲色地拆穿她的謊言。
他也是在聯系不到她這段時間才想起來跟別人打聽她的情況的,于是他問了段磊。
段磊對這件事的印象比較深刻,因為那時候的程落實在是太張揚了。店裏有人問她打六個耳骨釘不疼嗎,她張口就來了句:“六為情劫。”
後面又接了句,“我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随意動感情,免得被人騙。”
段磊當時還說了她兩句,說她怎麽小小年紀就要斷情絕愛啊,還是應該嘗嘗戀愛的滋味的,要不然人生不圓滿。
她沒說話,只是沉默下蘊藏了很多難以言說的苦澀。
可陳望洲卻清清楚楚切切實實知道“六”這個數字代表什麽——
他生于六月六。
錢雲錦信緣法,覺得這個生辰是個吉日,她想起了當年去西藏的時候了解到的六字真言,想起了自己淨心修性的日日夜夜。
陳望洲最随性浪蕩的那幾年,她找人設計了一個價值連城的耳釘,送給了他。
六字真言,源于梵文,簡單深奧,主慈悲和智慧。
寄托了一個長者對他的期待和祝福。
陳望洲孝順,和錢雲錦關系好,為了哄奶奶開心,就經常帶着這個耳飾。
在程落的記憶中,好像她住進陳家,陳望洲就已經有這個耳飾了。
具體的含義她也知道,聽錢雲錦念叨過。
在一起的時候,她還順口說過讓他把這東西送給她,他立刻就答應了。
可她沒敢收。
程落被他拆穿,後背明顯僵硬了一下,她擠出一個笑,“我随口亂說的。”
陳望洲在剛回來的時候,心裏還有些沒底,他不知道經過兩年的洗禮,他的落兒是不是還喜歡他。
可在知道她打耳釘這個行為後,他內心反而多了一絲篤定,他篤定他的落兒還是他的落兒,愛他的心沒變。
只是打耳釘這個行為,他不贊同,他不喜歡她這種紀念方式。
他希望她能以自己為主,她能全然地愛自己,然後再去愛他。
可他得承認,是他沒照顧好她。
十九歲的小姑娘,叛逆期晚來的小姑娘,盡管極力掩飾卻還是內心敏感的小姑娘,選擇了最偏執的方式來紀念。
想到這,陳望洲嘴角的笑一絲一絲抽掉。
他幽深的眸子盯住她,突然開口,“落兒,要不然我們明天去領證吧。”
她到了法定年齡,他們不用在瞻前顧後了。
程落聞言,明顯感覺渾身的血液倒流,她瞬間又怕了,呆呆地看着他。
可這次他的眼中沒有一絲玩笑與虛假。
她握緊手上的包,立刻拒絕,“我不要。”
還不忘補充了句:“你瘋了嗎?”
好像從他回來,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瘋了嗎”。
可只有他知道,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意識到自己情感的萌動,他就已經瘋掉了。
“你別忘了,我還有男朋友。”
瞧瞧她,一急了就會拿出張景澤來當擋箭牌,來逼着他後退。
這也是她找了個假男朋友的目的。
“分手吧,落兒,和他分手吧。”
他此刻的心态很平和,“反正你們也是假的,別騙人了。”
“我沒騙人。”她說,“你為什麽要随意懷疑我的感情?”
“那你說說看,你打算一個月給人多少錢讓人來陪你演這場戲,或者說,是他出場一次你要給多少錢?”
“他說了不要錢對不對,她對你說他只想幫一個小忙,只想看着你開心?”
心事全部被揭開,程落茫然無措,只好緊緊盯着他,用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你氣我可以,但你能不能換一個人呢?你哪怕找一個專門學表演專業的人配合你演戲都好。你知道為什麽嗎?”
陳望洲輕哂了聲,“因為落兒,那個姓張的喜歡你,他在借着演戲的由頭追你,我怕你對他動感情行嗎?”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把“卑微”這兩個字安在自已頭上,從小到大優渥的出身一直都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他恣意張揚,當年也輕狂過,也不把人放在眼裏。
可張景澤确實讓他産生危機感了,他很怕很怕她的落兒真的喜歡上別人。
如果真的喜歡上,那他該怎麽辦呢?
以哥哥的身份送妹妹出嫁嗎?他做不到。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說不準會直接搶婚。
程落也很少聽他這麽說話,心裏很不是滋味。
“三哥,你想多了,我在認真地談戀愛,我也沒騙你。”
說完,她拿起包就跑了。
陳望洲望着那個急促的背影陷入了自我懷疑,他今天已經态度誠懇地和她聊了很多,可為什麽她還是不為所動呢?
難道她真的喜歡上了張景澤?
剛剛被否定的想法瞬間又在腦海裏冒出來。
程落也很崩潰,他不正經的時候,她也會選擇暫時性地遺忘,就像屏蔽了某些記憶。
她甚至還能任由他親她,甚至還會報複性用抱枕砸他。
可他一坐下來,收起纨绔,認認真真地和她聊,她就很難過,就會委屈,就會情不自禁想起那些往事。
她不懂,他怎麽就能做到若無其事,他為什麽連解釋都不解釋一句。
程落擡手把音樂打開,車載音樂放着古風歌《九萬字》。
“我也算萬種風情,實非良人,誰能有幸錯付終身。最先動情的人,剝去利刃,淪為人臣……”
她自嘲地笑了下,擡手切換了下一首。
車子往前行駛,她覺得也到飯點了,想約張景澤出來吃頓飯。
也許于她而言,真的喜歡上別人才是最重要的。
日久生情這東西程落還蠻相信的,她身邊就有一個例子。
趙霁月剛嫁給季宥林的時候,幾乎天天故意找茬,那陣子兩人去做美容項目,她幾乎每次都要吐槽自己的老公,滿嘴都是日子就湊合過呗,反正自己也不喜歡他。
可漸漸,風向就變了,趙霁月口中的季宥林也沒之前那麽死板了,她心情好的時候,還能随口誇兩句。
而現在,對外都甜蜜地稱呼為“我老公”。
所以程落偏執地想,也許她也能和另一個人日久生情呢。
至少她此刻沒有排斥張景澤這個人。
程落想着就給張景澤打了個電話。
“落落,事情解決的怎麽樣了?”
程落也沒和他提起陳望洲,就說:“聊清楚了,估計以後就不會來麻煩我了。”
“那還挺好。”張景澤說。
“對了,你中午想吃什麽?咱們一起吃飯吧。”
張景澤一向都是順着她,“你想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吧,不過說好了,這次得我付錢。”
程落大概能理解男人的自尊心,随口答應了,她在想平價的餐廳有哪些。
“你等我想想啊。”
程落說着,看見前面的車流都繞開了。
前面應該是出車禍了,看樣子挺嚴重的,救護車都來了。
本來在她的認知裏這就是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也打算順着車流繞開。
可在越過車禍現場的那一瞬,她瞳孔驟然放大了,如果她沒看錯,那個人是秦真。
程落偏過頭,可人已經被擡着擔架送上救護車了。
這個路段不能停車,她就放慢車速走外車道,等救護車超過她,便跟着救護車。
電話沒挂,張景澤叫了她好幾聲才她才聽到了。
“落落,你吓死我了,怎麽了?想好吃什麽了嗎?我直接去餐飲找你?”
程落抿了抿唇,視線緊緊盯着救護車,她說:“我好像看見我嫂嫂了。”
“什麽嫂嫂?”
“我不和你說了,我先去醫院一趟。”
“什麽醫院啊?落落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張景澤的追問并沒有得到回複,因為下一刻電話就被挂斷了。
程落緊緊盯着前面的救護車,滿腦子都是秦真,都是她額頭沾滿鮮血的樣子。
秦真這個女人,真是讓她又愛又恨。
秦真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和程落的哥哥程樾在一起,那時候程落的父親還沒出事,家裏很支持這門婚事。
程樾經常帶着秦真回家,秦真自然對程落這個妹妹很好,程落也很喜歡她。
可後來,程樾為了保護她,過失傷人,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七年,足夠毀了一個人最好的年華。
程落腦子裏一團亂麻,渾渾噩噩就開車到了醫院。
但當她茫然地站在大廳的時候,她才發現她不知所措。她随口找了個人問了下,那人說秦真應該是被推過去急救了,據說人都已經昏迷了。
程落手有些冰,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确實挺讨厭秦真的,不懂為什麽秦樾對她那麽好,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她還要去網吧當什麽小時工,還挑在了不正經的網吧。
如果不是這樣,她程落也不至于在十四歲一個可以依賴的親人都沒有。
她就坐在醫院的大廳,手機響了幾次,她也沒接。
張景澤以為她出了什麽事,一直給她打電話,可她現在只想逃避,她誰也不想見。
張景澤百般無奈,只好去找陳望洲。
陳望洲還在咖啡館,新點了杯咖啡坐在那沉思,手機突然響了。他一看是張景澤,臉立刻黑了下來,現在提起這個人他就心煩。
“怎麽了?”陳望洲周遭籠了一層寒氣。
“哥,落落她不接電話。”
“她不是去找你吃飯了?”
“是,我們正打着電話呢,她說看見了她嫂子,要去醫院一趟。”
“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家醫院,或者能不能給她打個電話問問怎麽了。”
“她不接我電話,我很擔心她。”張景澤握手機的動作緊了些。
張景澤聽見程落說看見嫂子了,第一反應那人可能是陳望洲的女朋友,畢竟他只知道她有這麽一個哥哥。
正好想起來上次陳望洲找程落的時候給他打過電話,就找了下通話記錄,尋思來問問陳望洲。
陳望洲蹙了蹙眉,程落的嫂子。
他非常篤定她口中的嫂子指的不是陳家人,陳家他那兩個堂兄和程落都沒見過兩面,更別說提什麽嫂子不嫂子。
他起身,突然想到了秦真這個人。
當年程樾為愛傷人入獄在圈子裏都傳開了,程樾入獄後,他那個女朋友迫于壓力就離開了北城。
再後來,程落的父親出事,新的新聞壓過了舊的,便再也沒人關注秦真這個局內人了。
陳望洲對秦真沒什麽印象,只在陪程落祭奠父母的時候,聽她提起過這個名字。
她人雖然驕縱,但是挺善良的,秦真大概是很少的可以讓她用“恨”來形容的人了。
陳望洲清楚地記得,她在墓碑前自言自語地時候說過她恨秦真這個人。
那時候大概她是十五六歲,再後來,她就沒提過秦真這號人了。
這個人突然出現,陳望洲挺擔心程落情緒不穩定的。
“行了,我知道了,我來找她。”
陳望洲要挂斷電話,張景澤突然說了句:“等下哥,你找到落落能不能告訴我一聲,我很擔心她。”
陳望洲愣了下,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句啊:“等改天我還得約你聊一聊呢。”
-
程落坐在急救室門口,據說醫生聯系不上秦真的家屬,最後只好聯系了她的同事。
王炳人到醫院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程落,她小小的一只,坐在藍色的椅子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程小姐?”
程落擡頭,擠出一個笑臉,“你是王……”她卡了下。
王炳也不愠,笑着提醒她:“王炳。”
随後他還打趣了一句,“程小姐記性不太好,我嚴重懷疑你上次請我喝酒是在應付我。”
程落沒和他貧,看了眼他的手,今天倒是一枚戒指都沒戴。她問他:“你怎麽在這兒?”
“裏面那個出車禍的是我秘書,她父母年齡大了也沒聯系上,我就過來看看。”
“你呢?”王炳問她。
程落對他的第一印象不怎麽好,自然也沒多言,就說了句:“等人。”
王炳也沒多懷疑,“那行,你先待着,我先看看是什麽情況,去繳費什麽的。”
他剛擡腿,突然被人拽住了袖口,“你的秘書是叫秦真嗎?”
“你怎麽知道?”
程落的心突然被攥住,她胸口湧上一股苦澀,坐在這這麽長時間,她甚至還抱有僥幸,覺得可能只是兩人長得像,或者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畢竟當年程樾入獄後,秦真被父親訓斥了一場,讓她離遠一些。
再然後,父親去世了。
後來,她好像聽人說過,秦真畢業後就回老家了,離開了北城。
秦真為什麽要回來?
程落扯着嘴角笑了下,“那你問完醫生能告訴我一下她的情況嗎?”
王炳犀利的雙眸盯着她,“程小姐,你得說明你的動機,萬一你和我的秘書有什麽仇怎麽辦,我這不就無意間成了助纣為虐?”
程落被噎了一下,“那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她拎着包,擡腿就要走。
王炳覺得她這個人挺有意思,扯住她的手腕,“行了,我現在信你了,走吧,一起過去看看。”
程落雖然有求于人,可還是心裏膈應着他,畢竟他談過的女朋友實在是夠多。她這麽想着,就甩開了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王炳輕笑一聲,“你這人怎麽這麽別扭呢?”
“不用你管。”她一如既往地冷淡。
王炳點點頭,“行了,是我犯賤了行嗎?程大小姐,我鄭重地邀請你跟着我去看一眼我秘書,可以了嗎?”
程落看了他一眼,“謝謝啊。”
王炳低頭笑笑,覺得這姑娘很有意思。
“怎麽感謝?”王炳追問。
程落頓住,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那算了,我不用了。”
她也不傻不笨,她要是想知道秦真的情況,大可以去找陳望洲或者陳固北,何至于被一個浪子在這調侃。
王炳撓了撓耳朵,“得,又惹程大小姐生氣了,我認錯了。”
話正說着呢,程落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陳望洲。
王炳看着她看了眼屏幕,人明顯放松了下來,她幾乎是帶着依賴的情緒,接通了那個電話。
她和他置氣歸置氣,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讓他死心也是真的,可需要他的時候她也是真的依賴他。
很複雜的情感,她自己也理不清楚。
“三哥。”
“人在哪家醫院?”
程落渾渾噩噩就跟了過來,滿腦子都是秦真出車禍了受傷了,甚至都沒注意到這是來了哪家醫院。
一旁的王炳聽見了電話裏的內容,再一看程落迷茫的眼神,在身旁提醒了她一句。
陳望洲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愣了下,也沒多說,告訴程落在那乖乖等他。
看程落挂斷電話,王炳挑着眉問:“你好像很依賴陳望洲啊。”
“他是我三哥。”
“那他大概還待你不錯。”
“不是不錯,是很好。”程落說。
王炳輕咳嗽了聲,他覺得她有些較真了,就一句客套話,她還非得糾正一下。
“那你還要不要和我過去看情況?”
程落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光一個眼神,王炳就懂了。他說:“得,那我自己去。”
程落等了沒一會兒,就看見陳望洲過來了。
他一過來,立刻把她攬進了懷裏,揉了揉她的頭發。
他們都緘默不言,上午還聊得很僵的兩個人,此刻又親密地把彼此擁入懷抱了。
程落嗅了嗅熟悉的香味,慢慢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
她說:“三哥,我見到秦真了,她出車禍了。”
陳望洲低頭看着她的表情,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深似潭水,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她嘀咕着說:“我哥也要出獄了。”
七年,好像轉瞬即逝,泯滅了很多愛恨情仇。
陳望洲就知道,她既然見到了秦真這個人,自然會想起程樾,她的親哥哥,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人。
“我覺得我哥要是出來,應該希望她健康平安地生活,畢竟當年我哥是為了她才……”
她說着,眼中就閃出了淚花,聲音也哽咽了起來,“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替我哥來看看她有沒有事。”
陳望洲發現,程落真的堅強了很多,她那滴眼淚最終也沒落下來。
曾經怕她傷心,在陳家,大家都對她爸爸她哥哥,甚至她媽媽閉口不提。而現在,那個小姑娘也學會了接受現實,學會了勇敢。
陳望洲摸了摸她的頭發,“三哥找人幫你問問她的情況,如果需要,我們給她找一個好一點兒的醫生。”
“嗯。”
-
好在秦真沒什麽大事,人騎電動車沒帶頭盔,被車撞得失去了意識。
人做了檢查,有些腦震蕩,右腿小腿骨折,現在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
陳望洲跟程落說完,她才舒了一口氣,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希望秦真有什麽事。
當年突然失去了哥哥,她很痛苦,需要恨一個人來寄托自己的情感。可她也在成長,也學會了明辨是非,她也知道當年一切都是程樾自願的。
站在秦真的角度思考,她也很痛苦。
“要進去看看嗎?”陳望洲問她。
程落擡眸,點點頭。
她還沒推開門,王炳就從裏面出來了,見到程落,“你還是過來了。”
他看了眼陳望洲,即使很不情願,但出于禮貌還是伸出手,“陳總。”
“人怎麽樣?”
陳望洲大概猜到了電話裏提醒程落地點的人就是王炳,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王炳這人很渣,女朋友換過很多,他不希望程落和這種人有什麽交集。
王炳玩笑着說,“還活着呗。”
他見到程落皺眉,立刻認真地說:“已經醒了,你們過去看看吧。我公司還有事,先失陪了。”
程落推開病房的門,王炳這個老板還算良心一些,給秦真安排了個單人病房,不是那種三四個人的大病房。
秦真正在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眼。
即使程落已經出落成了個大姑娘,可秦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落兒?”秦真額頭上還纏着紗布,腿也打了石膏固定,還打着點滴。
程落慢慢靠近,“你還難受嗎?”
秦真搖搖頭,“你怎麽過來了?”
程落扯了扯嘴角,“我開車路過,看到被擡上救護車的人像你,就跟了過來。”
兩人經過短暫的交談,陷入了一片無言中。
秦真的手蜷了蜷,“你這幾年生活得怎麽樣?我也沒敢去看你。”
“挺好的。”
“對了,你去看過我哥嗎?”程落突然問。
秦真點頭又搖頭,“我去看你哥,你哥不見我,你也知道他當年硬是要跟我提分手。後來我畢業了,就聽叔叔的話,我就離開了北城。”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程落追問。
“因為你哥哥要出獄了,我想去接他,我想好好照顧他,所以我又回來找工作了。”
程落鼻子一酸,攥緊拳頭,指甲陷入皮肉。
“落兒,對不起啊。”秦真扯了扯發白的嘴角,仰着頭看了看天花板,只有這樣她的眼淚才不會流出來。
程落咬住唇,呆呆地愣了一會兒,“沒事,你沒事就行,我先走了。”
說着,擡腿就往外跑。
她心裏藏着事,就連走路都不擡頭,出門的時候直接撞在了陳望洲的懷裏。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牽起她的手,帶着她去乘電梯。
程落的眼中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像個提線木偶一眼任由他拉着。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陳望洲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她的小臉,有些涼。
他把她拉下電梯,在出門之前,站在她面前幫她整理了一下圍巾,然後自然地拿過她的包,拉起她的手腕把她帶到了車上。
急匆匆趕來的張景澤恰好撞見了這一幕,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程落應該挺傷心的,看上去人很呆滞。第二反應就是,陳望洲的舉動有些逾矩了。
一個哥哥,又是摸妹妹的臉,又是拉着她的手腕的,這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大概是那種禁忌的關系從來沒在張景澤的腦海中出現過,所以在有另一種想法之前,他的大腦已經先一步替他們找好了借口。
陳望洲這個舉動只是因為程落很傷心,他只是出于一個哥哥的關心在安慰難過的妹妹。
自己想通了後,張景澤立刻追了過去,敲了敲車門,叫了聲:“落落,哥。”
陳望洲皺了下眉頭,他就不該在張景澤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把醫院的地址告訴他,又是個麻煩的。
陳望洲把車窗放下,手撐在方向盤上,偏過頭看着張景澤,“還有什麽事嗎?”
他把趕人的情緒寫在臉上。
張景澤看了眼程落,程落頭靠在車窗上一言不發,長發遮住一半的小臉。
她已經聽到了張景澤說話的聲音,可她緊閉着眼不想睜開,她覺得有些疲憊,索性就裝睡。
“落落沒事吧。”張景澤背着雙肩包,手插在兜裏,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程落身上。
陳望洲簡單解釋了句:“落兒情緒有些不好,我先帶她回家了。”
張景澤撓了撓頭,“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陳望洲笑了下,“如果落兒願意和你說的話,讓她自己和你說好嗎?”
張景澤點了點頭,依舊一動不動。
陳望洲有些不耐煩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張景澤又搖了搖頭,明白了陳望洲話裏的意思,往後退了兩步。然後他就看着車窗升了上去,車裏的景象變得朦胧了起來。
他不知道,在車裏,陳望洲的右手和程落的左手緊緊扣在一起。
“落兒,餓嗎?”他輕輕捏了下她的手。
程落搖了搖頭,說:“想回家,想睡覺。”
陳望洲摸了摸她的臉,彎腰幫她把安全帶系好。
看着她嫣紅的小嘴,他就想,若不是她今天心情不好,他一定會當着張景澤的面吻她。
在看見張景澤敲車窗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是他發現了兩人的親昵。如果發現了,他不避諱和張景澤坦白他和程落的關系,也省得他以後再費心思和他聊了。
可這個張景澤真是個榆木腦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落兒,他什麽都沒發現。
那他就得繼續和他周旋,防着他真和程落假戲真做。
陳望洲發動引擎,開車越過張景澤,只留下一陣尾氣。
他沒開車回陳家,而是回了景苑。
車停下的時候,他叫了聲:“落兒。”
程落沒應聲,他湊過去看,輕輕把她的頭發塞進耳後,才發現她睡着了,眼角還挂着淚痕。
她又偷偷哭了。
陳望洲嘆了口氣,輕輕幫她把安全帶解開,然後把她抱下了車。
他常年健身,她又不沉,他只要單手就能将她抱起來。
前兩年的時候,她愛撒嬌,經常要他抱着背着。一會兒指示他背着她去冰箱裏拿飲料,一會兒又指示他把她抱回卧室。
他調侃說:“就會占我便宜。”
“你不願意嗎?”
他笑了,他說怎麽會不願意呢,他說:“我給我們落兒當牛做馬都行。”
陳望洲抱着她的時候就一直在想那段往事,電梯“叮”的一聲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下電梯,開門,小心翼翼地把程落放在床上。
她貼到了床上,頭立刻在枕頭上蹭了蹭,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陳望洲蹲下來,略顯無奈地說:“落兒,我去給你倒杯水行嗎?”
程落似睡非睡,無論如何就是不放手。
陳望洲沒動,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依賴過我了。”
他不自覺地靠近,手指撫上了她的眉心,她很安靜,呼吸漸漸平穩了起來。
陳望洲看着她靜谧的樣子,微涼的唇吻在了她的眉心,又緩緩向下,擦過鼻尖,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沒有伸入這個吻,不想把人弄醒了。只是淺嘗辄止,他就如同上瘾一般,腦海裏閃過了很多曾經的畫面。
直到離開的她嫣紅的唇,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個行為算是趁人之危了。
可他從來不承認他是君子,從他第一次回吻她的時候,他就已經堕落了深淵,徹徹底底撕裂了僞裝。
他好想好想把他的落兒追回來,好想好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
他願意承受所有的指指點點。
身敗名裂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