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鵝毛大的雪片一刻不停歇的從隐晦的天際撲簌落下,遠處隐隐傳來狂風呼嘯的聲音。
恍若遠古怪獸悲鳴一般,仿佛裹挾着無盡的蒼涼、嗚咽,聽到耳朵裏令人不由自主的心底發麻。
天色陰沉的厲害,潑墨似的,黑壓壓的遮蓋在頭頂好像随時都有可能塌陷下來一般。
曲嫮打了個寒顫,機械的拔出一條幾乎凍到失去知覺的僵硬的腳,然後再木然的向前邁出重新陷入松軟的積雪之中,之後換另一條腿重複之前的動作。
每呼出一口氣她的眼前就升騰起一團白茫茫的霧氣,寒風趁機侵入她的鼻腔、喉嚨,瞬間便恍若被利器切割一般,寒氣凍灼。
冰冷的風削過她骨瓷般白皙細嫩的面龐,刀割一般的疼。不過長時間暴露在極度寒冷的荒野,早已經令曲嫮的感覺變得遲鈍,甚至連意識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放眼望去所見之處除去白茫茫的一片就是數不清的荒木枯枝,分不清東南西北,更分不清時間、空間。
眼下的困境遠遠超出曲嫮之前所有的預想,明明先前從市內出發的時候天空還是萬裏無雲好的一塌糊塗,甚至連一絲浮雲都望不到。
然而誰又能夠料得到,不過轉眼的功夫天氣就發生巨變……
烏雲從天邊驟然蹿出,翻滾着、雀躍着,以超乎人類可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在天際間流竄,不過轉眼的功夫便遮擋住大半邊的天際,将整個天空攪擾至一片渾濁。
曲嫮還記得天色漸暗的時候走在她旁邊的史俊還略帶抱怨的小聲嘟囔了句“真冷”。
然後……
整個世界便在一瞬間天翻地覆,狂風大作吹打在幹枯的樹枝上發出驚恐萬分的吼叫,厚重的雲層越來越低,黑壓壓的布滿整個天地,不過片刻的功夫成群結隊的白砂糖般的雪粒子就打着旋兒的
從空中飛瀉而出。
事情發生的太快,快到剛開始的時候曲嫮還并沒有放在心上,等真的察覺到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這才遺憾的發覺,想要掉頭返回已經變成一種奢望。
暴雪撲簌撲簌的從頭頂湧下,狂風裹挾着暴雪徹底遮擋住本就不甚開闊的視線,一個清晰的念頭始終盤旋在曲嫮心頭,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輕易從口中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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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傳言中的——迷路。
曲嫮苦笑,眨巴眨巴眼睛,只覺得堆積在眼睫毛上的雪粒子呼呼往下落,融化了的雪水冰涼涼的糊住視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偏移的路線,等到察覺才發現太遲,只能硬撐着一步步繼續向前行進,除此之外竟是再無其他選擇。
好在她這個人向來是個樂天派,平日裏的作風也是既來之則安之,不是都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沒打算讓他好過的?反正地球它就是個球球,大不了的話只要一直往前走,早晚能繞出一個完整的環。
只不過……
黑暗的森林、暴雪、荒無人煙……種種跡象都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可怖,令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盲目樂觀,做出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說期待。
忽然,耳畔傳來“噗嗤”的一聲,突兀而略顯怪異,與周圍環境極不協調。
曲嫮聞聲偏頭,就聽見史俊的聲音乘着風鑽入自己的耳道:“這鬼天氣,等下眼前再冒出個變态殺人狂出來!”
這話說的,一點兒都不可笑,反而令人心底一陣陣發毛。
曲嫮倒也并不反駁他,只是淡淡的回過去一句:“那你是希望遇見還是不希望遇見?”
一句話問的史俊當即沒了言語,過了許久才聽見他重新出聲,說了句糙話:“我就是覺得這小子,真他娘的該死!不幹人幹的事兒,就連逃跑都逃的這麽……”
曲嫮這個時候沒心思抱怨,略微低垂下頭,逆着風吹來的方向,任憑冰冷的雪硬生生的拍打在自己的臉上,打的她幾乎睜不開眼,一陣陣的刺痛。
天地間一片蒼茫,一眼望不到邊界。
這個時候其他念頭全部都被曲嫮抛諸于腦後,她只想要帶着史俊一起盡快找到正确的求生出路。
恍惚間,一個被她遺忘許久的念頭忽然浮上腦海。
曲嫮只覺得雙眼一亮,連忙開口:“史俊開手機衛星定位,打求救電話。”
史俊一聲苦笑,回應:“手機?凍住了,早就打不開了。”
曲嫮的心“咯噔”的一聲。
明明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卻還是心懷一絲僥幸,掙紮着将自己凍的僵硬幾乎快斷掉的手指插入外套口袋,掏了半天才摸到一塊冰冷冷硬邦邦的東西。
費勁掏出,光潔的屏幕一片漆黑,無論怎麽按都沒有絲毫變化,黯淡的就像是此時此刻曲嫮的心情,最後一抹希望的曙光也被無聲無息掐斷。
就像是……
掐斷一切繼續活下去的可能性。
曲嫮的心一點點向下跌落,一直跌落至無邊無際的深淵。這一次他們恐怕是真的……有來無回。
時間太長,消耗掉的不僅僅是時間,更是她和史俊兩個人的溫度、體力。曲嫮甚至可以感覺到體力一點點的從自己的體內流逝,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不久之後自己的□□将徹底失去繼續前進的可能性,精神也會随之一起崩潰。甚至說史俊……他或許可以比自己堅持更長時間,但是所謂的“更長”也只不過是相對而言,如果他們無法在短時間內走出當下的困境……
一想到這裏,無邊的怒火瞬間從曲嫮的心底燃燒而起,促使她盡可能大的邁出腳步,破釜沉舟般逆風前行,任憑無情的風雪冷冷的拍打在身上,不一會兒的功夫人便裹上一層的白霜。
腳下的道路越走越窄,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往上還是往下,只能麻木而機械的不斷向前邁出腳
步,直到未來的某一刻再也無法邁出,直到……
然而就在這時,無邊綿延的蒼茫之中,曲嫮忽然察覺到某種異常,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史俊落後在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目光呆滞斜斜盯着某個方向。
“你怎麽了?”曲嫮略顯慌張的大喊出一句,生怕自己的某個不祥念頭化為現實。
喊完的同時忙不疊的折回頭,朝史俊站立的方向奔去。
跑的近了,才看見史俊動作遲緩的從布滿積雪,凍得硬邦邦的口袋裏掏出手指,彎曲着朝遠方指去,“看!”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而已,曲嫮心頭的巨石卻瞬間落地。
最擔心的事情到底并沒有發生。
曲嫮深吸一大口氣,喉嚨被凍的如同刀割一般,鼻頭卻莫名的有些發酸發澀,想哭一般的感覺。
她強忍住內心突如其來的沖動感,朝着史俊指給她的方向望去,眼前頓時湧起刺痛般的酸澀。
是光亮。
在無邊無際暴雪中的,代表着無限希望與生機的暖黃色的光亮。
曲嫮驚訝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拼命睜大眼睛,直愣愣的瞪向遠處光亮傳來的地方。
那是……
仿佛在頃刻間,狂風變得不再像之前那麽的急躁,而擊打在身上的冰雪,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刺骨,甚至也被染上一層淡淡的暖意。
遠處的光芒仿佛擁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強大到足可以抵禦大自然的侵襲,為它四周景物都隴上一層淡淡的溫暖的朦胧的光亮。
幾乎是沒有任何察覺,曲嫮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一把拽住史俊的胳臂,拉扯着邁開大步朝那光亮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會不會是海市蜃樓!”史俊被她拽着踉跄兩步之後才氣喘籲籲詢問出聲。
“怎麽可能,又不是在海上。”也不知道從那裏來的信心,曲嫮回答的堅決而肯定。
“如果走過去發現錯了怎麽辦?”史俊又問。
曲嫮的雙腿被凍得僵硬而沉重,急促的腳步令她的步伐變得跌跌撞撞毫無章法,幾乎可以說是在光禿禿的林間亂闖一氣,慌亂的腳步踩踏在折斷的枯樹枝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可是在心底湧出的強烈的興奮感的促使之下,令她不願意錯過任何一絲求生的可能。
最壞的情況還能怎樣?
最壞的情況又能怎樣?
站在原地或者堅持不肯改變,等待他們的只能是死路一條。
在這樣的念頭的驅使下,曲嫮不顧一切的拉扯着史俊埋頭向着光明的方向不斷前進。小小的光斑在兩個人的眼前不斷放大、再放大,到最後終于……
“是……”曲嫮艱難的蠕動嘴唇,任何一點輕微的蠕動都牽連出撕裂般的疼痛,她甚至覺得那并不是她的嘴巴,而僅僅是兩口凍僵的肉塊。
而與她并肩而立的史俊卻驟然發出狂吼般的大叫,“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仿佛是為了順應兩個人此時此刻內心難以抑制的激動,咆哮的狂風一瞬間停止了吼叫,鋪天蓋地的大雪也放緩降落的速度,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安靜下來,安靜到除了兩個人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任何一丁點其他聲音。
時間也仿佛在瞬間禁锢。
緊接着,眼前暴雪帶來的濃霧逐漸散去,一座巨大黝黑的建築逐漸從霧氣中顯露出來,一動不動的矗立在冰天雪地中,夜色降落在它的四周影影綽綽的就像是格林童話中女巫的黑魔法。
從頭到腳透出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違和。
溫暖的澄黃色光芒從巨大、明亮的落地窗傾瀉而出,灑落在厚實的積雪上,如同灑落下點點碎金,朦胧、夢幻,而又美好。
就在一瞬間,曲嫮只覺得自己的心髒猛然跳動,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她二十多年所見過的最美妙、最令人激動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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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得僵硬麻木的身體內仿佛重新注滿生機、活力,曲嫮被史俊拉扯着,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連滾帶爬,狂奔着穿過枝丫突兀的樹林,用盡自己全身的氣力朝着散發出溫暖光亮地方奔去。
根本不知道花費掉多少的時間,更不知道走過多遠的路程。
只有劇烈的心跳提醒着兩人,他們這一次終于有救了。
站立在建築物多半人高的籬笆牆外朝裏面看過去,直到這個時候曲嫮才湧出大夢初醒般的真實感,同時推測眼前兩、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大概是一間民宿。
只不過……
眼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四周除去山林之外甚至沒有一條可以供車輛通行的公路。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開民宿?
曲嫮覺得除非是店主人腦袋瓦特了,否則絕對是賠本賺吆喝,圖什麽呢?
可是你要說它不是民宿,難道是私人別墅?
那就更是萬萬不可能了。
職業敏感促使曲嫮看到任何不合理事件時候都忍不住往深多想一層。但是今天……即便是黑山老妖的巢穴她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想到這裏曲嫮當即不再猶豫,一把推開籬笆門徑直朝小樓大門走了過去。
門扇才被拍響沒幾聲,女人的聲音就從房子裏面傳出來。
“誰呀?”
史俊被凍到聲音打顫,嘴唇醬紫,幾乎是扯着脖子喊了出聲:“我們迷路了,能不能收留我們住一宿,我、我們快、快凍死了!”
門裏面的女人似乎是受到驚吓,驚呼過一聲,門扇随即從裏面敞開,溫熱的氣息瞬間迎面撲出。
曲嫮被充滿食物甜香的溫暖氣味擊中,霍然間覺得整個人重新活過來一般。
站在門口的是位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敦敦實實的山裏人的标準長相一臉的憨厚淳樸,上身套着一件看起來就暖和的讓人移不開眼的搖粒絨外套,乍然看見曲嫮、史俊兩人,先是一愣轉眼的功夫便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冰天雪地的,你們兩個咋就敢出門,快進屋快進屋!”
話說着熱熱絡絡将兩個人讓進房門,轉身關上,朝房子裏面一努嘴,“屋裏面暖和,你們兩個快
進去暖和暖和身子,看你們這樣子別是凍壞了吧。”
荒郊野嶺大雪封山,能遇見心地善良的當地人,史俊頓時覺得心裏面一陣暖流湧過,正準備說兩句感謝的話,肚子卻不争氣的“咕嚕咕嚕”連叫兩聲,聲音大的帶着回音兒。
史俊一愣,人當即窘在原地,堂堂男子漢憋出一張猴屁|股般的大紅臉,也不知道是窘迫的還是先前凍的。
曲嫮看得忍俊不禁,當即嘴一咧笑出聲來,“那個……”。
她本想替史俊解釋上那麽一句、兩句的,可是話到嘴邊這才發現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
好在對方是個通透敞亮人,當即笑眯眯的彎了一雙眼,大大方方自我介紹說:“你們就叫我包嫂好了,我是這兒的老板娘,有什麽事情找我就成!都餓了吧?先忍忍的,廚房裏的飯正做着,一會兒就好。”
包嫂說完,一路風風火火轉身離開。
望着她厚厚實實的背影曲嫮心下感慨:沒想到還真是間民俗,也難怪包嫂一副好性情。
曲嫮和史俊兩人脫下被雪浸濕的鞋,換好拖鞋,按照先前包嫂指點的方向,沒走兩步就轉進一間偌大的房間。
高挑的空間足足有兩層樓高,磚石圓木建築結構,室內裝潢頗有幾分美國西部的狂野粗礦風格。
尤其是最靠裏面的一扇牆上架設着的一座大大的壁爐,熊熊的火焰在壁爐內歡快跳躍,間或崩裂一兩個火星,發出噼裏啪啦的細微的炸裂的聲音。
曲嫮一進屋就注意到背對着他們面朝壁爐坐着的男人,從背影看應該年紀不大。不知道是這間客棧的老板還是同他們一樣的客人。
她正準備率先開口和對方打個招呼,就看見那人動作優雅的從棕色皮面沙發上站起身,白色寬松款粗棒毛衣搭配藍色瘦腿牛仔褲,寬肩細腰長腿,一頭蓬松的亞麻色短發,個頭足足有一米八。
一愣神的功夫,男人已經轉過身來,白皙的皮膚,五官精致漂亮到令人驚豔,尤其是他那一雙黝黑的大眼睛,清澈的好像孩子一般,目光溫和中帶着幾分的青澀。
曲嫮瞬間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男色晃花了眼,定一定神兒,嘴巴張開才将将吐出一個“你”好的你字,就看見對面的年輕男人雙眼驟然一亮,腳步急切猛的朝自己這邊快步走出來。
男人不等走到曲嫮跟前就急切開口:“曲嫮!你是曲嫮對吧?我就知道甭管什麽時候,我準能一眼把你認出來!”
曲嫮當即一怔,她并不認識這個男人。
走在曲嫮背後的史俊快步上前,側身擋在曲嫮身前,壓低聲音快速詢問:“這人誰啊,認識嗎?”
曲嫮搖頭,并不想将氣氛搞僵,詢問說:“請問,你是?”
年輕男人似乎被曲嫮的問話打擊到,腳步當即慢了下來,頭顱也随之微微垂下,雙眼裏滿是不加掩飾的孤獨、失落,喃喃黯然道:“你不記得我了,我卻根本不可能不記得你,即便過再長的時間我也能一眼把你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