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顧用果然中計。
這其實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任誰也沒有想到,顧澤成已經有了如今的地位,在這樣的局面下,還敢兵行險招,顧用號稱五十萬大軍壓境,縱使沒有五十萬,三四十萬也有的。
面對這樣的強敵,顧澤成還敢玩空城計,虛晃一槍就前往馳援井陉道。
顧用收到密報時,氣得眼前發黑。
你傾盡全力來對付宿敵,對方卻全沒把你放在眼中,這種屈辱誰能忍?
更讓顧用憤恨的是,郭繼虎仿佛已經知道消息走漏,竟在對岸叫嚣,即使顧澤成不在軍中,也能叫他顧用有來無回。
于是,消息遍傳建始軍中,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被顧澤成耍了。顧澤成,那不是陛下曾經的下屬嗎?陛下斬了他的兄長卻又放虎歸山,如今人家在河北稱帝,陛下氣勢洶洶來斬草除根,他們大軍在此耽誤十數日,結果顧澤成根本就不在軍中???
此時顧用即使是知道可能有詐,哪怕是為了皇帝的尊嚴,也必須要強渡北上!
更何況,他不認為會輸,他如今手握五十萬大軍,顧澤成那頭滿打滿算也不過十餘萬,便是顧澤成在軍中,他也不可能會輸。
是日,建始軍強渡北伐。
但顧用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宿敵比他想像的還要可怕,顧澤成非但是敢馳援井陉道,還已經馳援成功,王通不但失敗,而且是慘敗,敗到齊國幾乎已經沒有可用之兵的地步,敗到顧澤成敢抽調幾乎所有真定軍前來邢陽渡、兵力上其實已經與顧用相差無幾的地步。
但古代冷兵器戰争就是這樣,消息的不對稱,往往注定了結局的慘烈。
但此時的顧用還是幸福的,他并不知道這十餘日在井陉道發生的一切。
他北上渡河的節奏也非常的順利,被河北軍這樣輕視,全軍上下皆是氣憤不已,士氣可用。
而郭繼虎從未被他放在眼中,也果然不堪一擊,後軍還在渡河,前軍就已經一鼓作氣銜尾追殺到了夾山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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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用在南岸遠遠看到夾山道的地形,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他想叫停前軍,至少等後軍彙合之後再去追擊,或者至少先将邢陽渡占住,有個據點再緩緩圖之,反正他兵力更多,穩紮穩打也定會拿下河北。
但是,已經太遲了,他的傳令官到對岸去傳訊也已經來不及。
所謂士氣可用,也是一把雙刃劍。
憋在南岸天天被郭繼虎辱罵,将領們嚴令不得出擊,到知道自己被耍、到今日陛下親自許諾的升官發財,如此種種,讓軍中上下都有些剎不住腳步,傳令都追不上先鋒軍。
看着那密林廣布的夾山,若此時山上有伏擊,那簡直不堪設想。
盯着山上,顧用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裏面突然沖下一支大軍。
但是,沒有,沒有大軍。
前軍源源不絕沖進夾山之中,士氣如虹,震天的吶喊聲直上雲霄,風雷之聲震得山上深碧的樹枝輕輕晃動,卻沒有一支大軍下來。
顧用心下狂喜,郭繼虎真是無能之輩,這樣好的地形竟不設伏!
他立時傳令,讓後軍趕緊跟上,誓要清絞郭繼虎、徹底洗涮這些時日的恥辱!
而此時大河上游,隐蔽在江灣中的顧澤成卻是收到郭繼虎急報:“敗!大敗!建始軍源源不絕,但并沒有看到陸正楊的伏軍!”
真定軍竟然失約了?這分明是佯敗誘敵要變成真正大敗了!
顧澤成大吃一驚,怎麽會這樣!他與陸正楊分兵之時,明明說好陸正楊埋伏在夾山之中!就是陸正楊對他再有什麽不滿,也不應該用邢陽渡的失守、宛城乃至陸青殊的安危來冒險吧!
難道……顧澤成心裏也升起一個不可能的猜測,難道陸正楊與顧用早已經聯合?
可這實在也說不通,若是陸正楊與顧用聯手,那此時,他便該收到陸正楊合圍攻擊郭繼虎的消息,還是說,陸正楊在等着伏擊他?
以邢陽渡的地形,顧澤成實是想不到這種可能,若陸正楊已經與顧用聯手,以他們的兵力,不必伏擊,只需從容吃掉郭繼虎,再來對他合圍便是,以力破巧,根本用不上什麽算計。
更何況,陸青殊還在他手中,他不信陸正楊敢這般行事。
但這會兒戰機急迫、挽救郭繼虎的機會稍縱即逝,因為陸正楊的失約,顧澤成不得不改變自己的作戰計劃,原本他這支大軍是要包抄顧用的後路,如今必須立刻發兵,截斷顧用的援軍!
至于陸正楊,顧澤成心中一冷,收拾了顧用,再看陸正楊到底為何失約!
事實證明,臨時改變作戰計劃,它是真的會讓一個完美計謀的戰争效果大打折扣。
在原來的計劃中,郭繼虎誘敵、陸正楊伏擊,顧用必定心神大亂,立刻押上所有後軍去支援前軍,此時顧澤成再順流而下、從容登岸,這是捅向顧用心口的殺手锏,前軍被埋伏、後軍被包抄,建始軍只有敗亡一條路,到了那時,顧用看到顧澤成只會覺得:天要亡我!
而現在,郭繼虎已經不是誘敵了,是真正的大敗,在被顧用大軍追殺得丢盔棄甲,顧澤成不得不順流而下、火速救援,在顧用看來,這是因為他的前軍戰力兇猛,逼得顧澤成不得不火速趕來救援,即使大軍被顧澤成截斷,顧用也只會覺得:看!你還不是被老子給逼出來了!
果然,見到顧澤成大軍順流而下,建始軍上下果然有些吃驚,但也只是吃驚而已。
顧用冷笑道:“傳令,若郭繼虎逃蹿,則前軍不必繼續追擊,前軍後軍于河上合圍,敢退者,斬!取顧澤成項上人頭者,封侯!”
随着顧用的命令,才渡河的前軍調頭、未渡河的後軍上前,有船的上船、有弓的射箭、沒帶弓箭的便奉令拉起浮橋去阻截,建始軍幾乎是不惜代價去圍攻江上的顧澤成!
他們身後就是督戰軍,但凡後退一步,長長的馬刀便會斬下,沒有人敢後退;更何況,只要能取得顧澤成人頭,一生榮華富貴,還能封妻蔭子,兩相比較,何不如上前一搏!
大河兩岸都有建始将領士卒不顧生死,駕着小舟阻止河北軍船順流而下,瘋狂要将河北船逼到岸邊,更有兇悍士卒順着船沿爬将上去,與河北軍生死搏殺,岸邊的建始軍更是射出箭矢,更多自願加摳摳君羊,四而兒貳五九幺伺七無數利箭如雨般落在河中的河北軍船上,将船只紮得如只刺猬般。
此時,顧澤成大軍在河中,前後左右俱是敵軍,仿佛孤懸在半空之中,早已經沒有了退路,這是背水一戰,非生即死,全軍都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
兩支軍隊其實都非專業的水師,建始軍不過是為渡河而準備了一些船只,顧澤成原本也只是想借河流之利更快速地抵達戰場,但戰争偏偏就發生在雙方都未曾充分準備之地。
這讓許多未能适應水戰的士兵,都并不是死在敵人的兵刃箭矢之下,而是活活淹死在河水之中。
兩軍傷亡極其慘烈,不斷有屍體順流而下,河面的水隐隐都變成了赤紅之色。
不得不說,即使是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之下,顧澤成也流露出非同常人的鎮定,在船上不斷利用旗幟傳令,令河北軍大小船只間彼此照應,堪堪抵禦住建始軍的瘋狂進攻,戰場便随着船只緩緩向下流而去。
顧用面色陰沉,若再這麽繼續下去,建始軍終究有追不上的時候,豈不上叫顧澤成白白脫身。
他随即下令,軍中自有水性卓越的兵士奉令而去。
不多時,挂着顧字王旗的船只突然開始緩緩下沉,顧用喜形于色:“他的船要沉了!快!傳令諸軍,快!”
但那船上顯然亦駕船老手,船只且沉且靠岸,但吃水的船,方向又哪是那麽好控制的,竟是朝着顧用及其主力所在的南岸緩緩而來。
顧用仰天長笑:“顧澤成,此天要亡你!”
然後顧用再不猶豫,拔刀一指那王旗,厲聲道:“押上督戰隊,随我一起,取那顧逆的人頭!”
随着顧用一動,建始大軍在南岸的主力,簡直就像巨浪一般聚集起來,湧向那顧字王旗。
那顧字王旗所在的不過是一艘船而已,能有多少兵士,但從他們抵禦的頑強程度來看,必是精銳無疑,随着南岸邊聚起的建始軍越多,水中的河北船只也是越發着急,紛紛也向南岸靠邊,顧澤成的這些屬下分明亦是不顧生死前來救援。
但終究,建始軍勢大,顧澤成屬下救援心切,河中的建始軍也是瘋狂阻攔,顧用押上所有兵力,那顧字王旗已是搖搖欲墜,他越發肯定,顧澤成這次必定要死在這裏。
就在這時,顧用忽聽得身後喊殺聲起,他不由亡魂大冒,他身後殺來的兵士最多千人,卻分明挂着顧澤成的顧字王旗!
顧用已經來不及去想,顧澤成為什麽自後方殺來了,此時此刻,建始軍所有兵力都已經押到了岸邊,顧用身周根本沒有多少兵力防守!
而這支千人部隊當頭一人,赫然正是顧澤成本人,他竟不顧刀矢,親為先鋒。将為兵之膽,顧澤成這樣奮不顧身,他身後的兵士哪裏會懼怕,竟是直接殺穿了顧用的親衛,直逼到顧用近前!
這混亂發生得太快,卻是顧澤成在船上才定下的計策,他更換船只,讓自己的親衛隊去吸引建始軍上下的注意力,自己另率船只偷偷上岸。
因為他明白,這一場突然遭遇戰中,河北軍與建始軍相比,劣勢太過明顯,少了陸正楊相助,河北軍兵力太少,要想終結此戰,只有擒賊先擒王!
在河上的一切厮殺、在岸邊的一切交戰,顧澤成不計犧牲、不計代價,只有一個目的——将護衛在顧用身周的建始大軍統統調開!
看着同樣稱帝的顧澤成就領着這麽點人,當先一個殺到自己面前,顧用只覺得荒謬,大軍交戰,身為統帥、身為帝王,顧澤成怎麽敢的?他怎麽敢的?!
當顧澤成的刀當面砍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顧用終于明白他輸在了什麽地方,從始至終,他太想贏,太想穩穩地贏過顧澤成……而顧澤成從頭到尾就沒有變過,他還是像當初十餘騎逃到河北時一樣,願意為了自己的野望,甘願賭上一切、甘願冒一切風險。
對着這樣瘋狂的對手,只想穩贏,便已經是輸。
但顧用醒悟得太遲了。
随着顧用倒下,建始軍的一切攻勢徹底瓦解,船中的河北軍爆發出巨大歡呼,南岸的建始軍明明兵力遠勝河北軍,卻仿佛失了魂一般地四散奔逃,随着河北軍船紛紛靠岸,兩軍實力對比越發突出,浩浩蕩蕩數十萬建始軍竟是被殺了個丢盔棄甲。
天色将暗之時,眼見南岸再也沒有成建制的建始軍,顧澤成才松了口氣,便命令道:“後軍駐紮于此,繼續絞殺南岸殘軍;傷員與前軍随我回邢陽渡休整,先與郭繼虎彙合,将北岸殘軍清理幹淨,再一齊取河南之地!”
河北畢竟是根基所在,殘軍游弋難免擾民,自然是要徹底收拾幹淨,再者,今日河北軍中其實傷亡甚衆,也需要到邢陽渡中安置。
河北軍上下皆是歡聲雷動,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大勝,顧用已死,河南亦屬陛下統治,王通又敗于陛下之手,天下一統便在眼前!
上船之時,顧澤成一邊讓軍醫包紮傷口,一邊還在思索,也不知南岸這邊的大勝,郭繼虎那頭有沒有收到消息,還有那陸正楊,到底為何失約?否則今日戰事絕不至于如此之險。
這般想着,船已經快要靠岸,今日這邢陽渡卻是幾次變幻歸屬,先是郭繼虎守着,然後被顧用的前軍奪去,如今又要再回到河北軍手中了。
顧澤成看着黑暗中的邢陽渡,水流聲中,渡口全無聲息,但隐約中,顧澤成只覺得那裏殺機四伏,好似只巨獸伏在暗中,随時可能跳起噬人般,叫人心驚肉跳。
顧澤成突然下令道:“莫靠近渡口,先命人上岸檢查有沒有建始軍埋伏,都小心些。”
衆人一怔,卻道陛下果然謹慎,不過今日大戰主要在南岸,也難保顧用在北面的這些将領中,有沒有死忠者留下來埋伏。
有人領命駕着小舟朝渡口兩側而去,便在這時,上游傳來一聲大喊:“陛下,快調頭!快!”
幾乎是同時,渡口上突然燈火大放光明,映出森冷甲光,箭矢如雨般落下,那光明都仿佛暗了暗,顧澤成派出的探路小舟上傳來數聲慘叫,便再無聲息。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邢陽渡中傳來:“呵,臣在此恭迎陛下多時,陛下怎地不近前來呢?”
邢陽渡中,正是陸正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