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宋檀醒來的時候宣睢已經上朝去了,那明月珰搖晃了半夜,清晨還帶在宋檀的耳朵上。小年和落蘇服侍他洗漱完換了衣服,端上來一盞冰糖雪梨炖燕窩。
宋檀坐在榻上,昨天未完的棋局已經被宣睢複原了,黑白子錯落着擺在棋盤上。宋檀咬着小匙子,不知道自己閑來琢磨一天能不能反敗為勝。
落蘇去整理床榻,小年走到櫃子邊,打開抽屜抽出一瓶丹參膏,在宋檀耳朵上抹了抹。
“公公,這個耳铛要摘下來嗎?剛穿了耳洞,不好帶這麽重的東西。”小年一邊擦藥,一邊道。
“不戴東西,過兩天就長起來了。”宋檀道。
落蘇想了想,從自己的妝匣裏拿了一對小銀塞子,“先戴這個?戴個五六天,耳朵眼就長不上了。”
宋檀拿過來瞧了瞧,對着鏡子小心地穿在耳朵眼裏。
小年又緊着抹了點藥膏,瞧瞧另一只耳朵,發現上頭沒有,便問:“另一只耳朵要穿嗎?”
宋檀搖頭,“怪疼的。”
小年和落蘇對視一眼,對內帷之事并不多話,只道:“拿兩顆黃豆夾着耳垂碾一碾,碾得只剩一層薄薄的肉皮兒,再穿就不疼了。”
“穿完抹點香油,既不會化膿也不會愈合,三兩天的功夫就能帶耳墜子了。”落蘇一面說,一面接過宋檀遞來的明珠耳铛。
這似乎是屬于女孩子們的獨門秘技,小年和落蘇說起來都頭頭是道。
宋檀聽歸聽,仍是不穿另一個耳朵。
宋檀找來張紙,把棋局記下,出門往文淵閣去,指望能從古往今來的典籍裏找到破解方法。
天氣涼爽,宋檀出門的時候瞧見草地上都下了霜,踩在上頭,咯吱咯吱的。
他披着石青色鬥篷,身邊跟着的兩個太監叫吉祥和吉安,年紀小一些,不過人很機靈,慣常跟着宋檀。
到了文淵閣,吉祥和吉安立刻着人辟出一小塊地方,布置桌椅條案圍屏,案上電燈,爐中焚香,十分有苦讀的氛圍。
可是宋檀不打算苦讀,他把鬥篷解下來,抱着手爐坐了一會兒,就自己去翻找棋譜。
按說,宣睢不會故意為難宋檀,他給出的棋局一定是在宋檀能力之內可解的。只是宋檀覺得這棋局眼熟,一定在棋譜上看見過,這才想着找找看看。
文淵閣這種地方,本是十分注意炭火的,沈籍走進來,在一個書架前略站了一會兒,就覺得這屋裏十分暖和,蘇合香随着炭火的溫暖彌漫開來,一室香濃。
沈籍召來一旁的宮人,“陛下今日在文淵閣?”
宮人回道:“不是陛下,但确有一位貴人在。”
沈籍微微愣神,他握了握手中的書卷,聽着一個腳步聲慢慢地往這邊來。
轉過書架,來人的身形映入眼簾,宋檀微微驚訝,道:“沈大人。”
沈籍沒說話,擡眼看向宋檀,他今日穿着蟹殼青的寬袖冠帶,腰上垂着碧玉鈴铛,袖中懷抱着手爐,悠閑地仿佛這裏不是文淵閣,而是他自家的私宅。
沈籍還看到,宋檀的左耳上新穿了耳朵眼,帶着一根小小的銀塞子。
“有段日子沒見了,”宋檀走到沈籍跟前,“沈大人一切可好。”
沈籍頓了頓,道:“都好。”
宋檀目光落在沈籍手裏的書上,道:“這本書,我能看看嗎?”
沈籍道:“這是本棋譜。”
宋檀點點頭,“我最近在學棋。”
他去拿沈籍手裏的書,抽出手的時候袖中的紙片子飄落在地上。沈籍彎腰撿起來,看到了未走完的殘棋。
宋檀道:“沈大人應該也懂棋吧。”
沈籍默了默,指着棋盤上的一個位置,“下在這裏,白棋雖失三子,但有活路,可反敗為勝。”
宋檀拿回那張紙,兀自琢磨了一會兒,笑道:“沈大人真厲害。”
沈籍不言語,他從未教過宋檀下棋,因為那時候宋檀在宮裏用不到這些。不過他現在有閑情擺弄棋局了,未嘗不是件好事。
解決了棋局,宋檀沒多留,與沈籍道了別就走了。臨走時他吩咐宮人,“炭盆留給沈大人吧,這文淵閣怪冷的。”
宣睢處理完朝政去找宋檀,宋檀不在。小年和落蘇上了茶後就候在外間,宣睢坐在榻上,看着幾案上已經破解的棋局。
宋檀過了一會兒才回來,手裏拿着個油紙包,裏頭裝着裹了糖霜的山楂,紅豔豔的,誘人口水。
“回來了?”宣睢看着進來的宋檀,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桌面。
宋檀把油紙包遞過去,宣睢搖頭不想吃,山楂太酸,糖霜太甜,做法又粗糙,完全不符合皇帝的飲食習慣。
宋檀拿小簽子,一口一個山楂球。
“棋局你解出來了?”宣睢看着宋檀。
宋檀把油紙包給小年,脫掉外袍後盤坐在榻上,落蘇上了茶,他輕抿了一口。
緩了口氣,宋檀道:“我今日去文淵閣,遇見了沈大人,他給解出來的。”
他乖巧又坦蕩,将如何遇見沈籍,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都說了。沈籍指點他破了棋局,他便沒再繼續留,而是直接回來了。
宣睢捏着黑棋,在棋盤上下了一個子,沒給白棋任何餘地,是很兇很兇的一步棋。
他睨了一眼宋檀,“你怎麽沒讓沈籍多教你兩步。”
宋檀撇了撇嘴,不回答,只看着棋局問:“白子後面還有氣嗎?”
宣睢輕嗤一聲,“沒有了。”
宋檀于是又伸手把棋盤拂亂,“好了好了,不下了不下了。”
宣睢伸手把宋檀抱在懷裏,宋檀趁宮女們不在,扭過臉親了親宣睢的嘴角。
宣睢按着他的後頸,親吻逐漸帶上了掠奪的意味。宋檀略退了一點,摸着差點被咬破的嘴唇,問他:“山楂球甜不甜?”
宣睢看了宋檀一會兒,撐不住笑了,拇指撚了撚他的嘴角,将他整個人緊密抱着,不再提棋局的事。
京城第一場雪特別大,鵝毛大雪下了一夜,早起的時候一片銀裝素裹,宛如琉璃世界。
宋檀興沖沖的去城牆上看雪,他并不撐傘,只穿着狐裘,頭戴兜帽,懷抱手爐。他從奉天門上去,居高遠望,大雪撲簌簌落下,紅牆綠瓦全被蓋上了厚厚的雪被。在宮道上走着的人,變成了一小點,緩慢移動在一大片雪白之間。
宋檀伸手抓了一點雪,雪花在手裏很快化掉,變成一點冰涼涼的水。
不遠處忽然傳來嘈雜之聲,宋檀看去,在宮牆右側的一排屋子前,有一列東廠番子,當中一個被廷杖的人,喧鬧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宋檀看了一會兒,問齊柳,“怎麽回事?”
齊柳回答:“是陛下的旨意,當庭杖二十,六部官員,禦史臺和內閣都要去觀刑。”
宋檀問道:“犯了什麽錯?”
齊柳目露為難,宋檀想了想,道:“請鄧廠公上來看雪。”
齊柳立刻去了,不多時,幾個人簇擁着鄧雲過來,他頭戴三山帽,身着大紅織金曳撒,衣上繡着的圖案兇狠猙獰。
兩人見了面,鄧雲感嘆道:“有日子沒見你了。”
他雖往來于內廷,但也并不能時時見到宋檀,算起來,據上次見宋檀已經有小半個月了。
宋檀的手揣在暖手筒裏,問:“那是怎麽回事?”
鄧雲瞥了一眼,道:“一個年輕的言官,前兩日朝上彈劾內宮太監以權謀私,擅用銀作局為自己置辦東西。”
宋檀恍然大悟,“說的是我?”
鄧雲點點頭,“陛下勃然大怒,當庭革除其官職,要求我徹查其背後的人是誰。這個人的座師,同鄉,同年全都被請去東廠喝茶。”
宋檀眉頭微皺,“波及這麽多人?”
“事情我已經查明了,沒有那麽複雜。”鄧雲道:“這小子年輕氣盛得罪了人,根本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是誰,只是被人激了兩句,這就敢貿然上書。”
鄧雲想起什麽,樂不可支,“他的老師,就是內閣小田閣老,一貫老實本分。昨兒見了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他躲過了湯固案,躲過了江西案,今日竟然栽在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弟子身上。”
宋檀皺着眉,不像鄧雲那樣還能樂出來,“這件事怎麽收場?”
鄧雲微微收斂了些笑意,道:“陛下的反應确實有點大了,不過沈籍賀蘭信同內閣幾位閣臣都去求情,田閣老雖致仕,但也為他的同鄉小田閣老上了折子,想必不會牽連很多人。”
宋檀想了想,指向城樓下的那人,“這個呢,怎麽處置。”
“打完板子能活下來算他運道好,活不下來也怪不得人。”鄧雲顯見得十分冷漠。
宋檀勸道:“太過張揚了不好。”
鄧雲嗤笑,“只要陛下還用我一日,我就還能張揚一日。陛下不用我了,就是我溫良恭儉讓也多的是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管那些了,真有倒臺的一天,我也不會像夏明義似的琢磨什麽身後事,自己把自己送走拉倒。”
或許大半的太監都是這個想法,得不到別人尊重的人也不會想着去尊重別人。
宋檀輕輕嘆了一下,道:“按說這個上書的言官只是不聰明,倒不至此。算我欠你一個人情,留他一條命吧。”
鄧雲看了宋檀一眼,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
宋檀抿起嘴,沒有看雪的心情了。他不喜歡鄧雲這種對人命的百無聊賴,那讓他覺得鄧雲整個人也岌岌可危。
--------------------
宋檀:每個人的精神狀态都不對勁